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以升的四封來信
我從1981年開始研究我的老師已故美學大師宗白華先生的生平和思想,並收集資料,寫作《朱光潛宗白華論》和《宗白華評傳》。我從宗白華先生處了解到茅以升先生是他小學時的同學,就萌生了向茅老寫信求教的念頭。
當時我正在北京大學哲學係讀書,一個普通學生向名聞遐邇的大科學家寫信,會不會得到答復?我心中存在著疑問,但以後的事實完全打消了我的疑問。
1981年9月10日,我寫信給茅老,向他了解宗老小學時的一些情況。9月14日茅老親筆回信,回復之快,超出我的預料之外。這封信連信封都是茅老親自寫的,十分珍貴。信的內容如下:
鄒士方同志:
九月十日來書奉悉。宗白華同志幼年和我在南京“江南高中兩等商業學堂”同學,當時他原名宗之龍,為人忠厚淳樸,在我記憶中,留有較深印象,但當時交往無多。我在十歲(實歲)入學,十五歲離校,往唐山路礦學堂,此後即不聞其消息,直至解放後才見面。
他的父親宗嘉祿,字受予,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父親茅乃登的朋友。在商業學堂,宗老師教地理,我父親教國文。當時商業學堂的領導名監督,前兩任均係“狀元”,第二任即是宗老師,他在當時知識界是“維新人物”,名氣甚大,我想白華同志受了家教影響,因而對文史哲學,才有如許貢獻,以上僅供參考。
此致
敬禮
茅以升 1981.9.14
茅老提供的回憶材料十分有價值,經我考證,除“他原名宗之龍”一句不確外(宗白華先生原名宗之櫆),其余都是可信的。
1982年5月,我在寫作過程中遇到困難,又給茅老寫信,開列了幾個問題,請他解答。5月22日茅老回信了。信文由秘書(或親屬)代筆,信末有茅老親筆簽名和寫的日期。全信內容如下:
鄒士方同志:
來信收到已多日,我因前一陣住醫院,未能及時作復,請見諒。
您信中問及有關宗白華先生的幾個問題,有些我記不大清了,現僅根據記憶回答如下:
(1) 我與宗白華先生在小學階段都曾就學于南京思益學堂,這是當時中國最早的新型小學之一。校長陶遜(號賓南)。教員多是國內有名的學者,如宗白華先生的父親宗嘉祿(號受予)擔任地理教員,歷史學家柳詒徵教歷史,等等。
(2) 小學畢業後,宗白華先生同我都進了江南中等商業學堂(後改稱江南高、中兩等商業學堂)。該校教員大多是思益學堂的老師,宗嘉祿先生還曾任過校長,我的父親茅乃登在這里教過國文。這是一所進步的學校,教員都傾向于革命,在辛亥革命中該校有不少教員和學生都參加了革命軍。
(3) 宗嘉祿先生好像去日本考察過,但他不一定會在中央大學教過書,因為時間不對。
(4) 我在1923年曾在南京東南大學(國民黨時期曾改名中央大學)任教授、工科主任。當時與宗白華先生無交往,因為我搞工科,他搞文科。中學畢業後便分手了。
以上所回憶的材料,供參考。
此致
敬禮
茅以升 82.5.22
茅老能在出院不久,身體尚未完全恢復的情況下如此認真地回答我提出的種種問題,確實令我驚異和欽佩。
那年12月我在宗白華先生處見到宗老與茅以升、朱光潛先生的合影照片,就詢問宗老:“何時拍的?”宗老告我,不久前茅老到北大來看望他,兩人又一同去燕南園看望了朱光潛先生,三人在一起合了影。12月16日我又去信茅老,希望他能將合影照片送我一張,以便收入拙著中,同時寄上已發表的拙文《美學老人宗白華》,請他指教。12月24日茅老回信(由人代筆),全信如下:
鄒士方同志:
十六日大示誦悉,尊稿亦已拜讀。
今夏與朱光潛、宗白華兩先生合影,係在朱家拍攝,底片不在我處,一時也沒找到另外的合影,請向朱家一詢為荷。
專復順頌
冬祺
茅以升
1982.12.24
照片雖未拿到手,但能夠收到茅老的復信,我心里已經很滿足了。
出乎意料的是,在第二年的1月29號我卻收到茅老的來信及他與朱、宗二老的彩色合影一張(1982年7月7日攝于北大燕南園朱光潛先生寓前,已收入拙著《朱光潛宗白華論》中),真讓我喜出望外。此信內容如下:
士方同志:
在京合影,頃自新由國外寄回衝洗照片中撿得,即以轉寄,請查收為荷。
此致
敬禮
茅以升
一月廿九日
此信雖由人代筆,但信末特蓋有茅老印章,以示鄭重。
我早就聽說,有幾位老一輩學者和文藝家對一般人的來信是有問必答的,趙景深先生就是一位。另外錢鍾書先生、冰心老人、周汝昌先生都是如此,在我同三位前輩的交往中深有體會。作為科學家,茅以升先生是不是僅有的一位,我不知道,但作為一位大人物對待小人物認真的態度確實是罕見的。
1983年夏天,在外文出版社文教編輯室主任陳有昇先生的引見下,我在茅老的寓處拜望了茅老。
茅老客廳的牆上是一幅錢塘江大橋的圖畫,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茅老顯得清瘦慈祥,雖值夏日,仍在襯衫外套一件西服背心。
當時同他談話的內容,因時間較長,已很模糊,最後我們幾個人與茅老一起合了影。這張合影我一直保存著,並收入拙著《宗白華評傳》。
拙著《朱光潛宗白華論》和《宗白華評論》已分別于1987年和1989年由香港新聞出版社出版,但遺憾的是,茅老生前未能看到。
作為一位後生晚輩,多年來我深深地體會到,自己取得的每一點成績都是同老一輩學者、專家、文藝家們的提攜和指導分不開的,茅以升先生就是我永遠感激和懷念的諸多前輩之一。
茅以升先生是我國著名橋梁學家、土木工程學家、教育家、社會活動家。他是我國現代橋梁科學奠基人,五次出任唐山交通大學校長,被選為中央研究院院士。解放後任中國科協副主席、名譽主席,中國科學院院士,北方交通大學校長,鐵道部鐵道研究所所長、鐵道科學研究院院長。1982年被美國國家科學院授予外籍院士稱號。加拿大土木工程學會授予他榮譽會員。他還是九三學社中央名譽主席、歐美同學會會長。
他用不到兩年半的時間,于1937年11月,在極其復雜的水文地質條件下,克服重重困難,建成了錢塘江大橋,打破了外國人壟斷中國近代化大橋設計和建造的局面,這是中國橋梁建設史上的一項重大成就,也是中國橋梁史上一座里程碑。因建橋功績,1941年,中國工程師學會授予茅以升榮譽獎章。
20世紀50年代,他擔任武漢長江大橋技術顧問委員會主任委員。
1959年茅以升擔任北京人民大會堂結構審查組組長,周恩來總理在審查工程設計時指出:“要有茅以升的簽名來保證。”他對人民大會堂的結構設計作了全面審查核算,最後簽了名。
茅以升是最早從事科普事業的科學家之一。1950年,中華全國科學技術普及協會成立,他當選為副主席。他是最勤奮的科普作家,在他發表的200多篇論著中,有關科普工作的論著和科普文章約佔1/3。他的《沒有不能造的橋》一文,在1981年榮獲全國新長徵科普創作一等獎。
為加強國際科技交流,提高中國的國際威望,他曾先後率團訪問捷克、蘇聯、意大利、瑞士、法國、葡萄牙、英國、瑞典、日本、美國,並作學術報告。他在華僑知識分子中從事大統一、大團結工作,號召兩岸科技工作者為祖國統一“大橋”各修一座“引橋”,使海外華人、港臺同胞深受鼓舞。
茅以升先生80歲時,還可以背誦圓周率小數點以後100位的精確值,人們欽佩而驚奇地問:“茅老,您到底是怎樣記住的呢?”他回答:“重復!重復!再重復!”
2006年1月9日,在茅以升先生誕辰110周年紀念日之際,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臺宣布,將一顆由我國科學家發現的小行星命名為“茅以升星”。
這顆編號為18550的小行星是國家天文臺位于河北省興隆縣的觀測基地于1997年1月9日發現的,這一天正是茅以升先生的誕辰日。為了紀念茅以升為我國橋梁工程建設和科技、教育、科普事業做出的傑出貢獻,國家天文臺向國際小行星中心申請將其永久命名為“茅以升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