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個雪國是你的
那條小徑一定是我的
你所看見的山是我的海
你所看見的路是我夜以繼日建築的海底秘密隧道
假如疾病可以自愈,那理論上時間應是最好的良藥。不過這樣的理論一般只對一部分人有效,對另外一部分人則完全無能為力。最可怕的是,疾病具有某種超能級記憶力,被寄居者以為它痊愈了,它卻不時再度發作,百折不撓地變換面目騷擾並折磨它的主人。
眼下,真是難以置信,她,一個有著體面工作的職業女性,正在苦苦哀求一個既沒有工作又沒有固定住址的男人留下來。
“我知道你慣于欺騙撒謊,擅長花言巧語,你其實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唯一愛的就是你自己!我當然清楚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浪子,但我愛你,為此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在離開我時做了些什麼,即使你和我的大學同學田桑子有染,害得她為你流產,我也可以不在乎……不要再離開我,因為我迷戀那些甜言蜜語,甚至迷戀你對我的精神綁架……”羅敷語無倫次的抱怨顯得又軟弱又虛張聲勢,左思的突然出現讓她的狂喜戰勝所有理智,留住他,雖然不一定可以成功,但她總得為自己努力爭取點兒什麼。
“寶貝兒,我現在就可以承諾:我永遠不離開你,我愛你比任何時候都更多,我比你自己想象的還要多一百倍地愛你,除了愛你,我沒有別的選擇!”左思的言辭猶如舞臺劇臺詞般動人,幾乎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無懈可擊地徵服了她。他的眼睛似笑非笑,他的牙齒在她眼前明晃晃地閃耀著貝殼一樣的光澤,她本想閉得緊緊的雙唇,在他的進攻下,快速地繳械投降,她的身體,先從一個細胞開始陷落,再是大片組織地失守。
每當她以為自己對左思有了抗體的時候,只要他出現,這種抗體就會立即銷聲匿跡。在蒼茫無邊的大海里,她並沒有成長為風雨中翱翔的海燕,而仍舊是一只見到食物就馬上落下的麻雀。房間很奇怪,如同黑暗中的洞穴,可以把羞恥和榮耀暫時統統拋進去。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一個淺薄得不能再淺薄的女人,又忍不住再一次為自己辯解,“我也許可以原諒自己,我不過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對愛有著異乎尋常饑渴期盼的女人,任何女人換作我都會這麼做,田桑子的事情,可能是假的,左思不可能和田桑子在一起,一定不可能……”
她在他的身下出了一身的汗,瞬間的身體失重後,一種因為藐視自己而突然生發的挫敗感,令她的喉嚨“咕咕”地發出了響聲。很快,胃腸里的食物一下子擠到了嗓子眼兒,羅敷飛快地跳下了床衝到洗手間開始了劇烈的嘔吐。
離開她的身體之後,他似乎成為了另外一個人。房間里所有的燈都亮著,他潛心于眼前的電腦,但並非在寫作,他在打一款她根本叫不上名的遊戲。當然,他平日幾乎不跟她提他的遊戲世界,那個世界的巨大吸引力,她還不得而知。
對于她剛才的嘔吐,他完全無動于衷,倣佛眼前的這個女人,從來不曾和自己有過關聯。
羅敷吐出了一大團苦澀的膽汁,灼熱的胃酸似乎將她的內臟燒掉了一部分。她坐在另一張椅子上,默默盤起雙腿,注視著他。有時他誇誇其談口若懸河,有時則變身為沉默的雕塑,誰也別想聽到他的一句話。她想從這個男人的臉上發現一點兒什麼秘密。然而,他的眼睛茫然無神,于遊離中深深劃出了一道和這個世界的鴻溝,根本沒有注意身邊還有個女人。她忽然明白,她從來不曾了解過他,兩人中間,不是隔著一灣淺淺的峽,而是橫亙著喜馬拉雅山。
羅敷從夢鄉中醒來時,房間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這讓她的味蕾蠢蠢欲動,沒錯,是蓮子的清芬、銀耳的軟糯、紅棗的微甜混合的針對饑餓女人的風情誘惑之香。而左思正在餐桌前笑意濃濃地等待著她,那是她永遠無法抗拒的笑容,“早上好,我的寶貝兒,你坐在這里,不要動,我去打水為你洗臉。”
她聽話地坐了下來,任由他拿起毛巾為她擦拭臉龐,之後他還不忘仔細地為她抹上了面霜。一切做完,他才盛上了一碗散發著熱氣的蓮子銀耳紅棗湯,小心翼翼端放在她面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愛你,你知道嗎?要是你死了,我也絕活不成,你是這個世上唯一不計成敗利弊對我好的人,你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嗎?”
她的眼睛濕潤了,即使他是個瘋子,但唯有她見識過這個瘋子的柔情似水。沒錯,他是一件兇器,尖銳雖不曾置她于死地,但他收起尖銳展示柔軟之時,這份柔軟,卻可以殺死她一千次。
在他反反復復上演的冷漠與熱情交織的二重奏里,她墜入深淵,不得自拔。
忽然感覺自己的口腔鹹鹹的,她無意識地吐了出來,竟然是一顆一顆的牙齒。這些牙齒冷峻地對視著她,她驚恐萬狀,剛才的一切無疑是個噩夢。
她終于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