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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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2-12-31 08:40   來源:中國臺灣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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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出門後,很有可能還會因為忘記帶什麼東西而再次回到公寓。雖然伊莎貝爾不知道母親是真的忘記帶什麼東西,還是故意殺個回馬槍想看看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究竟在做什麼,伊莎貝爾還是給母親七分鐘的機動時間,隨母親安排。

  今天早晨,母親在八點四十二分出了門。伊莎貝爾掃了一眼微波爐上的時鐘,上面顯示八點四十七分。她再一次把瑪吉的左眼從畫紙上擦掉。她已經嘗試四次了,但是仍然畫得不好。她放下鉛筆,從素描本上把夾在一角的瑪吉的照片取了下來,用手舉至遠處,瞇著眼睛觀察,她試圖弄清楚到底是哪一部分如此難以捕捉,使左眼與右眼相比如此難畫。如果她能找到明顯的不同,比如一只眼睛的眼瞼比另一只的垂得低,或者一只眼睛的睫毛比另一只的長,那或許就容易一些,伊莎貝爾心里想。但是她觀察了瑪吉的眼睛,沒有發現明顯的不同,那只是她的一種錯覺。她重新夾緊照片,看了一眼微波爐上的時間:八點四十九分。廚房牆外的電梯井中沒有傳來電梯的聲音,伊莎貝爾斷定現在她真正是獨自一人在家了,她可以安全地玩耍了。

  她將素描本放在廚房的桌子上,走到公寓的另一端,這一端布置得很整齊,沒有被使用。這一端有大玻璃、昂貴的沙發、長長的窗簾、一架鋼琴。她向鋼琴走去,手哆嗦了一下,她在手指上吹氣讓它們暖和起來。在這間屋子里她總是感覺冷。她的鋼琴老師已經不再到家里來了,但是學習五年之後,她學會了識譜,認為可以自學了。夏季過後的三個月,她一直在練習貝多芬的奏鳴曲《月光》。

  伊莎貝爾坐在琴凳上,立即開始彈奏。沒有指法練習,沒有琶音,也沒有和弦熱身。母親一個小時之內就會回來,她沒有時間做其他的事,只能直接彈曲子。在寂靜的公寓樓中,樂音突然而又響亮,伊莎貝爾輕輕地開了個頭,緩緩地將這首曲子彈奏出來。《月光》這首曲子她有幾個地方彈得還不熟練,磕磕絆絆,還有幾個地方她的指法依然不準確,但是最後她還是把這首曲子完整地彈了下來,而且她感覺這首曲子聽起來很順,如同在播放某首曲子,她跟著演奏一樣。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親手彈奏的曲調聽起來比立體聲播放的由霍羅威茨彈奏的曲調更讓伊莎貝爾感到高興。霍羅威茨彈奏的曲子完美無瑕,節奏極佳。而伊莎貝爾彈奏的曲子雖然時而磕絆、不準,但是那畢竟是自己彈的。她可以控制節奏、音量、音長以及漸強的力度,而聽其他人彈奏時,她總感覺他們彈奏得不到位,沒有充分表達真情實感。伊莎貝爾在彈奏時內心因驕傲而膨脹,整個人感覺要爆炸了一樣。有的時候,譬如現在,這種感覺使她疲憊。

  第一樂章接近尾聲,伊莎貝爾放慢了彈奏速度。她慢慢地、輕輕地彈完最後的音符,然後將手放在大腿上。她等待聽到電梯的咆哮聲,等待聽到母親的聲音,但是四周依舊安靜。有時,伊莎貝爾因不與母親分享音樂而有一種負罪感,過去母親很愛聽她彈奏的。但是伊莎貝爾不能自已,她禁不住要剝奪母親聽她彈奏以此獲得滿足感,這讓伊莎貝爾對自己不是很喜歡,至少是這一方面。她心里清楚此時此刻自己可以接著彈,甚至母親回來後,她也可以接著彈,但是她不想這麼做。她可以這麼做,但是她不能這麼做。

  露絲坐在伊莎貝爾學校大廳的椅子上等待著周一早晨九點整與女校長的會面。露絲腳邊放著一個帆布袋,里面裝著伊莎貝爾上周所有的作業,她已經完成了,準備上交。露絲離開學校的時候,會帶走已經批改好的作業和另外一周的作業量,露絲知道這一周的作業量女兒一天就可以完成。露絲還要去一趟書店,買一些新書。最近,伊莎貝爾狂讀與“二戰”有關的讀物。上個月她讀完了巴頓寫的一本自傳,斯大林的日記和一位日本歷史學家寫的關于珍珠港之役的紀實。在讀“二戰”故事之前,伊莎貝爾還曾經對羅馬帝國感興趣,羅馬帝國之前是埃米莉?狄更生。有時露絲甚至疑惑伊莎貝爾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這場雪使得很多學生今天上學遲到了,地鐵開得慢,公路交通擁堵。遲到的學生跺掉靴子上的泥水,脫掉穿在校裙下面的護腿,匆忙跑進教學樓。門口的接待員讓學生在前臺簽到,他們遲到了,已經錯過了班級里的點名。女孩們打開夾克衫的紐扣,摘下帽子。她們的臉凍得紅紅的,但是由于跑得急,她們出汗了,臉上濕濕的。她們一邊穿過大廳,一邊喋喋不休地談論著:關于這場雪,關于前天滑雪橇,關于地鐵在隧道滯留了多久,關于她們今天的數學考試。她們比較著背包的重量,討論著今天食堂的午餐——今天吃比薩,談論著一些露絲從未聽說過的新電影。

  露絲的女兒現在還待在溫暖、幹爽、安靜的家中,她可能還坐在早餐後廚房的餐桌旁,在她的素描本上畫著畫。露絲為了表明她沒有打算偷看女兒畫的畫,誇張地讓視線越過女兒的肩膀看她身後的其他地方。但是這次,伊莎貝爾沒有對父母隱藏,她沒有用胳膊擋著畫本,而是將畫本擺在面前。畫本頂端一角夾著瑪吉的一張小照片,下面的畫紙上,一只神形兼似的狗被漸漸用鉛筆勾勒出來。“真棒,伊莎貝爾。”畫未完成,露絲就已開始誇讚,露絲的讚揚是發自內心的,“威爾,過來看看伊莎貝爾畫的畫。”威爾遜正在洗碗池處清洗早餐用過的碟子,他轉過身,站在那里盯著女兒畫的畫仔細地端詳著。露絲感覺她從丈夫的臉上捕捉到一絲痛苦的表情。“伊莎貝爾畫得很好,不是嗎?”

  威爾遜停頓了一下說:“你畫得太棒了,伊莎貝爾。”

  現在,在學校大廳里,露絲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抬頭望去,是接待員在叫她。“梅森夫人準備好了要接見你。”

  “謝謝。”露絲上了樓梯,來到梅森夫人的辦公室。

  “早晨好,卡特夫人。”梅森夫人說。

  “你好。”露絲回應道。她在梅森桌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梅森的辦公桌是木質的,很寬,露絲感覺兩個人至少隔著四英尺的距離面對面交談。露絲將女兒做完的作業從包里取出來,工工整整地擺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喝點什麼?咖啡還是茶?”梅森夫人問道。

  “謝謝,不用了。”露絲回答。她疑惑為什麼梅森夫人還要不厭其煩地問一遍呢?她甚至記不得她曾經接受過梅森夫人的邀請,除了第一次到她辦公室時,她同意喝一杯咖啡,那還是威爾遜同意要喝一杯。露絲想那已經是將近一年前的事了。那次她和威爾遜被叫到學校是因為伊莎貝爾在體育課上跳繩的時候哭了。她終于可以發出聲音了,跳了一分鐘繩,接下來的一分鐘哭得太兇了,老師甚至聽不清她在說什麼。這真有點無厘頭,威爾遜後來對露絲說。在那次被叫到學校之前,夫妻二人除了正常的家長會以外從未因女兒的事被叫到學校,而且那次被叫到學校之後,露絲認為以後沒有必要再來了。或許,如果露絲能夠認真對待那次會面,她現在就不用每周一都到這里來了。或許,或許,或許。在每一條岔路口,她都選錯了路,到如今,她走到了這一步。她站起身將那一沓作業紙推到桌對面。“這是伊莎貝爾的家庭作業。”

  “卡特夫人,”梅森夫人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我們學校,憑良心說,還能允許這事持續多久?”

  梅森夫人明顯是要露絲給她一個答復,但是露絲沒法給她答復,至少現在還不行。梅森夫人交叉著胳膊,在等待。

  梅森夫人緊握的雙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伊莎貝爾原則上已經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了。”

  “啊,不是?”露絲感覺內心血向上涌,她的意志告訴她要保持冷靜。

  梅森夫人說:“十分坦白地說,不是。”

  “難道我們沒給她交學費嗎?”

  “交了。”

  “難道她沒完成全部作業嗎?”

  “完成了。”

  “那難道她不是每次考試和測驗成績優秀、無可挑剔嗎?”

  “卡特夫人,這和伊莎貝爾的智力無關。”

  “我也這麼認為。難道伊莎貝爾接受的這種教育不是主要靠她自學嗎?同時,你們還收著她的學費,如同她在學校聽老師講課、吃食堂的午飯一樣。我真不明白,你們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卡特夫人,伊莎貝爾已經有將近九個月沒到學校上課了。”

  “這我知道。”

  “我們批準她升到六年級——盡管她五年級最後幾個月的課缺勤——出于對她九月份可能會親自來學校上課的理解和考慮。”

  “她會來上課的,”露絲說,“我們正在努力說服她。相信我。”

  “卡特夫人,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了。”

  “剛剛十二月。”露絲說,“她需要時間,她需要我們有耐心,這不容易。”

  “我知道這不容易。但我們的耐心已經到了最大限度,該到做決定的時候了。”

  “決定?”露絲緊咬下唇,“梅森夫人請聽我說。你了解伊莎貝爾,你知道她是一個多麼好的孩子。如果她能戰勝這個困難,無論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困難,重新回到學校這將是一件多棒的事啊!試想一下,如果不得不轉學,她將面臨去熟悉和適應一個全新的環境,她將多麼可憐?試想一下如果不讓她轉學,讓她重新回到學校,但是讓她留級,復讀一年,不讓她繼續現在的學業,而讓她去面對那些新同學,她將多麼可憐?”

  梅森夫人把手放在嘴唇上,嘆息道:“卡特夫人。”

  “梅森夫人。”露絲的聲音低下來了。內心的顫抖讓她熱血沸騰。她討厭乞求,但是這件事事關女兒。她為女兒感到害怕,她怕學校就此放棄。“求求你們。”露絲說道。她懇切地望著梅森夫人的眼睛。

  “你能給我一個大概的時間嗎?你幫伊莎貝爾戰勝這個困難大概需要多長時間?伊莎貝爾還有多久才能回到學校?我看了最近數次的醫生診斷報告,而這些診斷報告看上去都不樂觀。”

  露絲開口要說話,她想告訴梅森夫人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任何一天伊莎貝爾都有可能開口說話,她正在取得進步,她就要恢復好了。這些話是她在過去的九個月來一遍遍對自己說的,但是突然,這些話就在嘴邊,她卻說不出口,這些話變得啞然無聲、毫無意義。她將雙手放在大腿上,搖搖頭說:“不,我無法給你一個準確的答復。”

  “卡特夫人,我明白這對你一定很難。但是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必須得說,除非伊莎貝爾本人回到學校,比如說,一月份,否則我們不得不開除她的學籍。”        

  “但是——”

  梅森夫人舉起一根手指打斷露絲的話。“學校不單單是教學生知識的地方,它還是教學生如何融入社會的地方。在這里學生將學會如何與他人相處。”同時,梅森夫人轉動椅子,從身後的散熱器上取下一沓新的作業,“這是本周的作業。”她隔著桌子將那沓紙滑給露絲。露絲看了一眼頂端的拼寫表:決定、切開、許可、精確。露絲注視著梅森夫人桌子上的這一沓作業,這最後一沓她要帶給伊莎貝爾的作業,露絲懷疑這麼做是否還有價值。多做一次作業又能有什麼不同呢?對露絲來說,伊莎貝爾的家庭作業所體現的意義,不在作業本身,它的意義體現在它更大程度上已經成為一種許諾或一種希望——伊莎貝爾的沉默只是暫時的,如同某種長期的感冒,很快,她將重返校園。雖然露絲一直期盼著這個消息,這個可望而不可即的消息,但是這種想法只能深藏內心,因為隱藏這種想法比實現這種想法要容易得多。

  露絲抬頭看了梅森夫人一眼,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同情,這讓露絲又一次臉紅。透過身後的門她能聽到大廳中女孩們的聲音——一聲尖叫,然後是爽朗的笑聲。下課了,這使情況變得更糟。梅森夫人生氣地朝門的方向望去,然後她站起身,向門口走去,她要讓女孩們安靜下來,露絲幾乎要上去阻止她。

  露絲不想這些女孩因為她而受到懲罰,雖然她的女兒一聲不吱,但是她仍然能夠忍受其他的女孩嘰嘰喳喳。露絲控制住了自己,她沒有上前制止梅森夫人。其實無論正在與梅森夫人交談的人是誰,梅森夫人都會去警告女孩們不要在大廳中大聲喧嘩的,露絲責怪自己太自以為是了。

  她能聽到梅森夫人在走廊里,提醒女孩們在室內時要注意講話的音量。她說:“你們不應該讓我在一扇關著的門後面還能聽到你們的聲音。”露絲想象那些女孩溫順地站在走廊里,她們沒有結束的笑聲在空氣中變得混濁,更急迫的情況是現在這種笑聲被禁止了。此時此刻,露絲想到自己的女兒,伊莎貝爾屬于那種控制不住自己的人,即便是從前她只是抿著嘴暗笑或咧著嘴壞笑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她都會迸發出無法控制的笑聲,這種笑聲要一直持續到梅森夫人離開之後才會停下來。女兒過去經常因為在電梯里這樣做而使露絲為難,很多時候,當她們進入一部擁擠的電梯的時候,伊莎貝爾就會控制不住自己而大笑,這讓露絲很尷尬,也讓其他乘客很困惑。伊莎貝爾的笑聲來得快,去得也快,電梯一開,她的笑聲立刻停止。這真可笑,露絲心中想,這些她過去常常感覺擔心的事情,現在卻成了她歡迎的東西。

  梅森夫人重新回到座位上,雙手抱拳,放在桌子上。她清了清嗓子說:“很抱歉,打擾您了。那麼,卡特夫人,我想我們已經把基本的問題都談過了,您還有什麼問題嗎?還有什麼我能幫您的嗎?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有一些學校可供考慮,這些學校致力于幫孩子解決心理上的問題。格林妮博士,我們學校的顧問——”

  “不,”露絲說,“還沒到那一步。”

  “那好吧,”梅森夫人說,“如果日後有什麼問題,或者想法,請盡管給我們打電話。”

  “謝謝。”露絲說。

  露絲走出梅森夫人的辦公室,走廊里面空蕩蕩的,女孩們都回教室上課去了。走廊一側靠牆立著一排小儲物櫃,另一側的牆上貼著壁畫。露絲用手指點著壁畫,她記得這是伊莎貝爾她們班去年完成的作品,她退後一步仔細觀看。這如果是在從前,她一定會像這里的學生一樣從壁畫前面匆匆走過,盡可能快地離開這里。壁畫上的城市不是紐約,而是一座沒有名氣的小城市,上面畫著彎彎曲曲的磚石建築和漫步在屋頂的鴿子。畫面上有出租車、熱狗攤、盲人,還有一隊小學生正朝著公園走去,在那兒,露絲向壁畫上的公園走近一步,露絲注意到,在那棵最高的樹下,一只又大又黑的狗立在那里——瑪吉,露絲想,錯不了,一定是瑪吉。

  商業區與住宅區中間的地方到處是從出租車上走下來的人,威爾遜用肩膀在人群中擠過,一直走到他辦公樓大門口處。威爾遜這一路邊走邊想,他本該步行上班的。如果步行上班,應該比坐出租車快一點到公司,還不用坐在潮濕的出租車里,行駛在擁堵的公路上。今天的交通實在是太糟糕了,有時交通燈變了四次,出租車才駛過一個街區。出租車內播放著外語交談的節目,出租車司機咕嚕咕嚕地喝著咖啡、吧嗒吧嗒地吃著刺鼻的熱狗早餐。如果威爾遜走路上班,他的心情可能會好很多,交通擁堵帶來的無助使他的心情糟透了。他本可以幹脆付給司機打車費後,在沿途的隨便某個地方下來走到公司,但是如果這樣,他會有一種不完整的感覺,因為這既說不上是步行來上班,也說不上是打車來上班。但是威爾遜為什麼要受這些事情困擾呢?為什麼這些事情總是讓他想個不停呢?為什麼他總是在這些沒有做的事情上面糾纏不休呢?他想起了剛剛過去的周末,還有車庫。車庫中的那一堆堆雜物他本該扔掉,而不是又拖了回去。一想到那些零亂的東西就讓威爾遜焦慮。他想,下個周末一定要處理這件事情,他將這件事情作為下個周末的一項任務。

  他解開大衣的紐扣,站在十多個男男女女的商人旁邊等電梯。那些人腳下都有一汪淺淺的泥水,這些泥水是從他們戴的橡膠鞋套上融化下來的。他們左手提著公文包,右手拿著雨傘,以防下雪。威爾遜放下他的公文包,從襯衫口袋中掏出一支鋼筆和黑色的記事本。他將“車庫”寫進周末要做的事情列表,剛把鋼筆塞回襯衫的口袋,提示鈴聲就響了,電梯門開了,人群魚貫而入。

  電梯里的空氣又熱又悶,彌漫著人們呼吸的氣味,威爾遜盡量不呼吸,他盯著樓層的數字依次閃過,電梯慢慢地爬升,快接近他公司所在的樓層了。威爾遜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沉默不語,他們昂著頭,注視著樓層的數字顯示。前臺的警衛喬可以通過監視屏看到每一部電梯中的情景,威爾遜在猜想喬在看監視屏的時候會怎麼想。當喬看到威爾遜所乘坐的這部電梯中的人們一個挨一個整齊地站在那里,目光中滿懷期待地向上望,如同崇拜電梯之神一樣注視著自己的時候,他會怎麼想呢?

  威爾遜的辦公室在第十五層,這讓伊莎貝爾十分困惑,她說父親的辦公室不在十五層,而是十四層。十四層應該標上十三層。十三是伊莎貝爾最喜歡的數字,因為她很同情十三。她同情它是因為人們都害怕它,以至于人們給樓層排序時都有意跳過它,倣佛將十三層稱作十四層,它就真成了十四層一樣。

  電梯在十一層、十二層停過,最後終于到了十五層。威爾遜一邊打著招呼“借過”,一邊從剩下的人身旁走出電梯。威爾遜走了幾步穿過大廳來到辦公室。公司前臺的工作人員沒在座位上,威爾遜聽見她在後面的屋子操作復印機,威爾遜很高興能不被注意到而偷偷溜進自己的辦公室。他關上門,挂好外套,坐在桌旁,有一堆電話等著他回復,他掃了一眼需要回復的電話記錄單,然後將目光轉移到一批明天之前他必須要讀完的放在文件夾中的活頁文件。

  他打開那堆文件夾中的第一份,一連串無休止的數字映入眼簾,他眨眨眼。寒風呼嘯著在樓與樓之間穿過,吹得他們樓外拴玻璃清洗懸垂平臺的繩子不停地拍打他辦公室的窗戶。他向繩子望去,越過繩子望向對面大樓。在對面大樓的十五或十四層,一群人正圍坐在玻璃桌旁開會。他看了一眼手表,四十五分鐘後他也要開會。這對一直打電話的他來說,可以算得上是更好的打發時間的方法。他伸手去抓電話聽筒時,注意到伊莎貝爾在電話後面的照片中越過他的肩膀,望向他的身後。他停下來,仔細欣賞照片。伊莎貝爾照這張照片時大概五歲。照片上的伊莎貝爾穿著白色的太陽裙,傍晚時分,站在夕陽映照下顯現出橙色的一堆鵝卵石上。她神情嚴肅,目視遠方。太陽的余暉灑在她的臉上,她看上去臉頰紅紅的。威爾遜說不清他為什麼如此喜歡這張照片,他的女兒沒有大笑,沒有微笑,沒有倒立或者是擺出任何人們通常在照相時擺出的姿勢。但是這張照片確實有它的獨特之處,這獨特之處就是:它反映出一個真實的伊莎貝爾。或許是曾經的伊莎貝爾。

  威爾遜咽了一口唾沫,停在半空中的手終于落到電話上。他用耳朵和肩膀夾住電話筒,打開黑色的記事本,翻到電話號碼頁。他要打的第一個電話就是給獸醫的。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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