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當空,我變成了一個影子,重重疊疊地拉長變短,我盡量使自己美麗一點,調整好自己的站姿,我看到爹一個人拄著拐杖蹣跚著走來,我的心狂跳起來,我喊著爹迎上去,我說爹,我等你好幾天了,你看看我是誰?爹抬起眼簾看看我面無表情,說我不知道你是誰。我說我是勝惠呀爹,我是你的第一個女兒!爹說我不知道勝惠是誰。我怔住了!我說你怎能不知道勝惠是誰呢?你忘了,日本鬼子侵華時,你把我撂在俺娘的肚子里扛槍打日本去了,我出生後俺奶奶說抗日勝利了就好了,然後,奶奶就給我起名叫勝惠。夜里你不是還看見我了嗎?那確實是我呀爹。
爹想了想說,就算我曾經有這麼個女兒,可她二十年前已經死了。我說二十年前肉體是死了,可我的靈魂沒有死呀。爹說我從不認為人死了還有靈魂,要是有靈魂,我那些陣亡的老戰友都會來見我的,可我從沒見誰來過,你騙誰?我說你是我爹,我為甚要騙你?爹說難道這世上的騙局還少嗎?就算你的靈魂沒有死,你究竟想要幹什麼?我說尋根問祖!我活著是個沒“祖”的人,死去還要讓我當個沒“祖”的鬼?爹說你沒“祖”能怪我嗎?我說不怪你怪誰?難道當初不是你一時性起把我撂在俺娘肚里的?這賬你能賴得掉?爹說這賬我賴不賴,你娘心里清楚,你活著我給了你父女的名義,死去你還找什麼後賬。我說我活著你把我當女兒看了嗎?你當了嗎你當了嗎?對不起,我感情太激烈了,我向您道歉。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爹說你不用道歉,黃河說成旱灘,你也已經不是我女兒了!
我說爹你聽我說。
爹說我不聽!
爹!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死的?我怎活你沒管過,我怎死的你也不管嗎?就算你不是我爹,可你還曾經是縣長哩!你一直說要把普天下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受苦人解救出來,普天下的人不包括我嗎?梨花莊那麼多孤兒你都管,我出了問題你咋不管?
爹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得很慌張!我緊趕幾步也于事無補。我失望了,原來爹還是不要我。難道我的人生錯案永遠得不到平反嗎?我知道人世間不斷地有人犯錯誤,不斷地有人給予他們平反,可我的“錯誤”為甚就得不到明確判斷呢?我有錯嗎?一個人被遺棄難道不是人類最大的錯誤嗎?我愣蕩蕩地站著,好像是一個歷史上布滿污點的人,心事滿腹地徘徊在人世的邊緣要求得到人生答案。可有誰能幫助我找出最終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