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布雷馬鄉村俱樂部,迎接麥克一家的就是麥克的大頭照。禮拜二的《洛杉磯時報》的文章,被放大至門板大小,裱在泡沫板上,斜倚在通往主餐廳的入口處。在它旁邊,州里其他主要報紙的剪報像巨大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列成一排,組成了一塊各大報紙糊成的壁板。穿著八百美元的西裝,麥克渾身發癢,很不自在地停下腳步。
盡管從照片上明顯能看出麥克兩只眼睛顏色不同,記者還是在文章中寫道,他有一雙“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睛”,刻意忽略了其中有一只是“炯炯有神的琥珀色”。不過這樣的疏忽在這場政治性宣傳的騙局中根本算不了什麼—麥克獲得了環保獎,可他蓋的房子本該連環境認證都通不過。這篇報道簡直把他的工程誇得上了天。握著女兒的小手把它讀完,麥克心里涌起一陣內疚和羞愧。
安娜貝爾扯了扯他的胳膊,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不情願地走進會場,朝各色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點頭,不少人認出了他,衝他微笑。凱特跟著他的腳步,緊緊抓著她的書包,她怕無聊,所以背了很多書過來。侍者端著香檳和他認不出來的開胃冷盤在會場中轉來轉去。他取了一塊像餡餅一樣的東西放進嘴里,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尋找著熟悉的面孔。凱特跟安德魯斯的孩子們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安娜貝爾穿著一身紅色露背晚禮服,看起來很迷人。他看著她毫不費力地在一群濃妝艷抹的女人之中周旋,一舉一動都那麼優雅,透出良好的教養和天生的自信。這女人是個奇跡,在不同的場合她能展現出不同的面貌。他驕傲地看著她,可她的從容自若只襯托出他跟這地方有多麼格格不入。似乎他只有跟家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感到自在融洽。
他朝他的妻子走去,可是一個年紀稍長的女人拿著寫字板走到他們中間,對安娜貝爾說:“麥克爾溫蓋特的妻子,是嗎?我想請你拍張照。”她扣住安娜貝爾的手,拉著她離開。安娜貝爾假作無奈地聳了聳肩,微笑著跟著她走了。
麥克穿過會場,對吧臺的酒保說:“能給我一杯百威啤酒嗎?”
酒保指著身後冰桶里的酒瓶對他說:“只有喜力。你來錯地方了。”
麥克拿了一瓶冰喜力。苦味的啤酒喝下去的感覺痛快淋漓。前兩天他一直為今晚發愁,過得異常漫長和鬱悶
現在,注視著會場中三三兩兩各聚一團的人群,麥克看見安德魯斯站在平臺旁一張布置得美輪美奐的餐桌邊。拿著他太太的皮包,安德魯斯無聊地翻了個白眼,麥克忙轉開視線,掩飾住自己的笑意。
看到州長的秘書長站在一桌之隔的另一張桌前高談闊論,麥克半笑不笑的表情一下子凍在臉上。比爾加納對上麥克的視線,衝他偏了偏頭,他忍不住覺得這個動作帶有幾分陰謀的意味。其他人也這麼看他嗎?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這一整個禮拜,他都像驚弓之鳥一樣,戰戰兢兢。
會場另一頭的落地窗外是高爾夫球場,現在一片漆黑。麥克側著身子穿過擁擠的人群,一邊跟周圍的人打著招呼。站在人群邊上看著窗外,讓他稍微平靜了一點兒。
就在他開始漸漸放松的時候,有人從旁邊撞到了他身上。麥克打了一個趔趄才站穩,啤酒灑到了他的褲腿上。
有個聲音從他的肩膀後面傳來:“噢,對不起。”一個瘦長結實、胡子亂糟糟的男人朝他靠過來,抓住他的胳膊。“我有腦癱症。”
那男人呼吸間帶著口臭,嘴唇上還沾著黑色的薄片。瓜子殼?他伸手到破舊的褐色運動服里,掏出一條手帕。麥克接過手帕,擦了擦腿上的水漬,可是啤酒已經滲進布料里了。“腦癱,”那男人說,“平衡感很差,你知道吧?我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怎麼喜歡這套西裝。”
男人的運動服看起來很像救世軍—燈芯絨的布料,手肘處的墊布已經磨損了,袖子也破了洞。麥克把手絹還給他,他伸出猴爪一樣蜷曲的手接過。他的臉帶著戾氣,眼珠子忽左忽右地抽動著。
一個體型碩壯的男人站在幾步之外,看那樣子不是局促不安,也不是悠閒自在—實際上,什麼也不是。他一副超然局外的態度,過了好一會兒,麥克才意識到這兩個人是一起的。“我的跟腱拉長過八次,腿後腱五次,”穿運動服的男人繼續說,“光右腳就做了十一次肌腱松解手術。一共四十四次手術。那還不包括給痙攣的肌肉注射肉毒桿菌。還要吃藥,然後又要吃治療藥物副作用的藥,還有……嘿,你應該想象得到。”
麥克扯松領帶,不知道這人到底要幹什麼。那個大塊頭男人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垂著布簾的牆壁,或者,什麼也沒看。他在聽嗎?
“就算這樣,肌肉還是越來越緊。我一年比一年更瘸。還要再做幾次小手術才行。他媽的貴啊。所以我還得幹活,這是肯定的。”他端起一只酒杯,把瓜子殼吐到里面。一團濕漉漉的東西沉到了杯底,浸在喝剩的紅酒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出生的時候沒有足夠的氧氣。這完全不是我的錯。可我不得不付出代價,日復一日。”他竊笑著說,“因果報應就是個婊子,是不是,麥克?緊追著我們不放。”
麥克打量著他的臉。“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朝門口放大的報紙點點頭。“風雲人物。”
“那麼你是?”
“威廉。”
“威廉?”
威廉微笑著,露出黃色的門牙。“我的小表弟也曾經有這樣的疤痕。”他衝麥克的指關節點了點頭。“以前打架留下的。”
麥克把手插進口袋。“曾經?”
“有這樣指關節的人一般中年都過得不怎麼好。”
凱特追著安德魯斯的兒子跑過來,一邊尖聲大笑著。
威廉用下巴指了指他們。“看看這些小家夥。看他們玩耍,我可以看上一整天。”威廉看著孩子們的眼神讓麥克不安。
“可愛的小姑娘,”威廉說,“肯定是你的孩子—太像了,小貓一樣的眼睛。看得出來她不是領養的。”
這話很可怕,麥克並不覺得他和凱特看起來很像,這一點更讓他害怕。為什麼這家夥要關心凱特是不是領養的?是他聽錯了,還是威廉的確在說“她”這個字的時候加重了音調?隱射麥克在收養所的過去?是什麼意思呢?而威廉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麥克感覺到自己脖子上的脈搏在突突地跳動。
“這兒的人你認識誰?”麥克問。
“嘿,麥克,現在我認識你了,不是嗎?”
“當然,”麥克平靜地說,“不過是誰邀請你的?”
有人在臺上開始講話,所有人都紛紛入席坐下。拿寫字板的女人朝麥克揮了揮手,指了指講臺旁邊的位子,那手勢倣佛在說:我們需要你在這兒。
“你最好過去,”威廉說,“好像他們想要你上臺。”
毫無疑問,這是有意岔開話題。空氣中有什麼在流動,散發出酸味。
麥克的耐性越磨越少。他咽了口唾沫,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惱怒。“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只是個喜歡派對的人。”威廉盯著麥克,又吐出一顆瓜子殼,這一次沒有落到杯子里,卻掉到了地毯上。“況且,這兒還有一大堆漂亮女人。”他又抬了抬凹凸不平的下巴。“看那邊那個小甜心兒。”安娜貝爾坐在平臺上的宴會桌旁,正跟一個侍者講話,椅子側向一邊。雖然她並著雙腿,但她的禮服被一只膝蓋鉤住了,從他們的位置,可以看到她腿間的一小片白色絲綢。
麥克感覺自己的臉發燒了。他渾身僵硬,而那個一直呆呆地瞪著遠處牆壁的大塊頭男人朝他們靠近了半步。
麥克感覺一股久違的本能從身體里涌起。他的臉跟威廉的靠得很近,近到可以聞到對方的牙縫里透出來的臭味。
拿寫字板的女人在叫麥克的名字。他放松肌肉,鎮定地走開。走上平臺,他湊到安娜貝爾耳邊低語,她整理了一下禮服,把它在膝蓋上撫平。燈光暗了下去,只余幾束強光,打在麥克和其他幾位獲獎者身上。麥克瞇著眼睛看向臺下,遠處桌子旁邊的人影一片模糊。州長隆重入場,那碩壯的體型往臺上一站,講臺都顯得矮了許多。他說了幾句開場的廢話,然後咧嘴一笑,露出他門牙上的招牌缺口。人群里除了幾聲哧哧的笑聲,什麼反應也沒有,麥克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安娜貝爾以為他是因為要上臺領獎而緊張,握緊他的手,給他鼓勁。凱特坐在臺下安德魯斯那桌,朝他直揮手。
另外幾位獲獎人上臺作了簡短的演講,可麥克完全無法專心聽他們講了什麼。他覺得自己看見威廉的身影從會場後面穿過了。緊接著,會場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他這才發現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那個之前一直拿著寫字板的女人,對著麥克風又念了一次麥克的名字。安娜貝爾踢了踢他的腳,他站起來,邁開僵得像木頭一樣的兩條腿,走上講臺。“我,嗯—”一聲刺耳的嘯叫,他的嘴離麥克風太近了。之前被啤酒淋濕的布料貼在他腿上,感覺涼颼颼的。他竭盡全力把那份奇怪的排斥感拋到腦後。“我其實不配站在這兒。”他說。
貴賓席上,比爾加納抬頭看著他,歪著頭,嘴角挂著一絲緊張的微笑。
“我的意思是,我已經夠幸運的了,我擁有了這麼多,我還有這麼重要的事要做。這個獎對我而言,實在是一種額外的賞賜。我每天醒來都覺得自己中了樂透。”終于放松了些,麥克看向他的妻子。她正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因為,我有我的妻子、我的女兒和我所愛的工作。”
麥克朝講臺下看去。“而且,我建‘綠谷’,並不是出于什麼無私奉獻的精神。這是個賺錢的工作。”底下有人以為他在開玩笑,笑了起來,打破了緊張的氣氛。“我不是什麼傑出的環保人士,”他說,“我只是不想讓我的女兒和孫子孫女們在幾十年後回想起我時,因為我沒做該做的事而生我的氣。”
安娜貝爾的新鑽戒閃閃發光,那塊大石頭似乎在控訴著他有多混賬。倣佛讀出了他的想法,安娜貝爾把手放到了腿上,轉開目光,竭力保持著鎮定。看到她不安的樣子讓他有些吃驚,一時間忘了自己說到哪兒了。他絞盡腦汁地想詞,沉默在尷尬地蔓延。他差點就要坦白這一切都是謊言,然後離開這里,努力想辦法彌補他的錯誤,可他聽到自己說:“謝謝你們對我工作的重視。我感到榮幸極了。”安娜貝爾閉上眼睛,他看見她太陽穴上的皮膚突突地鼓動著。在眾人的掌聲里,他走出聚光燈,輕輕地撫上她的肩膀,低聲說:“我們走吧。”
會場的燈亮了起來,頒獎典禮結束了。麥克掃視臺下,沒看到威廉和那個大塊頭。他覺得很不舒服,心神不寧的,胃里也翻騰欲嘔。因為早前跟威廉的對話,因為這虛偽的典禮,因為他在臺上的時候安娜貝爾轉開了視線,似乎無法與自己對視。他想回家,衝一個滾燙的熱水澡,把這個晚上從腦子里衝走。
一個攝影師走過來:“我們想給你再拍一組照片—”
“抱歉,”麥克說,“我們真的要走了。”
草草地衝向他表示祝賀的人們點了點頭,他抓起凱特的手,領著她和安娜貝爾向門口走去,安德魯斯在他身後喊道:“什麼事這麼著急?”
凱特一臉燦爛。“爸爸說他建‘綠谷’是為了我。”
安娜貝爾擠出一個笑容。麥克快步向前走,想裝作沒聽到凱特的話,有一些客人已經在慢慢地往外走,不過停車場大部分地方都還沒有人。麥克帶著凱特和安娜貝爾在通道上急匆匆地走來走去,搜尋著那輛幾天前跟蹤過他的黑色水星大侯爵。
“麥克,”安娜貝爾把獎牌換了只手,差點把它掉到地上。“怎麼了?”
“給我一分鐘。”
在停車場的最邊上,一輛臟兮兮的白色面包車斜著佔了兩個車位,在一排排停得整整齊齊的車輛中尤為引人注目。在擋風玻璃和儀表板之間,有一袋撕開了的瓜子。麥克停在距離面包車大約二十英寸的地方。駕駛座和副駕駛座都是空的,可它們後面的車廂漆黑一片。
車前面沒有車牌。
麥克轉向他的妻子。“帶她回我們車里去,鎖好門。”
安娜貝爾擔心地皺起眉頭,可她還是帶著凱特匆匆地朝他們的卡車走去。雖然停車場上多了一些來取車的人,可是這最邊上的一排還是又陰暗又寂靜。
麥克試探性地繞著面包車走了一圈。這是一輛老舊的福特,上世紀70年代末的車型。格子布簾挂在後窗里,朝兩邊拉開,窗玻璃上落滿灰塵。他看見車尾挂著一塊牌子,老式的藍底黃字,那些數字和字母已經退色嚴重,他不得不蹲下身去辨認那凸出來的字形—771FJK。
一個聲音響起,近得讓人心驚膽戰。“你讓你老婆穿成那樣出門?”
麥克急忙站直身體。威廉的臉在後窗里斜眼看著他,格子窗簾像頭發一樣披在他臉上。後車門打開了一條縫,麥克後退幾步,心臟狂跳。威廉從漆黑的後車廂里吃力地爬下來,大塊頭男人在他身後現出身影。
麥克的呼吸變得急促。“我沒讓她做任何事情。”
近處有輛車的警報器響了起來,來取車的人更多了,麥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他們是不是躲在面包車里,等著跟蹤他回家呢?
威廉臉上浮起假笑,邁著奇怪的內八字步,蹣跚地走向麥克。“你為什麼騷擾我們?”他轉著手里的酒杯,里頭已經堆滿了瓜子殼。“跟著我們到這兒,在我們的車旁邊鬼鬼祟祟的。”威廉把一顆瓜子殼吐到麥克腳邊的柏油地面上。他抬了抬下巴,似乎很喜歡做這個動作。“你最好回去跟你的家人待在一起。”
麥克不安的目光從威廉移向大塊頭男人,那人沉默不語地站著,粗壯的胳膊叉在胸前。麥克問:“什麼意思?”
“意思是像你這樣的居家男人最好不要站在這兒跟一些下等人嘮叨個沒完。”他的視線掃過麥克,麥克轉過頭。
安娜貝爾坐在副駕駛座上焦急地透過擋風玻璃向外看。卡車離這兒有兩排車位的距離,可他還是能看到凱特站在後車廂里,在書包里翻來翻去。車里的兩個人都一覽無遺。夜晚的空氣清冷,帶著從遠處高爾夫球場割下來的青草的味道。微風中還夾著一絲淡淡的煙味。安娜貝爾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懇求。
麥克轉回去。“是因為‘綠谷’嗎?”
“綠谷?”威廉一臉迷惑,不像是裝出來的。
“你一直跟著我。”麥克說。
威廉的眼珠子忽左忽右地抖動著,像在抽搐一樣。“聽起來有人在跟蹤你啊,溫蓋特先生。不要把怨氣發到我和道奇身上。”
兩人互瞪著彼此。麥克後退幾步,轉身走向自己的車,安娜貝爾緊張地看著他。幾個路過的人向他表示祝賀,他點頭致謝,臉上卻仍然怒氣衝衝。他走到車旁,安娜貝爾突然打開她那邊的門。凱特正看著別處,指著窗外大笑著說:“那個女人的帽子真怪!”
麥克聽到身後傳來砰的一聲。
他轉過頭。威廉抓著他那顫抖的手腕,可憐巴巴地道著歉。“對不起,剛才手滑了。”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卷起一本雜志,撣著領帶上的碎玻璃。道奇彎下身子幫忙,可仍然緊閉嘴唇一言不發。他是啞巴嗎?
安娜貝爾下了車。“麥克,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抓住她的胳膊,為了保護她,把她推到副駕駛座里。“我們這就走。我一會兒跟你解釋。”
“你抓疼我了。”她輕輕地說。
他松開手。他抓過的地方已經發紅了。他繞過車頭朝駕駛座走去。
可是威廉和道奇已經走近了。他轉身,對上了安娜貝爾的視線。她看清了他的表情,臉也變得蒼白。她的手動了動,他聽到自動鎖萩嗒鎖上的聲音。後座上,凱特全神貫注地讀著她帶來的書,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
威廉一步步靠近麥克,每走一步,屁股就會微微一沉,這姿勢跟他剛才的八字步完全不一樣。麥克不禁懷疑他病怏怏的樣子有多少是裝的,就像謝普利用他糟糕的聽力一樣。麥克擺好架勢,對靠近的威廉說:“我看你的腦癱症好了不少啊。”
威廉露出他的大黃牙。“感謝主。”
道奇站在那兒,一只胳膊彎在背後。藏著一把刀?一支槍?
麥克感到一陣興奮竄過全身,讓他有些暈乎乎的。他倒是可以立馬幹掉威廉,道奇呢,則是個未知數。從他的身形來看,他可以輕易地扭斷麥克的脖子。不過麥克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安娜貝爾和凱特。他的女兒仍然埋頭于她的書本,可她隨時有可能抬起頭來,看到外面發生的一切。他希望安娜貝爾能把車開走,可他知道她絕不會把自己留在這兒。
威廉一下吐出好多顆瓜子殼,散落在麥克的鞋面上。
麥克說:“別衝著我吐。”
威廉伸出舌頭舔了一圈嘴唇,然後麥克看見他的舌尖上有一道黑色的半月形疤痕。他衝著麥克的胸膛吐了幾顆。
麥克說:“再來一次我就不客氣了。”
威廉撅起嘴,下巴上的胡子豎了起來,眼睛瞇了瞇。“啊,知道了。”
他們都沒有察覺到一個穿著皮毛大衣的女人已經走來,她客氣地請麥克讓一讓道,然後從他身旁走過,坐進了一輛捷豹。她的出現讓他恢復了理智。他吐了口氣,壓下怒氣。然後後退一步,目光落在道奇隆起的肩膀上,那只胳膊仍然藏在身後。
麥克朝道奇的肩後匆匆瞥了一眼。凱特的臉轉向了他,她的表情跟安娜貝爾一樣冷靜。他又恢復了一絲理智。“看看這些人。這是家高檔俱樂部。我們不能在這兒打架。”“打架?打架?”威廉咧開嘴笑,甚至道奇的臉上看起來也流露出一絲快意,幾顆稀稀松松的牙齒露了出來。“一般來說有幾個升級步驟。大喊大叫,胸碰胸,推推搡搡。我們不會跳過這所有的前戲,是不是?”
“不,”麥克說,“不管你們玩的是什麼把戲,都到此為止。”
“不可能。”道奇說,聲音低沉得幾乎就像一陣震動,麥克一驚。
道奇從身後伸出他那碩大無比的手,一個白色的北極熊玩偶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