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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絲被鍋盆叮當的聲音吵醒了,她聞到烤培根的味道。威爾遜做飯時從來都是叮當亂響,如同一支很糟糕的打擊樂隊在排演一樣。但是露絲並沒有生氣,她對這種星期六清晨的噪聲已經習以為常了,甚至喜歡這種噪聲成為他們周末日程表的一部分,就像她喜歡威爾遜把一壺熱咖啡放到她床邊一樣,就像她喜歡威爾遜把報紙放在她枕邊一樣,就像她知道女兒和丈夫在樓下一塊兒做早飯而感到高興一樣。
露絲將枕頭立起來靠在背後,從熱水壺中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窗外,雪已經停了,留下的積雪,看上去有一尺深。今年的冬天早,這很可能意味著今年的冬天會像他們預想的那樣寒冷、飄雪。伊莎貝爾需要一雙新靴子,她的腳比去年又大了,昨天晚上她穿著父親的大靴子而沒有穿自己的就足以證明她感覺自己的靴子小了,穿著不舒服。露絲吹了吹咖啡,呷了一口。她想把報紙拿起來讀一會兒,但是她決定不讀報了;她很滿足就這樣坐著,聽著樓下家人忙碌的聲音:筒裝軟餅的蓋子被打開發出的聲音,雞蛋殼磕打碗邊發出的聲音,香腸在平底煎鍋中發出的聲音。少了點什麼聲響?露絲在想,少了交談的聲音。雖然她從未猜出他們談論的是什麼內容,但是她從前經常聽到笑聲和伊莎貝爾因偶爾掉落了一個雞蛋或被煎腸煎出的油燙疼縮回手後發出的尖叫聲。
而現在露絲所能聽到的唯一從父女倆口中發出的聲音就是威爾遜偶爾發出的自言自語。她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咖啡。她聽見微波爐發出的嘟嘟聲,培根烤焦的味道飄上樓來。
樓下,伊莎貝爾看著父親撇下正在煎鍋中煎炸的香腸,急忙去處理傳出警報聲的微波爐。“真該死!”他一邊咒罵一邊把一條冒著煙的烤培根取出來。“請原諒我講法語,”他說,“我把培根烤焦了。”他看著伊莎貝爾問:“為什麼這次培根烤焦了?我選擇了烤五分鐘,和平時一樣啊。”這時伊莎貝爾已經將冰箱中的那包培根取了出來,削了九片下來,每人三片,然後將它們擺放在手帕紙上。“謝謝貝爾。”威爾遜說,然後他端著盛有烤焦的培根的托盤走向垃圾筒,將這一批烤培根倒掉。威爾遜將托盤放在女兒面前,女兒將盛有培根的紙巾從廚臺移到托盤上。她看著父親重新設置了微波爐。“我猜三分鐘應該可以。”說著他按了對應的數字鍵。“香腸快好了,而且,”他盯著烤箱看了看,接著說,“軟餅再有幾分鐘也烤好了,所以你隨時可以開始做雞蛋了。”
伊莎貝爾徑直走向灶臺,她已經將六個雞蛋打散並加入一點牛奶攪拌後置于碗中。烹飪雞蛋一直是伊莎貝爾的拿手好戲。她從黃油條上切下一小塊黃油,有她手指尖那麼厚。這些黃油的量剛剛好,它們可以涂滿平底煎鍋的每一個角落,又不至于因過量而在底部聚成一汪融化的液體。黃油剛一融化,伊莎貝爾就端起盛雞蛋的碗,攪拌一下,然後緩緩倒入平底煎鍋,用一把大木勺仔細攪拌。
威爾遜看著在灶臺邊忙碌的女兒。他已經擺好桌子,把香腸也端上了桌子,還有一大罐橘子汁。伊莎貝爾的頭發雜亂地散在背後,可以想見她睡覺的時候亂滾。她炒蛋時神情鎮定自若。軟餅也快烤熟了,威爾遜在尋思著,但是要從烤箱中取出軟餅,需要伊莎貝爾從灶臺前讓開,這樣會打亂女兒的節奏。再烤一分鐘也不會烤焦,所以他決定讓伊莎貝爾先做好煎蛋。
“早晨好。”他聽到露絲在身後打招呼,所以轉身望去。
“嗨!”他回了一句。
“謝謝你給我準備的咖啡。”說著她吻了一下威爾遜的臉頰,“什麼東西烤焦了嗎?”
“是培根。”威爾遜回答。微波爐的提示器又響了起來。“但是我又重新烤了一份。”說著他打開微波爐,取出培根。這次烤得很棒。“這種培根一定是新產品,它們熟得快。”威爾遜說。
“不是,”露絲說,“我們平時吃的就是這種培根。”
“我認為不是。”威爾遜說,“三分半鐘就做好了。”
露絲嘆了口氣並聳聳肩。“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但是這就是同一種培根。”
威爾遜把烤好的培根放到盤子上,而伊莎貝爾正在將雞蛋鏟到盛菜用的盤子里。她用一張紙巾將雞蛋蓋住保溫,然後把雞蛋端上餐桌。威爾遜迅速走到烤箱前,取出軟餅,稍微有點過火,軟餅底部已經粘在托盤上面了。
“這也是平時吃的軟餅,”露絲說,“今天每一樣食物都熟得很快,或許是因為這場雪。”
威爾遜聳了聳肩,把烤好的軟餅放到籃子里,一家三口圍坐在桌邊。威爾遜很高興看女兒吃這頓早餐。伊莎貝爾仔細地準備每一口食物,她把雞蛋和培根做成的小三明治夾在兩層薄薄的軟餅中間。然後她在上面撒上些鹽,並在楓樹糖漿中蘸一下。她很有思想,目的性很強,神態專注。
威爾遜清了清嗓子說:“雞蛋做得不錯,貝爾。”
“對,雞蛋做得不錯。”露絲說,“今早的食物全都做得不錯。謝謝你們,夥計們。”
“昨晚的雪下得真大,哈!”威爾遜說,“你們怎麼想,八英寸厚、十英寸厚?”
“噢,不止。”露絲說,“我看至少一英尺 ()K。”
“或許吧。”威爾遜說,“伊莎貝爾,我們一會兒用雪蓋一個城堡怎麼樣?”話一出口,威爾遜就後悔了。他希望自己沒說這句話,或者沒有用疑問的口吻來說這句話。他想,他應該用陳述性的句子來表達,比如:“一會兒我打算蓋一個雪城堡,如果有人感興趣可以和我一塊兒。”但是他已經採用了提問的方式。這句問話在空中徘徊。威爾遜將一勺食物送入口中。“我的意思是如果雪片大而黏,我們可以蓋城堡。但是如果雪片太輕,不抱團——我是說如果雪片輕,那麼這樣的雪就很適合玩雪橇。不管怎樣,我打算玩一樣,要是你們感興趣,可以跟我一塊兒玩。”但是這話說出口後,也讓他感到不舒服。因為如果伊莎貝爾不感興趣怎麼辦?他試想自己一個人在室外的草地上,制作蓋城堡用的雪磚,或者一個人坐在碟狀的雪橇中從街的一邊呼嘯而過到另一邊。他想到了非洲。“噢,對了,我打算把那些在非洲買的幻燈片找出來。外出旅行可能真是個好主意。”他看著女兒,想得到一些反應,但是女兒正忙著把軟餅的一層剝落。
“你應該這樣做,”露絲說,丈夫面對女兒的沉默時那張無助的臉讓她感到心痛,“我想看那些幻燈片,看看一個父親在十幾歲時候的樣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露絲希望女兒給丈夫一個微笑。丈夫真的是很努力,這一點她很清楚。“想象一下,伊莎貝爾。”
露絲和威爾遜看著他們的女兒。伊莎貝爾伸手去取鹽。
露絲呷了一口咖啡。“威爾遜,”她說,“那個獸醫沒打電話說我們可以早一點把瑪吉接回來嗎?”瑪吉是他們的新希望,上周四開始就一直待在醫院,在瑪吉脖子一側的淋巴結上切除了一個腫瘤。按約定他們是要在下個星期二接瑪吉回家的。
威爾遜審視著妻子。他有一點吃驚。“那個獸醫打電話了嗎?”他很疑惑地看著妻子的眼睛問道,想從妻子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怎麼沒打呀?”露絲說,她會意了丈夫一眼,“他說我們明天就可以去把瑪吉接回來,不是嗎?”
威爾遜猶豫著。他想說不是這樣的。那位獸醫沒有這麼說過,露絲一定是搞錯了,但是當他順著妻子凝視女兒的視線看到女兒停下正在吃的早餐,抬起頭正滿懷希望地看著他的時候,他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在女兒的眼神中看到了微笑的跡象,他知道女兒愛這只狗勝過世界上的一切。“是的,獸醫說你和女兒可以明天去把瑪吉接回來。”他看了看女兒,女兒在笑。他又看了看妻子,妻子在笑。威爾遜也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