仲夏的一串月桃花
月桃花,珍珠似的潔白。
仲夏時分,我走過鳥群高飛、野草蔓蔓的無人田邊,看見串串晶瑩的珍珠垂挂著,襯著清新的綠葉,宛如一個遠離塵世的夢。
我摘下一串花穗飽滿的月桃花,又採下幾片芳香的月桃葉,鋪在腳踏車車籃內,小心翼翼地把花放上,再包裹一片傍晚的斜陽、幾陣徐徐的晚風,滿心歡喜,帶回去供在佛前。
誰知,不消片刻,原本斜插在玻璃瓶內、盛開渾圓的珠玉花朵,竟黯淡無光了!每一唇瓣邊緣泛起圈圈褐色黑影,仿佛清晨初響的陣陣鐘聲,讓人從遙遠的夢境中驀然驚醒。
這是怎麼一回事?夏天還未過去,距離它結出紅色果實的秋天尚遠,月桃花怎麼就謝了呢?一朵朵無聲無息掉落的花穗,像極了心碎斷線的珍珠,再也無法將之一一串起。
這般優雅動人又玲瓏剔透的月桃花,原來極易凋落,並不適合清水瓶插。和許多有著相同特性的花朵一樣,它也是株易於時光中枯萎的“無常之花”。
我只好安慰自己,佛陀不是曾經説過:
若多修無常,已供養諸佛;若多修無常,得諸佛安慰;
若多修無常,得諸佛授記;若多修無常,得諸佛加持。
“無常”是最好的供養,任何財寶供養都比不上思維無常法。觀修無常可開啟一切修行法門,邁向解脫之路。
看著那一片片凋零的花瓣,不禁想著,在偌大的天地之間,人的生與死,猶如月桃花的開落,是如此迅速,令人措手不及!“昨日少年騎竹馬,今朝化作白頭翁”,不論曾經如何地傑出風光或卑微平凡,最後皆化作荒冢一堆,無言向晚天。
而死亡之時,親友盡皆離散,又是何等的孤獨無依!想起《無常經》説:“譬如群宿鳥,夜聚旦隨飛,死去別親知,乖離亦如是。”當夜晚結束,曾經共棲一樹的群鳥,也將各分西東。前路漫漫,還是得獨自上路,誰能相伴?
“一切諸行皆悉無常,恩愛合會必歸別離”,無常一旦現身,就如禪堂裏止靜的木魚聲敲過,一切紛擾喧嘩,再度歸於沉寂。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暮色漸深,我捻亮佛前燈盞,謝落于佛桌的月桃花瓣上,暈染了淡淡黃光。我輕輕吟誦日僧空海大師的《無常詩》:
花吐艷香終散落,我世何人能長久,無常幽岩今渡越,醉生夢死莫再有。
月桃花,再次提醒了我生命無常。若愚癡的我們能如是觀修無常,漸離生死,則諸佛菩薩將感到歡喜、欣慰。今天,就讓我用“ 無常想”來供養佛陀吧!
佛法行囊
《無常經》:一部專門述説現實人生“老、病、死”等苦迫的經典, 經文優美而深刻,點破“萬事萬物無不被無常吞噬”的實相,引導人透視生命無常的本質,並從有限的生命中,開發覺悟的智慧。
梅子熟了
梅雨季節開始了,一連數日,雨下個不停。那漫空飄落的雨,有時薄如綿綿細絲,有時輕似茫茫飛霧,更多時候是檐前悽清,點點滴滴到天明。
雨夜裏,臨窗傾聽細雨輕打芭蕉的淅瀝聲,記起年少時很喜歡的一首詩,那是南宋詩人趙師秀的《約客》: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
詩中所寫的是,詩人在籠罩著江南煙雨的黃梅季節裏,邀約友人,友人久候不至時,敲棋子、看著掉落的燈花,長夜等候的心情。他等的朋友最後到底有沒有來赴約?不得而知,他等待的心情,卻流傳了之後八百年的雨季。
只是這樣等待的心境,現在的人應該不太能體會了,無所不在的科技全面充斥了生活的每一個角落,手機、電話、網路郵件、視訊……隨時可以零距離溝通無礙,怎能體會那種“有約不來”、“閒敲棋子”的心情?
試想,不知你等的人從茫茫雨霧的何處走來,或許他正穿越青石小徑,或許他正轉過低矮巷弄,也或許他正被雨困在渡口、長亭,正焦急地來回踱步、望穿煙雨……
這種等待過程中內心的百轉千回,也只有靜坐觀雨、隔窗聽雨的人才可能真正明瞭。沒有了等候,也就沒有了想像,更沒有了孤獨面對自己內心的機緣。缺乏醞釀的人生,恬淡寧靜與寬恕包容的味道,也就淡薄了。
在瀰漫功利主義的當今社會,連修道成佛都標榜可以速成,對於修行人來説,那種“以待時節因緣成熟”的自我鍛鍊與安住等待,是否也容易點滴流失?
禪宗公案中,唐朝法常禪師體悟“即心即佛”的真諦,師父馬祖道一禪師因而讚嘆道:“梅子熟了!”印可法常的禪法圓滿成熟,法常從此有“大梅禪師”之稱。
古德説:“漸修累劫功,頓悟剎那間。”法常豁然大悟之前,也經過了長久的尋師訪道、行腳參學,在挑水擔柴、吃飯睡覺等行住坐臥、起心動念之間,一點一滴地修行,以求明心見性。由漸修而頓悟,梅子,絕非一夕可成熟。
所以,我們還是得如印順導師所説:“以念誦懺悔培養宗教情操,安立於聞思經教慧學中,不求速成,以待時節因緣。”把握每個因緣修行,來醞釀、成熟自己的道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