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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時間:2012-05-17 09:32   來源:中國臺灣網

  麥克坐在自己小小的臥室里的壁爐邊上,背對著牆,看著膝蓋上的無線電話。一番思想鬥爭之後,他終于撥通了熟悉的號碼。
  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帶著歷經年月的沙啞:“漢克?丹維爾,私家偵探事務所。”“我是麥克,”他說,“溫蓋特。”
  “麥克,我不知道還要怎麼和你說。我說過,如果我有發現的話會聯係你的,可我不知道還能去哪兒查。”
  “不,不是那個。是別的事情。我需要你幫我追查一個人。”
  “希望這次是能有進展的事情。”
  “他是個承包商,他騙了我。”麥克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透過電話,他聽到漢克記筆記時隱約的呼吸聲。“我需要知道他在哪兒。這事很急。”
  “你出多少錢?”漢克問。
  麥克說了個數字。
  漢克吹了聲口哨。“我會看著辦的。”他說著挂了電話。麥克已經習慣去搜查其實自己並不怎麼想知道的信息,可那並不會讓等待變得輕松。他走進浴室,靠著瓷磚,熱氣騰騰的水柱打在他身上。他想用強勁的水流衝走自己的壓力。剛擦幹身體,電話就響了。把浴巾圍在腰上,他接起電話,坐在床上,作好迎接壞消息的準備。
  “維克曼翰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在聖克羅伊島,”漢克說,“兩個月前,他在一間酒吧簽了張空頭支票。天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他老婆離開了他。離婚花了他不少錢,就是這樣。也許他覺得最後撈一筆,然後遠走高飛是不錯的辦法。我不確定他是怎麼偽造那些保險單和資料的,可在他給你幹活兒的時候,是沒有保險的。”
  麥克閉上眼睛呼吸。“你找不到他現在在哪兒?”
  “這家夥在躲警察和他老婆的律師。他也許已經逃到海地去了。找不到了。”
  麥克的舌根泛起一陣苦澀。“怎麼可能,這家夥又不是傑森?伯恩。”
  “你可以找別人試試。我覺得十五分鐘我能查到這些已經相當不錯了。”
  “又是一條死胡同,漢克。我們似乎一直在鑽死胡同。”
  漢克的聲音變得不耐煩,帶著幾分怒氣:“噢,我們又要說那件事了?你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你給我的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我從沒跟你保證過會有結果。”“不,你肯定沒這麼說。”
  “你可以對結果不滿意,可我已經老到不想再聽到有人質疑我的專業水平了。來我辦公室把你的文件拿走。我們的案子了結了。”
  麥克舉著電話筒,直到撥號音響起。一陣懊悔席卷了全身。他表現得像個一味怪罪別人的渾蛋,他應該跟漢克道歉。正要按“重撥”時,他聽到門開了,安娜貝爾疾步走進廚房。他剛把電話扔到床上,她就急匆匆地進來了,肩膀上搭著他的西裝。
  “對不起,我來晚了。褲子沒熨好,看起來跟休閒褲一樣。到這兒來找件襯衫。搭起來試試。”她丁零當啷地把手腕上的表轉到眼前,“我們還是可以準時趕到那兒。”對了,拍照。還有這事。
  他呆呆地挪過去,不知道怎麼停下穿衣的動作,開口把事情告訴她。
  安娜貝爾在他身邊打轉,給他整了整衣領,又扯了扯袖子,“不,別拿那條領帶,換條顏色深點兒的。”
  “以前我可以自己挑對領帶的,”麥克嘀嘀咕咕地說,“什麼時候我變得這麼沒用了?”
  “你一直都這麼沒用,親愛的,只是沒有我在你旁邊指出這一點罷了。”她踮起腳尖,輕輕地親了親他的臉頰。“你看起來棒極了。州長會對你印象深刻的。說不定還會看上你。那可就成了醜聞了。”她後退一步,評價道,“顯然比那件大花格的夾克好多了。”
  “素格,”麥克有氣無力地說,“聽著……”
  “老天,”她發現了他脫在浴室地板上的工作服,“你幹什麼了?在陰溝里爬?”她走過去,拎起那堆臟兮兮的衣物。一個小小的棕色盒子從牛仔褲口袋里掉出來,在地毯上彈跳了幾下,一枚戒指掉了出來—送凱特進學校以後,他去了那家珠寶店,買了一枚兩克拉的鑽戒。他都忘了這事兒了。
  安娜貝爾用手捂住了嘴。她虔誠地俯下身去,撿起鑽戒。她的眼睛里閃著淚光。“交易完成了!”她笑著跑過來擁抱他,“我就跟你說一切都會好的。還有這戒指。我是說,麥克,你不是開玩笑吧?”她把戒指滑進右手指間,伸出手欣賞著鑽石。她臉上滿是歡喜,麥克喉頭發緊,實在不願破壞這氣氛。
  他把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頭。她皮膚下的骨架纖細而脆弱。
  她抬起頭看他,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怎麼了?”
  他們朝彼此邁了一小步。他還穿著一件襯衣,套了件夾克,卻沒穿褲子。“那些管道。還記得嗎?”
  “陶土管。非常昂貴。當然記得。”
  “承包商騙了我們,然後開溜了。我剛剛才發現。伸出地面的都是陶土管,所以我們才能通過環境檢測。”他潤了潤嘴唇,“可地底下鋪的全是聚氯乙烯管。”
  安娜貝爾的臉上閃過一絲了然的神情。“解決要花多少錢?”
  “我們賺的錢全搭進去也不夠。”她往後踉蹌了一步,跌坐在床上。她雙手緊扣,眼睛盯著指間的大鑽石,即使燈光昏暗,它仍閃著微光。一時之間,臥室里只剩下他們倆的呼吸聲。
  “我還是喜歡我以前的戒指,”她終于開口道,“你是用那枚戒指把我套牢的。”
  他心里的重負減輕了一點兒,猛然覺得自己比實際的三十五歲要老得多。
  “只要你和我,”她說,“還有凱特在一起。我們不需要更多的錢。我可以暫停學校的課,找份工作,等到,你知道的,等到我們有余錢的時候。別讓凱特去上課外輔導了。我們可以搬到公寓房去住。我不在乎。”
  他慢慢地拉上褲子,雙腿沉重而麻木,倣佛已經不屬于他了。他無法去看安娜貝爾的眼睛,因為那會讓他害怕。
  “你總是對的,”她說,取下了那枚兩克拉的鑽戒,放在旁邊的羽絨被上,擠出一個笑容,“無論如何,這件事你做對了。”
  比弗利山莊酒店的套間是麥克所見過的最大的。比爾加納挺著背坐在一張古董書桌前的皮椅里,一臉沉思。他仔細看著電腦打印出來的照片,上面是排水溝里突出來的一截聚氯乙烯管。
  通向客廳的門敞開著,一陣陣笑聲和閒聊聲傳來夾雜著相機閃光燈的萩嚓聲。社區領導獎的獲獎者們都聚在那里拍照,為禮拜天晚上的正式頒獎典禮作準備。除了剛剛進來的州長—從大家齊聲向他問好就可以判斷出來—麥克是最後一個到達的。
  加納站起來,踱著步子,把頭探出門外。“都準備好了嗎?行,給我們一分鐘。”他關上門,回到書桌前。他的臉像十幾歲的少年一樣光滑,一臉的樂觀表情,麥克已經跟他解釋了發生的問題。加納兩手的手指搭在一起:“你打算自己掏錢解決?”
  麥克說:“我是打算這麼幹。”
  “那些聚氯乙烯管,把它們挖出來以後,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還沒怎麼考慮這個問題。”麥克說。
  “我想應該是埋到垃圾填埋場里。所以你要把那些管道從地里挖出來再埋到另一塊地里去?而且用一大堆高油耗的機器?”他親切地微笑著,“聽起來有點傻,不是嗎?”
  麥克突然不自在起來。“是的。可這麼做至少是誠信的。”
  “你蓋的這些房子,它們百分之九十九的環保。你該為此自豪的。”
  麥克看著他,想要解讀他臉上的表情。“我並不那麼認為。”麥克在長毛絨面的扶手椅里挪了挪身子,穿著正式的西服讓他不自在。“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州長就指望著這個項目呢,麥克。你知道他有多重視環保。你的住宅社區,還有我們的試行補貼計劃,是要讓人知道,綠色社區不是富人們的特享,工薪階層的人也可以享受。綠谷是州長的心頭寶。這幾個月他在媒體面前一直把它挂在嘴邊。”
  “我知道這很讓人為難,”麥克說,“對不起。”
  “這次的補貼只是個試行計劃,前景相當渺茫。州長正被兩個黨的國會議員批評。如果我們不盡快推出一個模范社區來展示我們的節能效益,補貼計劃就會被擱置。你知道還有一個月就是選舉?州長為了拉選票都拼了命了。所以,我們才安排媒體、拍照和禮拜天的頒獎典禮。”他努著嘴。“你要花多長時間來換這些管道?”
  不安在麥克的胃里翻滾,爬上他的喉頭。“幾個月。”
  “你的傑出社區領導獎—”
  “顯然應該撤銷。”
  “看吧,”加納說,“這就是問題所在。沒有頒獎典禮意味著沒有媒體。沒有媒體意味著沒有公眾支持。沒有公眾支持意味著沒有補貼發給那些買房子的人。”
  麥克覺得口幹起來。
  “補貼有多少?”加納問,“每戶三十萬?”
  “二十七點五萬。”麥克低聲說。
  “而要搬進去的都是中產家庭。我是說,這才是重點,真的。現在你要告訴這些人他們不僅有好幾個月不能搬進他們的新房子,而且他們的補貼也落空了?”他無奈地笑了笑,“你要告訴他們每戶得多付將近三十萬?還是你打算連這個錢也自己掏了?”麥克吞了口唾沫,潤了潤幹澀的嗓子。“我根本付不起這筆錢。”
  “那麼你確定你要把這難題轉給那些買房的家庭?”
  這是第一次,麥克答不上話來。
  加納修剪整齊的指尖抵著古董桌上的寶麗來照片,慢慢地推到麥克跟前。
  麥克低下頭盯著它。
  一陣不耐煩的敲門聲響起。一位年輕的助理探頭進來,說:“我們現在需要他,攝影師等不及了,而我必須讓州長趕上飛薩克拉門托的飛機。”從他身後傳來州長講笑話的聲音。加納舉起一根手指。助理嘆了口氣,接著說,“給你三十秒。”然後撤退了。
  麥克和加納面面相覷,只有旅行鐘的滴答聲和客廳里嗡嗡的說話聲。
  “你打算怎麼辦?”加納傾身向前,手撐在書桌上,“為了四十戶家庭的補貼,我想你可以在鏡頭前笑一笑?”
  他指向客廳,袖子上的金鏈扣閃閃發光。
  麥克跪在地上,凝視著忽明忽暗的火苗。他的臉、地毯、他們的白色羽絨被在火光的照耀下都映上了一層橘紅的光。他手里緊緊抓著那張聚氯乙烯管的寶麗來照片。可笑的是,他覺得自己的姿勢像一名羞愧的日本武士。
  安娜貝爾站在他旁邊,就這麼看著他。謝天謝地,凱特在她自己的房間里,關著門,專心寫作業。
  安娜貝爾沒有說話。從他腳步沉重地回來,脫下西裝,跪倒在地板上起,她就一句話也沒說。她什麼也不必說。她已經都知道了,只是等著他告訴她。
  “他們不願意延期,”他說,“他們需要頒獎典禮的公關效應。他們威脅說買房子的家庭會失去補貼。”
  “那我們應該替他們扛下這筆損失,”安娜貝爾說,“多少錢?除了換管道的費用,還要多少錢?”
  “一千一百萬美元。”
  他聽到她的呼吸滯住了。
  “那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她問。
  他伸出手,把照片扔進壁爐。照片在火里蜷曲了邊角,發黑,漸漸焦糊。
  “好吧。”她的聲音有氣無力,“我想我該買一套新禮服。”
  臥室的門在她身後萩嗒一聲關上了。他看向火焰。不知道這樣一個謊言還會帶來什麼樣該死的後果。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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