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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真心話,我的心里充滿了失敗感

時間:2012-12-11 10:16   來源:中國臺灣網

  說句真心話,我的心里充滿了失敗感

  高曉春:您的創作是從“社會問題”起步的,這就使您一開始便走上了直面現實人生的創作道路。經過幾十年的筆耕,您的作品在今天看來已經不僅僅是所謂的京派小說和傷痕文學了,你用來自生命的創造力,用文筆、畫筆反映和描繪著時代與歷史的腳印——在人們眼中,通俗一些說,您是一個成功的人。

  馮驥才:我不認為我是成功的。我去全國各地,我去考察,那時的我真是求助無門。

  怎麼說呢?

  地方官員請我吃飯,一桌子能值3000元,甚至還要多,但是他告訴你,搶救文化他分文沒有。更無助的是,明明你看見了,你卻擋不住那個巨大的商業化的沙塵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文化無聲消失。說句真心話,我的心里充滿了失敗感。

  給我幫助最多的是臺灣的演員趙文嬧,他是我的讀者,我每出一本書,他都要到天津來找我要一本,散文或者小說。那一天,他聽說因為民間文化基金會的事兒,我缺錢,就托朋友捎話給我,他說:“馮老師感動我好些次了,我也想感動他一次”,我剛剛做了一個服裝品牌的形象代言人,“代言費”是100萬,就把它捐給馮老師吧。

  我不懷疑做這件事情的價值,也從來沒有掂量過這件事情值不值得做。它太大了,大過我本人的任何東西,包括寫作和畫畫,所以,我必須要投身于這個事業里,或許,這就是時代賦予我的使命。

  高曉春:您說過,您別無選擇。

  馮驥才:是的,我別無選擇。

  也曾有年輕人問我:你對成功是怎麼想的?我說我確實很少想這個問題。有許多事情剛剛開始做,還有許多事情至今沒有做,還沒有什麼成功的想法。獲一個什麼獎就能算作成功嗎?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一個人的職業和事業不是一碼事兒,事業是需要境界的,而境界是談不到什麼成功不成功上面去的。

  我想講一個故事,一個畫家的故事,在他死去之前幾乎不被人們所知。那是1996年,我的一個畫家朋友走過來對我說,他有一個畫畫兒的朋友非常想見我,于是就領來了。這個人長得特別年輕,特別清秀(其實只比我小兩三歲)。我說我能不能看看他的畫,他說畫非常大,只能給我看畫的照片。他拿出照片,那是一幅關于中華民族的巨幅畫,像黃河一樣,從巴顏喀拉山走來,直奔向東海。畫里有中華民族的精神、氣魄和苦難。

  然而,畫面上並沒有黃河,沒有黃河水,甚至連黃河風景作背景的景象都沒有,畫的全是人物:藏族的、蒙族的、漢族的,各民族的人物……我驚呆了,那種深刻的程度和剛健的筆觸讓我驚呆了。他不間斷地畫著,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畫了7年了。他告訴我他覺得有些支撐不下去了。他並不富裕,也沒有人去賞識他的畫。一個藝術家,他的最好的創作環境是什麼?就是別人能把藝術看得很尊貴。而在他的環境里,他聽不到任何一個肯定他的畫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夠成功,他不知道他的畫是不是真的有價值。

  高曉春:這對于一個藝術家來說是痛苦的,這種痛苦會讓他懷疑自己,否定自己。

  馮驥才:是的。我對他說:“你畫吧,畫好了之後我給你在美術館辦畫展。”

  我的畫家朋友告訴我,從那之後他又進入了那種畫畫的狀態,一直到第十個年頭他的畫即將完成的時候。那天,他已經畫了4個小時,一看表,11點半,他忽然想到要回家包餃子,顧不上洗手洗臉便匆匆出門。他太累了,嚴重的腦部缺氧使他突然站不住了,一頭栽向對面的門,再也沒有起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心里像是被剜去了什麼似的,那是一種流血的痛惜。這個畫家叫李伯安,他的這幅畫,100米長卷,叫做《走出巴顏喀拉》。《走出巴顏喀拉》現在是一幅名畫了,李伯安無疑也成了20世紀最好的人物畫家之一。在市場經濟佔主導地位的今天,他對藝術卻懷有那種虔誠的信徒般的熱愛,難道不是一個藝術家的最高境界嗎?他活著的時候,活在境界里、活在藝術里、活在美里;他離開我們的時候,我們這樣評價他,他就是那種——用生命去祭奠美的藝術家。

  我曾寫過一本小說叫《感謝生活》,說的是一個藝術家歷經磨難後,仍然感謝生活的事兒。一些評論家說我受的“毒害”太深了,說怎麼受了那麼多的苦後還會感謝生活。實際上,他們沒理解我的感覺。一個藝術家,他在苦難的時候、下放的時候,卻能跟民間藝術緊緊聯在一起——他常常為民間藝術激動得不得了:常常是放假的時候,只要有一點兒錢,就到窮鄉僻壤去,去那個做剪紙的老太太家,去學習那些民間的東西。我以為,民間是融入了那種特別熾烈的,或者說非常單純而可愛的情感的,我把她叫做民間的情感——你看民間,你認為她是美的而不是俗的。民間的文化充沛著生活的元氣,充滿了原始的人文精神,而且她又是那樣的飽滿、雄厚、博大、單純,她那樣的美,使得在你的眼里,漢堡包、好萊塢之類都是俗的。你能說這不是一種中國文化的情結嗎?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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