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十九年春三月,也就是光緒十二年( 1886 ),袁世凱奉清政府的命令,擔任駐朝鮮辦事大臣。李鴻章給韓王寫了一封書信:
前奉瑯函,以袁守世凱兩次帶隊貴邦,扶危定傾,為貴君臣所信重,鴻章亦深契許。殿下欲留為將伯之助,已據情奏達天聽。奉旨命駐漢城充辦事大臣,兼襄助一切。以後貴國內治外交緊要事宜,望隨時開誠布公,與以商榷,必于大局有裨。該守素性梗直,夙叨摯愛,遇事尤能盡言,殿下如不以為逆耳之談,則幸甚矣。……
袁世凱這次朝鮮之行和以前大不相同,因為他不僅有了清政府的任命,而且又得到了李鴻章書信的支持,信中讓他協助朝鮮打理一切事務,凡是有關朝鮮內政外交方面的緊要事宜都需要與袁世凱商榷,袁世凱儼然是來朝鮮監國的。袁世凱自己也覺得他的權利和地位在各國駐朝鮮的公使之上,遇到各國公使開會商議事務的時候,他就派翻譯唐紹儀代替自己去。袁世凱的車馬衣服以及出行的儀仗都極其華麗,不管是朝鮮官府的行為,還是外交事宜,事無大小他都要加以幹涉,朝鮮沒有一件事可以自己做主。朝鮮朝廷內也布滿了袁世凱的心腹,就連那些掌握國家大權的人也都低聲附和袁世凱,人才進退、官吏升遷等人事大權也被袁世凱所佔有。甚至連韓王想換一個宮內的小臣,因為沒有事先告知袁世凱,袁世凱就說韓王是任用小人,非把韓王任用的人趕走才滿意。
日本聽說袁世凱對待朝鮮的這種種行為後,十分驚駭,多次召開會議討論。激進派說:“袁世凱的這些舉動,勢必將吞並朝鮮,日本不可坐視不管。應該忠告袁世凱,如果袁世凱不聽,那麼日清兩國就得兵戎相見了。”保守派說:“袁世凱既然是奉清政府之命來到朝鮮,我們就不知他的這些舉動是否是清政府的命令。國家大事不能孤注一擲,傷害了東亞的和平。況且,我日本國剛剛改了官制,內政紛繁,加上經濟困難,不能輕舉妄動,要等摸清了清朝和朝鮮之間的關係再做決定。”于是我日本就按照伊藤侯、井上伯的意見,與清朝搞好關係。由日本政府給駐日的清朝公使徐氏寫了一封書信,希望清政府能和日本結盟,共同謀取朝鮮進步,以保全東亞的和平,並囑托清政府命令駐守在朝鮮的袁世凱到東京來,與日本的大臣面商此事。清政府得到徐氏的電報後,立即電令袁世凱赴日本,以促進兩國之間的友好。這年五月,袁世凱抵達東京,與日本內閣總理伊藤博文以及各位大臣進行了會晤。日本提出了12條忠告,內容極為繁瑣,故不一一列舉。大意就是勸袁世凱不要損害了朝鮮的自主權,應該勸導朝鮮進行變法,從而實現國家獨立自強。日清兩國唇亡齒寒,應該通力合作,假設朝鮮真的滅亡了,這也並非是日清兩國的幸福。如果日清兩國都想吞並朝鮮,恐怕只能給西方各國留下口實,反而讓他們坐收了漁翁之利。袁世凱表面表示同意日本的說法,但內心始終認為朝鮮是清朝的藩屬國,不是別的國家所能幹預的。日本當時也無可奈何。但是,日本的君臣對于當時清朝對朝鮮的種種虐待,實在是打抱不平。此次會晤之後,袁世凱的專橫沒有絲毫削減,最終導致朝鮮忍無可忍,只能向俄國求助。韓王多次到俄國的大使館去密商國是。俄國公使想讓韓王加蓋國璽作為憑證,韓王不得已只能給俄國一份密函。並在上面加蓋了國璽,其大意是要求脫離清朝而謀求獨立。現將韓王給俄國公使的密函抄錄于下:
密啟者:敝邦偏在一隅,難獨立自主,而終未免受轄他國。我大君主深為恥悶,今欲力加振興,悉改前制,永不受他國轄制,惟不免有所憂忌。敝邦與貴國睦誼尤篤,有唇齒之勢,與他國自別,深望貴大臣稟告貴政府協力默允,竭力保護,永遠勿違。我大君主與天下各國一律平行,或他國有所未悅,望貴國派兵艦相助,期以妥當,實深景仰于貴國也。內務總理大臣沈舜澤謹致大俄國欽命大臣韋閣下。
事實上,當韓王剛剛萌發和俄國交好的念頭時候,袁世凱就已經知道了。因為韓王身邊的大臣很多已經偷偷依附于袁世凱,只是韓王不知道罷了。閔泳翊將此事又秘密報告給了袁世凱,等到韓王送密函給俄國公使的時候,袁世凱已經給李鴻章發去了電函,陳述韓王此舉的不是。現摘錄李鴻章和袁世凱的幾則電函于下,袁世凱的外交手段,從中可見一斑。
袁世凱致李鴻章的電報一:
頃得閔泳翊密告,韓王時以三千里山河臣服于華,深以為恥。廿余群小,因而附和,蠱惑日深,近派人至俄使韋貝處密約,求俄相助,保護自主獨立,與天下各國皆平等。巨文島亦求俄助韓防英。俄使因而愚之,欲要蓋印國璽文憑為證。泳翊苦諫不入,孤掌難鳴,大局將從此決裂等語。泳翊詞意迫急,求凱電稟鈞前,速設法挽回,或已予俄公文,亦未可知。惟韓廷謬妄,至死不悔,忠言難入,乞早籌備,以免落俄之後。
袁世凱致李鴻章的電報二:
閔泳翊各語,已詳前電。頃又來雲:王首倡意,群小附之,蓄意已深,牢不可破。如拂之不但為王所疏,必為群小所害,徒死無益,不如陽順聯俄,陰密通華,庶可掃除群小。有此一變後,或可奠安社稷,求俄保護文憑,似已送過雲雲。凱管見韓繼送文憑與俄,俄兵未必速來,不如待其聯俄之舉暴露,先派水師稍載陸軍,奉旨迅渡,廢此昏君,另立李氏之賢者。次以重兵繼渡,俄見我先入韓,已易新君,或可息事,若侍俄兵先入,恐難措手。凱庸愚淺陋,無能補救,茍有一得,未敢壅于上聞。
袁世凱致李鴻章的電報三:
頃電局陳令( 時韓電局皆歸華員管理 )面稱:有俄使寄該國長電,不知何事,因線斷未發。當即招泳翊至,詰問再三。翊雲:李中堂如告人,翊必先死,中國問罪韓王,我無以對吾君。凱至再開導雲,必求中堂秘密,亦不問王罪,不過去群小耳。翊始偷公文附本送來,並呈憲鑒。
袁世凱致李鴻章的電報四:
俄久欲在亞洲覓一水師出路,韓有此舉,俄喜出望外,而不能甘心者,英與倭耳。可否乞速派大員核辦,並密商英使派水師幫巡洋面,囑倭不可因華動而妄動。憲意如何辦理,乞密示,以便密謀英貝倭高聯絡一氣。
袁世凱致李鴻章的電報五:
俄使韋貝及韓廷,尚不知中國已察覺,意欲待俄兵來,再明告各國與華平行。竊揣此時俄意,不過愚弄韓人,欲先得一海口,而徐圖並吞。如華出其不意,先發速辦,則事易了結,遲則俄必糾纏,縱可挽回,而韓難完全。明日有倭商船開往煙臺,俄前電雖因線未修好,未曾發寄,茲必由煙寄回。調駐亞兵船來仁川,以壯韓膽。現西人紛議,俄將有兵來韓,東方不久必有戰事。查此語係俄使慰藉韓之群小,以致傳出,必無大兵東渡也。
李鴻章得到袁世凱的幾封密電之後,就開始秘密籌劃如何處理此事,他一方面徵集兵力,一方面電報囑咐清朝駐俄國的大使劉瑞芬,令其打探俄國政府的舉動。李鴻章也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醇親王進行了商議,並請醇親王將這件事奏報朝廷,現摘錄李鴻章給醇親王的書信于下:
連接袁守世凱密電,言朝鮮姦黨私送信于俄使韋貝,請俄保護,並欲與各國一律平行,如他國有所未葉,請俄派兵相助等語。俄使韋貝必將此函電達俄廷,想俄廷未必拒而不受,即此時礙于中國和誼未便先發,必隱留此案為將來吞並之計。鴻章于此事熟思審處,誠如前日鈞諭,既難無題作文,又慮棋著落後。今事雖秘密,機緘已露,礙難遷就,恐非誅亂黨、廢國君,無以挽回局勢。但由中國派兵往辦,顯係拒俄保護,而各國疑忌更多,口舌愈大。現擬派前管朝鮮電報陳守允頤馳往朝鮮,以查看電線為名,密與袁守世凱及其國大院君李g應籌商一切。如果李g應有誅亂黨之力,即囑其一面正名誅除群小,一面電報北洋,由鴻章相機酌辦。仍查照上年日本約款,令徐承祖知照該國外部,再派兵東渡,以資震懾。應否簡派欽使,至廢立之事,須俟察看情形,請旨定奪。茍李g應能自誅亂黨,應由袁守密囑其小心防維,勿傷各國。英、俄、倭聞韓有內亂,必派兵船前往巡護。俄、倭甚或派陸兵登岸,第我兵聞亂即至,先扎王京,彼亦莫如之何,不敢謂我師出無名也。且英、倭必不願俄人保護,似不至與我為難。俄人雖有不樂之隱,亦不能怪我多事,與我開釁,即或糾纏不已,將來或效巨文島故事,亦欲佔永興灣,或于中國共立保護之約,然不能使中國此時認姦黨一信為保護的據,而步法越後塵也。惟是事機變遷,非可預度,將來能否如鴻章所料,可發可收,誠不敢必。自念北洋兵船不足,餉力艱窘,何敢冒昧從事,尚祈殿下籌畫主持,速賜聞,俾取進止,不勝翹企。劉芝田星使處,已有電去,囑其請俄不受朝鮮此信,無論能否辦到,然中國命意所在,不妨聲明在先,使俄共曉。頃又函約駐京俄使來津晤商一切。俄使謂:已電請本國示遵。倘其惠然肯來,必當曉以大義,囑其勿受朝鮮亂黨之愚,而傷兩國多年睦誼。若彼與我虛文委蛇,終無實際,則我于朝鮮應辦之事亦屬名正言順,可告無過于天下各國也。此時韓信初去,俄信未復,正在人不及防,事未發露之時。尚可由我密為籌措,袁世凱迭次密電,及鴻章與劉芝田電,均另鈔奉閱。敬祈酌示機宜,俾有遵循,是所禱盼。再此事關係機密,不得不徑陳殿下,總署、樞廷王大臣,均乞轉到為幸。
附李鴻章給駐俄國的公使劉瑞芬的電函:
頃駐朝鮮袁世凱密電,韓政府求俄保護,已送密函請韋貝轉達俄廷,允派兵船來助。韓為華數千年屬邦,天下皆知,俄華素好,望密探商。俄勿受此文,韓無事,尤勿派兵為要。
清朝總理衙門收到李鴻章從袁世凱處得到的情報後,隨即密奏給朝廷。清廷回復的旨意是:
本日奉懿旨:醇親王奕噤i呈李鴻章信函,各件均悉。此時情事未定,先以整軍備俄為主。李鴻章務將調兵事宜,趕緊豫籌。為朝發夕至之計。先事宜審慎,不可大意;臨事宜決斷,不可猶疑。一面酌調兵輪赴朝鮮海面,不時操巡,以聯聲勢。並電催陳允頤詢問之事,有無把握。劉瑞芬詰問外部若何情形,一有確復,即電聞請旨辦理。欽此。
李鴻章得到旨意之後,立即派丁汝昌的水師偷偷雇傭商船裝運陸軍前往朝鮮,袁世凱知道清廷已開始行動,于是開始向朝鮮詰難。韓王本就是缺乏頭腦之人,當時實在是被袁世凱逼得沒辦法才走了這步險棋,現在袁世凱突然詰問,韓王知道事情已經泄露,頓時嚇得驚慌失措,父子君臣相顧而泣,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派大臣去乞求袁世凱原諒。韓王卻不知道,袁世凱早已給清政府發去了電報,而且清廷前來問罪的軍隊已經在路上了。袁世凱知道韓王無能,俄國政府也未必會挑起戰爭,于是袁世凱又發電報給李鴻章,催促李鴻章盡快實行他的謀劃。
袁世凱致李鴻章的電報六:
韓王使送文憑人蔡賢植逃,而幽害之以滅口,欲抵賴匿憑,以待俄兵。然文憑有韓王國寶,將不知從何抵賴,鬼蜮情形,殊可切齒。此時臣民交哄,舉國鼓沸,如有五百兵,必可廢王擒群小解津候訊。查王及妃托俄已深,事必通俄,勾引串謀,愈去愈深,華難勝防。凱本庸愚,謬叨委任,際此非常,瞬息千變,日夜焦急,伏乞憲臺密授機宜,庶無隕越。
李鴻章接連收到袁世凱的電報時,軍隊已經啟程。所以在這次接到袁世凱的電報之後,李鴻章又增派了四艘軍艦開抵仁川,以備乘機對朝鮮發動進攻。當時日本的各家報紙都報道了此事,一時間民眾一片嘩然。伊藤、井上等人抱著以靜制動的宗旨,因為他們深知清政府會有始無終,並做好了一切應對準備。
恰巧丁汝昌率領的定遠艦隊碰到暗礁,船只受損,只得開往長崎石塢進行修理。日本國內民眾因為極度痛恨清朝對朝鮮的惡劣舉動,見到清軍水師登岸,于是聚眾殺傷了多名清朝士兵。丁汝昌發電報給李鴻章,說日本民眾氣勢洶洶,朝鮮的事宜應重新加以審視,千萬不可輕舉妄動。由于之後日清兩國之間又發生了殺傷水師軍人的事件,李鴻章前顧後盼,認為假使真的廢黜韓王,日本一定不會認可。又因為清朝屢次就朝鮮向俄國尋求保護一事向俄國政府詢問,俄國的回答總是說不知道;朝鮮又將此事歸結為是一些小人所為,將金鎮嘉等人治罪;清朝駐俄國公使劉瑞芬雖向俄國政府極力打探,但也是始終沒有得到絲毫消息。有鑒于此,李鴻章只能秘密指示袁世凱見好就收,命令朝鮮政府要回給俄國公使的公文,嚴厲懲罰涉及此事的大臣,將此事就此了結,而原本打算派兵討伐朝鮮的念頭,也只能就此作罷。袁世凱得到李鴻章的指示後,暗地里通過一些手段,讓朝鮮的民眾怨恨自己的君王,希望借助民眾的壓力迫使韓王要回給俄國的公文。韓王迫不得已,只能去求俄國公使。俄國公使認為此事袁世凱不應加以幹涉,倘若再加索要,俄國公使就電告俄國政府派兵來了結此事。朝鮮君臣左右為難,而俄國公使任由清朝多方鼓動,卻佯裝不知情。清朝最終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按照老辦法將此事了結。袁世凱伺機命令韓王逐去了幾個身邊的近臣。韓王派宰相徐相雨帶著國書來到清廷謝罪,並通知袁世凱,聲明這件事情朝廷確實毫不知情,即使有此事也是小人胡亂捏造,確實不是公文,朝鮮只得重新任用金允植,這件事才得以平息。現摘錄朝鮮與袁世凱照會的書信于下:
為照會事,照得本政府屢蒙貴總理詰問,本政府有公文送俄公使求其保護等情。查此事國王暨政府皆不得知,聞之實深驚愕,立即差人向俄公使探索此文憑。該公使只雲詫異,並無影響。盤核無從,曷勝焦灼。竊小邦服事上國,蒙皇上宇恤,恩同罔極。而小邦感戴亦可質諸神明。不意姦細之類,平地構誣,欲興離間,禍及下邦。下邦不勝惶悚。乃諭本政府將此事實,密告貴總理詳悉。並由國家派丞相徐相雨攜帶辯誣書,詣天廷謝罪,並乞諸王公大人及北洋大臣核辦鑒原,俾小邦伸其誣枉,實為德便。合此先行照會,請煩貴總理查照施行。須至照會者。
朝鮮派丞相徐相雨帶著辯誣書到清朝總理衙門及北洋大臣兩處謝罪,其大意和給袁世凱的照會相同。清廷看完朝鮮的辯誣書後,向徐相雨詢問此事的原委,徐相雨痛恨袁世凱的專橫,于是說與俄國聯合一事是袁世凱自己憑空杜撰的,朝鮮和俄國並沒有這樣的打算,又諷諫袁世凱平日所做的種種暴虐之事,以至于清廷的大臣都認為袁世凱惹是生非,滋生事端。總理醇親王囑托李鴻章另外尋找穩妥的人來接替袁世凱,並馬上撤掉袁世凱。幸虧閔泳翊偷到了朝鮮給俄國公使的蓋有印章的公文副本,並把它給袁世凱,袁世凱于是將此公文呈給了李鴻章。閔泳翊又出逃至天津,向李鴻章求救,人證物證皆在。李鴻章據此如實向總理醇親王匯報,為袁世凱辯解。總理醇親王得到了李鴻章的書信後,又認為袁世凱遇事慌張,舉動暴躁,囑托李鴻章務必對袁世凱進行嚴厲的訓誡。李鴻章將總理醇親王的囑托轉告給了袁世凱。袁世凱受訓之後興致大減,朝鮮也因此獲得了短時間的自由。平心而論,朝鮮政府辦事荒謬無理,加上朝廷中盡是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即使沒有袁世凱的逼迫,朝鮮遲早也一定會有依附俄國的計策,只不過是袁世凱加速了這一進程而已。但是袁世凱既能夠挑起事端,又能控制住結果,使朝鮮依附俄國的計劃落空,這不能不說袁世凱是個能人。袁世凱在這件事情上雖功過相抵,但是他過于熱衷功名,不明時局,就不能不說他是急躁的了。倘若當時清朝的兵力足以和俄國相抗衡,那麼袁世凱提出廢除韓王的計劃也是合乎時宜的。只是當時英國侵犯西藏,法國吞並泰國,有識之士都為清朝感到擔憂。清朝此時已經岌岌可危,尚且不能自保,而徒勞讓朝鮮帶著藩屬國的虛名,並阻撓朝鮮進步,自誤以誤人,真是太可笑。
袁世凱在這件事情結束後非但沒有受到朝廷的褒獎,反倒受到了朝廷的斥責,在此之後他的專橫也稍微有所收斂,不再過多幹涉朝鮮的政事。所以在明治二十年( 1887 )至二十一年( 1888 )之間,清朝、日本和朝鮮之間也都相安無事。在各國公使的交往過程中,袁世凱因其最初的地位極高,所以此時也難以馬上擺正身份。俄國公使因為袁世凱對朝鮮依附之事橫加幹涉,心里更是充滿了怨恨。加上各國公使對袁世凱的自大,也都非常不滿。于是,俄國唆使各國公使召開會議,推舉美國公使向美國政府匯報,請美國政府直接和清朝政府接洽。因為他們知道袁世凱是李鴻章的親信,如果不從國際的角度出發,是不能讓袁世凱離開現在這個職位的。美國公使同意後,各國公使均將袁世凱專橫自大的舉動告知了各自國家的政府。而閔泳翊在事發後立即逃到清朝,尋求李鴻章的庇護。但李鴻章對他並不在意,所以他懷恨在心,又逃到了英國,逢人便說密書是袁世凱偽造的,以期惹起兩國的爭端,從中邀功。于是歐洲的各家報紙都說袁世凱捏造國家印信,理當治罪,又說袁世凱本非公使,沒有處理外事的權利。美國政府接到其公使的報告後,便馬上電告了駐清的美國公使,令其向清廷詰問。現將美國公使照會清總理衙門的書信摘錄于下:
為照會事,照得本大臣接準本國外部來文,囑詢中國派駐朝鮮袁姓,官係何等職任。聞在該國,無論各國駐高大臣有何公事會議,彼均弗肯與議,惟派所用之通使前往,屢有事件,自以為與高廷相近,與他國大臣不同。其所用官銜,按英文譯係辦事大臣,本國于此事將有行知本國駐高大臣之件,故囑轉詢中國所派駐高之員,是否即係辦事大臣,抑係二三等欽差,希即照復,查照施行。
清朝總理衙門接到美國公使的照會後,就立即寫信告訴李鴻章,請他馬上尋找穩妥之人駐守朝鮮,並撤袁世凱回國,並讓李鴻章代擬一份回復美國公使的照會。李鴻章接到信之後馬上以袁世凱辦事熱心、頗有血性等原因而被外人忌恨,極力為袁世凱開脫罪責。李鴻章還說對于美國公使的回函應嚴詞拒絕,美國的這個舉動是受俄國的唆使,等等,並替總理衙門擬寫了照會,錄于下:
……朝鮮為中國屬邦,其國政凡與大局有關係者,則中國不得不派員往駐。就近諮商,以期妥協而防流弊。是以欽奉諭旨特派員駐扎朝鮮,辦理事務,原與出使各與國名目均不相同。現派駐朝鮮之袁世凱,即係奉旨飭派者。其職任雖不便顯分二等三等公使等職,而其應有之權利,實與駐朝各國公使大臣權位相等,遇事均得平行往還。朝鮮固不得慢待,即現駐朝鮮之各國大臣,亦不得輕視,庶可共敦睦誼。至各國駐朝鮮之公使總領事等,若有公事會議,自應由中國駐朝之員,隨時察度辦理。其應否前往預議,應聽其自行酌辦。此本無一定體例,本衙門未便遙度,貴國似不必過問雲雲。
美國政府接到清朝總理衙門的回復後也沒有說什麼。俄國公使知道此舉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但他驅趕袁世凱的想法卻更加迫切了。當時有個英國人,朝鮮想聘任他為顧問官,但被袁世凱拒絕了,這個英國人因此對袁世凱非常痛恨。俄國公使趁機慫恿他回到英國,給英國政府做工作,請英國政府詰問清政府。又有袁世凱之前的英文翻譯姚某,因為袁世凱的苛刻,也很忌恨袁世凱,姚某隨身攜帶著袁世凱的手書密信等稿件與那個英國人一同回到倫敦,此時閔泳翊也到了倫敦。姚某和閔泳翊本來就是舊相識,他們商議,他們倆人互相做證人,請這個英國人遊說英國的執政大臣。閔泳翊詳細寫下自己的冤情,並附上袁世凱的親筆密信以及姚某的證詞,請人轉給了駐英國的清朝公使,並請公使再轉達給清政府,為其洗刷冤屈。清公使不允許,閔泳翊就將這些事告訴了倫敦的報紙。那個英國人又將袁世凱偽造韓王國璽密書和閔泳翊訴冤的事情都報告給了英國的外部大臣,並唆使外部大臣轉告駐英國的清朝公使,要求清政府將袁世凱調回國。英國外部某大臣早已接到駐朝鮮的英國公使的信函,信中列舉了袁世凱的種種惡劣行徑,加上閔泳翊逃竄到英國,英國對其難以安置,于是將英國各報紙送到駐英國的清朝公使那里以供其檢閱。還說“閔泳翊逃到英國,既像國事犯又不是國事犯,我部實在難以安置,究其原因都是因為袁世凱的陷害。擬請清朝的大臣密告清政府調袁世凱離開朝鮮,本部就送閔泳翊回國,這才是兩全其美之策。雖然,本部為貴政府著想,但是事情既已發生,實在難以追究,經過再三思考,貴國政府可在此時借故晉升袁世凱的官職,或者以任滿為借口調袁世凱回國,都是可以的。這些事本就是貴國的內政,外人是不能幹預的,只不過因為貴國和我國素來友好,所以才敢發表這些淺陋的見解,您如果認為這個意見還可以,就請轉達貴國政府,相信貴國政府對此事會有所權衡”。清朝公使覺得此事可能與國家休戚相關,就將英國外部大臣的意見呈報給了清政府。
袁世凱此時被各國群起攻擊的原因,都是由于俄國公使的挑唆。俄國公使痛恨袁世凱破壞了他的計劃,只有讓袁世凱離開了朝鮮才能達到他自己的目的。同時,朝鮮也十分依賴俄國,俄國公使和袁世凱都想在朝鮮擴大自己的勢力范圍,所以自然難以兩全其美。俄國公使的意圖便是驅逐袁世凱離開朝鮮,並與朝鮮重新訂立密約。但是俄國公使韋貝氏的保密工作沒有做好,很多計劃都已外泄了,在駐英國的清朝公使呈給清政府的書函尚未到達之時,東洋就已紛紛傳說俄國與朝鮮要私下里締結密約,只要等袁世凱任滿回國,就馬上實行。這件事被袁世凱知道後,袁世凱又換了另外一種手段對待朝鮮和俄國。袁世凱認為這次的事情如果再由自己揭發,會有不妥,于是暗中讓一些在東洋經商的歐洲人四處傳誦這件事,並想方設法讓清政府聽到此事。上海各英文報紙也爭相報道了此事,不久消息就傳到了清政府的耳朵里。李鴻章隨即電告袁世凱密查此事,電文如下:
頃外人紛紛傳說,俄現與韓立密約,俄允保護韓,韓允予俄利益。豈陸路通商約外,又有密約耶?可確查密探。
袁世凱接到李鴻章的電諭,此時袁世凱在朝鮮駐扎的時間已經快滿三年了,于是他利用回復俄國和朝鮮密約之事的機會,向李鴻章苦訴了自己駐守朝鮮的功績以及招致別人忌恨的理由,央求李鴻章另外找人來代替自己。袁世凱回復的大意是:“朝鮮朝廷受到俄國政府的愚弄,依附俄國的事情已經蓄意很久。我密查了此事,發現確實有俄國官員馬秋寧來朝鮮商議條約之事,隨後又有俄國沙皇的族弟到朝鮮來代替俄國沙皇簽約,關于條約的內容,我無從得知。總而言之,朝鮮這個地方,東面有日本人窺視,西面有俄國人盯著,自從我被任命以來,整日如履薄冰,每次想到這些,我就寢食難安。三年來我竭盡腦汁,不計勞苦和埋怨,就是為了能夠顧全大局。所幸我也補救挽回了不少事情,這就是我招致別人怨恨的原因。朝鮮政府幾乎視我為眼中釘,只有拔之才能後快,所以屢次陷害于我,幸虧我蒙受朝廷的眷顧才能不為所動,但我時時自危,現在我已駐扎滿三年,誠懇地請求您派賢能的人來代替我吧。”李鴻章接到袁世凱的上報之後,馬上轉達給了總理衙門,並說袁世凱在駐朝期間任勞任怨,現節錄當時書函的原文如下:
頃接袁世凱稟,以在韓三年屆滿,請派員更換等情。查閱來稟所言,自是實在情事,茲將原稟抄呈察覽。該員素有血性,駐韓三載,能任勞怨,惟少年氣銳,初到時間有涉于疏略及過常之處。鴻章一再告誡,近來歷練較深,尚能慎重自持。往年兩次遣兵定亂,該員身在行間,為彼中士民所信服,旋經派往專駐,遂覺久而愈親。韓王之心日離,其政亦日紊,該員隨時糾正,補救頗多,為韓王及各西員所畏忌,亦正坐此。詳繹歷陳各節,該員亦以此自危,此時若更換得人,既有成規可循,又可暫釋韓王及洋員畏忌之心,或者較易措手。鴻章再三審度,實無其人。……
李鴻章的意見轉達到總理衙門時,駐英國的清朝公使敘述英國外部大臣意見的書信也到了。當時總理衙門的領袖醇親王和李鴻章關係極為融洽,但凡外交事務全都依賴李鴻章。李鴻章也不敢專權,遇事一定與醇親王商議,並且在醇親王滿意後才予以執行,所以二人才能做到和衷共濟( 當時東西方就有天津有兩個政府之說 )。關于袁世凱是升遷還是降職,這本屬于總理衙門的權限,但是醇親王因為李鴻章多次稱讚袁世凱有才能,所以覺得關于撤袁世凱回國之事,必須要和李鴻章進行商議。雖然有駐英國的清朝公使的書函,醇親王還是和李鴻章通過書信對此事進行了商議,醇親王讓李鴻章酌情考慮是否將三年作為期滿,將袁世凱引見回京。這樣調袁世凱回國,另外派人去接替他。李鴻章接到醇親王的信後仍然沒有行動,又幫袁世凱陳述了一下他被陷害的原因,並極力稱讚袁世凱駐守朝鮮有功。現節錄二人的書信于下:
頃奉公函,以黎搎齋函稱某大臣所言各節,商及袁世凱任事出力,保奏引見,暫行調回,另派妥慎可靠之員往代,等因。搎齋函致敝處,大略相同。彼固不深知此事顛末也。閔泳翊向與袁世凱交好,惟與李g應世仇。自乙酉秋世凱護送g應回國,該國王與泳翊至親,其父子參商太甚,遂疑世凱陰助g應。泳翊竟捏造廢國王起用g應之說。姚賦秋者,上海人,與德尼素識,往投朝鮮,幫助德尼傾陷袁道,以曾在袁處從事,旋被攆逐,挾嫌誣稱有袁道手書為憑,實皆空中樓閣。閔泳翊與袁生隙,在韓自危,于丁亥夏間出奔,徑逃香港,不敢歸國。鴻章早有所聞,曾密詰袁世凱是否曾有此事。該道指天誓日,忿激不平,請調回津與閔質對。該國王偏信泳翊,又極力庇護,不欲其赴津面質,計無復之。去秋乃有藉詞請更派之咨,敝處前三次上書鈞署,屢以更派得人為難,袁道暫留為是。若輕信謠諑,而使任使者抱不白之冤,以後稍知自好顧全國體者,孰敢蹈此危機哉?姚賦秋赴英,顯係泳翊招之,使播弄于不知顛末之星使,以上聞于左右耳。……鴻章再四審度,駐韓一席,實無有再妥于袁世凱者,尊處如有其人,即乞明示以便更調。
總理衙門接到李鴻章的回信後,似乎有些憤怒。明治二十二年,即光緒十五年( 1889 ),李鴻章入京覲見皇帝,總理衙門就和他認真商量袁世凱的去留問題,李鴻章又歷數了袁世凱的功勞,說他出使在外,不辱使命,除了袁世凱之外,還沒有見到比他更合適的人。于是總理衙門順著李鴻章的意思,以袁世凱駐守朝鮮三年,辦事得當為由,對袁世凱進行了獎勵,仍留袁世凱在朝鮮擔任欽差大臣。並奉清廷的諭旨,賞袁世凱以道員升用,並加了二品銜。李鴻章的其余奏請也都獲得了批準。李鴻章和總理衙門商議確定後,就給袁世凱發去了電報,如下:
頃在京晤邸樞,代達汝能不辱君命,操縱得宜,邸樞亦知汝熟習情形,許為會銜具奏,請獎二品銜升用道,仍留為駐韓欽差,不日當奉明諭。
作者按語:袁世凱多次受到外界的攻擊,但最終非但沒有離開朝鮮,反倒加官晉爵,雖然這和袁世凱善于活動有關,但是若無李鴻章和醇親王,袁世凱若想不被外界所撼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