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之一便是針對今晚的晚宴菜單進行事前預習,也就是說,我要從我工作的家坐著巴士來到別的宅邸,然後抓住從未謀面的主廚,詢問今晚預定要為客人提供什麼樣的料理。我的雇主非常討厭突發狀況,因此,事前向雇主報備今晚是否會遇到像龍蝦或洋薊這類麻煩料理便是我的工作之一。如果菜單中有威脅性的東西,還得要告訴他正確的食用方式。
我就是靠這個維持生計的。
在我負責清掃的屋子里,住在這里的男女從來沒有在我來的時候在家過,那就是他們的任務。關于雇主,我只有藉由清掃雇主的持有物來理解他,只有藉由掃除雇主丟棄的東西來了解他。每天來到這里,我都不斷地在幫雇主收拾殘局,將標題叫『服務滿點的肛門隨從』的錄像帶進行倒帶工作。
『致命武器莉薩爆乳』。『小仙杜瑞懶的大冒險』。
與在這里下巴士的我錯身而過,我的雇主們前往市中心工作。然後當雇主們開車回來的時候,我則是回到位于市中心的,某人為了提高房租而將瓦斯爐與電冰箱勉強塞進來前只是個寒酸旅館的一間房間、供低收入戶居住的廉價公寓。浴室還只能使用位于走廊的公用衛浴。
唯一會與雇主交談的時候,只有透過對講機而已。那個鎮坐在雇主家中廚房櫃臺上的小塑料箱總是會叫囂著鞭策我的屁股。
以西結書,第十九章第七節。
「因它咆哮的聲音,遍地和其中所有的就都荒廢……」雲雲。要將聖經全部塞進頭腦里是不可能的,會連記憶自己名字的位置都被佔去。
我在這六年來一直負責清掃的這間屋子一如預期地廣大,就建在這個都市中最為高級的角落,與我居住的一帶天差地遠。我住所附近的廉價公寓每間都像是還留有余溫的馬桶一樣,在自己坐上去之前有某個人坐過,而當自己站起來的瞬間又會有另一個人坐上去。
我每天早上前往工作的地域則是牆壁上都裝飾著壁畫,玄關深處並列著從來都沒有人使用的房間與房間。廚房中沒有人在料理,浴室也絕不會被弄臟。為了要試探我,試探我會不會偷竊而宛如不經意地掉落在化妝臺後的紙鈔從來沒有少于五十美元。挂在衣櫥中的衣服,每一件看起來都像是建築師設計的。
對講機的旁邊放著一本很厚的公事筆記本,里面寫著雇主要我完成的繁多雜務,彷佛是想要預言我未來的十年中都會埋沒在雜務中一樣。對那些人來說,人生中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列表中的一個項目一樣,看著各種待完成事項,就會讓人感到自己的人生變得無比無趣。
連接兩點的最短距離是預定表、行程表、時間的地圖、人生剩余的旅程。
能夠將現在所在的地方與死亡如此完美地用一直線連接起來的,應該也只有這些列表了吧?
「我希望能夠隨時確認你的行程表,」對講機另一頭對我如此嚷嚷。「我要知道在五年後的今天下午四點,到哪里可以確實地找到你的人。我要你保持如此正確的行動。」
像這樣用文字表示出來後,莫名地就會對自己的平均壽命感到失望。到死之前可以完成的事物如此之少。關于未來的摘要。
現在是星期六的下午兩點,根據行程表,我正為了雇主的預先排練而烹煮著五只龍蝦。他們就是那麼地有錢。
我能夠吃到小牛肉,也只有在我偷偷地將它帶出來放在我的大腿上坐巴士回家的時候而已。
要把龍蝦烹煮好其實很簡單。首先,在鍋子里裝入冷水,然後捏一小搓鹽灑進去。將水與苦艾酒或伏特加等比例混合來代用也是可以。如果想要讓風味更強烈的話,就在鍋子里加入海草。到這邊為止就是家政課會教的基礎知識了。
其他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在幫那群有錢人收拾殘局的時候慢慢學會的。
如果想知道去除沾在毛皮大衣上的血跡的訣竅,問我就行了。
不,我說真的,不用客氣。
問我就行了。
將玉米粉灑在上面,逆著毛用刷子來刷是最好的。而秘訣就是,不要跟任何人說。
如果要擦去沾在鋼琴鍵盤上的血液,用爽身粉或奶粉去擦拭就可以了。
接下來,雖然稱不上是有市場價值的技能,但是要從壁紙上去除血跡的話,就要用泡在冷水里的玉米粉。這個方法也適用于床墊或沙發。而這些的秘訣則是,要忘記這些事態是在多短的時間內再度發生的。自殺。事故。激情所引起的殺人。
在記憶被完全擦拭幹凈之前,將意識埋頭集中于血跡中。「不是去學,是去習慣」這句話可以適用這里,如果,這樣講沒有問題的話。
要無視發現自己只有隱蔽真相這個天賦才能時的心情。上天賦予了自己犯下可怕罪行的技巧,那就是一種天賦。人與生俱來就有拒絕現實的才能,那是上帝的祝福。
如果,這樣講沒有問題的話。
雖然一直清掃著別人的屋子十六年後的現在,我仍保持著堅信世界正往好的方向前進的心情,但是我也知道現實是不一樣的。人們雖然會想找出人類進步的可能性,但是實際上現實中並沒有那樣的東西。于是,人們便會讓自己相信自己也能完成些什麼。
每天持續清掃著同樣的這間屋子而不斷進步的,只有對錯誤的事物裝作沒有看到的技能而已。
祈禱我與雇主直接見面的日子永遠不會到來。
請不要誤會我討厭我的雇主,我在派遣公司中有過被派遣到比這里更糟糕的家庭的經驗。我不討厭我的雇主。雖然並不愛他們,但是也不仇恨。我有被更糟糕的人們雇用過的經驗。
如果想知道去除窗簾或桌巾上的尿痕的方法,問我就行了。
想知道如何迅速地隱藏客廳牆上的彈痕,問我就行了。答案就是刷牙粉。面對大口徑的彈痕,只要把等量的淀粉與鹽巴加入刷牙粉後混合就行了。
請叫我生活智慧王。
只要煮了五只龍蝦,應該也夠讓雇主學會剝開龍蝦背這種繁雜的工作吧?我這麼推測著。印象中,甲殼類的背又稱作頭胸甲,而在頭胸甲的里面,則是裝著肝臟或心臟這類重要的美味食材。龍蝦要用水烹煮就是一種訣竅了,還有,要花時間慢慢提高溫度也是一種秘訣。至少要花三十分鐘的時間慢慢沸騰,這樣一來,龍蝦也可以在毫不感到痛苦的情況下上天堂。
根據行程表,我現在正應該用切成一半並抹了鹽巴的檸檬磨洗銅鍋,這是最棒的道具。
用來練習的龍蝦是重量三磅的巨無霸種類,而不到一磅的稱為仔蝦,缺少鉗子的則稱為劣貨。我從冷藏庫拿出來的用濕海草包裹的龍蝦只要等沸騰之後煮半個小時就可以了,這就是家政課所不會教的應用了。
龍蝦的兩把鉗子中,比較大而排列著臼齒狀突起的那把稱作crusher,比較小而排列著門齒狀突起的則是叫作cutter。其他比鉗子細的腳就叫作步行腳,在尾部內側排列五排的小鰭,那稱作遊泳腳。這些在家政課上也不會教。如果遊泳腳的前列是柔軟而像羽毛一樣的話,這只龍蝦就是母的;前列如果堅硬而呈鋸齒狀的話,那只龍蝦就是公的了。
如果那只龍蝦是母的話,檢視最後面的步行腳之間,可以看到甲殼上有個心形的洞。如果過去兩年間進行過性交的話,那個洞的深處就會還留著活著的精子。
當我將三只公龍蝦及兩只沒有精子的母龍蝦丟入放在瓦斯爐上的鍋子里時,對講機響起了鈴聲。
將瓦斯爐的旋鈕轉動一段,讓火力加大。對講機響著。
將咖啡倒入杯子,加入奶精及砂糖攪拌。對講機響著。
從裝龍蝦的袋子中拿出一把海草,灑在鍋里的龍蝦上面。對講機響著。一只龍蝦舉起crusher提出延後執行死刑的請求,crusher跟cutter全部都被橡皮筋綁著。
我再度洗了一次手,並將水氣擦幹。對講機響著。
對講機響著,于是我接聽。
這里是賈斯頓家,我這麼說。
「應該講賈斯頓『邸』吧!」對講機傳來咆哮聲。「再說一次,是賈斯頓邸!照著我教的再說一次!」
如果要根據家政課所教的內容的話,對宅邸屋子可以稱呼為「某某邸」的就只有信件抬頭跟門牌而已。同樣的話題已經說過幾百萬遍了。
我喝了一口咖啡,然後調整龍蝦的火候。對講機繼續咆哮著,「嘿,在不在啊?喂?挂斷了嗎?」
身為我雇主的這對夫婦曾經有過在某場派對上不知道鋪在洗指碗底下的墊布應該如何使用的經驗。從此以後,他們就變成禮儀做法依存症了。雖然嘴巴上總是說著禮儀做法只是廢話,是沒意義的東西,可是卻對于細微末節的約定俗成如果不徹底了解的話就會害怕得無法自拔。
對講機傳來的咆哮依然持續著。「回答我!嘿!快告訴我今晚派對的事情!敵人是什麼樣的料理?我從早上就開始擔心得快要受不了啦!」
我看向瓦斯爐上面的櫥櫃,尋找著食用龍蝦時的全套道具,也就是核桃鉗、堅果挑針與餐巾。
多虧我的口頭教育,雇主夫婦知道三種比較有禮貌的點心用銀器擺放法,能夠放著比較長的攪拌匙而正確地飲用冰紅茶也是我的功勞。要飲用冰紅茶其實是有訣竅的,只要用食指與中指夾住攪拌匙的柄,然後將它推到與嘴唇相反的方向就可以了。這時候要注意不要刺到自己的眼珠子。知道這個方法的人並不多,常常看到有人將沾濕的攪拌匙拿出來後,尋找著不要弄臟桌巾而可以擺放的地方。更糟糕的人是,完全不在意地就將攪拌匙放著,然後留下紅茶的污漬。
對講機靜了下來,而等待這個時機的我終于開始行動。
我向對講機詢問,請問您有在聽嗎?
我在腦海里浮現著晚餐的餐盤,向對講機描述。
今晚,在一點鐘的位置應該會看到菠菜蛋白奶酥,而四點鐘的位置是甜菜,而灑著杏仁片的肉會在九點鐘位置佔著盤子的一半。客人的應該會被安排使用刀叉來食用,而肉類應該是預定為帶有骨頭的。
這個家是至今為止條件最好的派遣處了。沒有小孩、沒有貓、不需要打蠟的地板,所以我並不希望讓雇主失去信用。要不然,我大可以教他們一些我所想得到的謊話,例如說,「如果冰沙被端出來的話,就請用像狗在吃東西般直接把頭伸到碗上去舔用」。
或是「小羊排請用牙齒咬著,然後將頭豪爽地左右揮動」。
最令人害怕的是,雇主夫婦一定會照著我所教的方式去做。我從來沒有讓雇主丟過臉,因此我也被他們全面信賴著。
除了禮儀做法之外,還有一項不太簡單的工作,那就是必須注意不要站到雇主的頭上去。
如果想要知道睡袍、晚宴服或帽子上刀痕的處理方法的話,問我就行了。只要用少量的透明指甲油涂在洞的內側就可以了。
家政課雖然沒有將工作時必要的技能全部教完,不過那些是隨著時間慢慢學習的事情。在我成長的信徒共同體中,教過只要在濃鹽水中制造蠟燭就不會滴下蠟油,使用前放在冷凍庫里保存就可以了。這就是在那個世界的生活智慧。還有教過用還沒煮過的意大利面來點燃蠟燭。我在其他人的家中從事清潔業十六年,從來沒有人要我拿著點著的意大利面到處閒晃。
在家政課中被填鴨式塞入腦中的知識,實際上在外頭的世界沒有什麼用處。
要舉例的話,沒有人教過用綠色的化妝液可以讓因為被打了巴掌而變紅的肌膚看起來比較不顯眼。有被戴有鑽戒的淑女以手背甩過巴掌的紳士們,應該要記住下次用棒狀的止血藥來止血就可以了。只要用瞬間接著劑稍微涂在裂痕上,就算在電影的試映會上被照了照片,也可以留下看不出裂痕或傷口的微笑。
只要為了需要擦拭血跡的時刻而隨時準備好紅色的食器用擦布的話,就可以省下要去除血漬的麻煩了。
根據行程表的話,我應該正在研磨切肉的菜刀。
關于今晚的晚餐,我將大致上的情形向雇主說明了。
秘訣就是不要慌張,是的,今晚會遇上要跟龍蝦搏鬥的場面。
裝鹽的瓶子應該會有一個。在烤牛肉之後會端出一道鳥獸肉料理,是乳鴿肉。那是羽毛還沒有長齊的鴿子,如果要說比龍蝦還要難以食用的東西的話,就是這一道了。穿著彷佛是在解剖般的正裝,然後全體客人就會開始進行將大量的小骨取出來的作業之中。餐前酒之後是紅酒、湯品配雪利酒、龍蝦配白酒、烤牛肉是紅酒、在滿是油脂的乳鴿試煉之中是另一種紅酒。大概在這個時候,鋪在桌上的純白桌巾上應該會浮現被全體客人們彈出來的調味汁及醬汁或紅酒所形成的群島大海吧?
這就是我的工作的現實情形。不管是在條件多好的派遣處,也不會被詢問男性的主賓應該要坐在哪一個位子上。
今晚,在湯品與烤牛肉之間的某個時間,餐桌上的全員會有將死亡的巨大龍蝦剝腳的機會。穿著正式服裝的三十四名業界的領導者、三十四名成功怪物、三十四名有名的野蠻人,會開始裝作自己知道龍蝦的正確食用方法。
在龍蝦之後,服務生會端上浮著檸檬切片的熱洗指碗,告知三十四名笨拙驗屍官結束了他們的解剖。應該每個袖口都會沾滿大蒜與奶油、每張浮現著笑臉而充滿油脂的的臉,應該都會放棄埋首盤子里從龍蝦胸部的凹穴將內臟吸出來的努力而看向前方吧?
十六年來,每天都在個人宅邸中工作的我最後學得最深刻的是,被甩巴掌的臉頰、玉米濃湯、被打出黑眼圈的眼睛、駝著的背、打蛋、被踢的前脛骨、受傷的角膜、洋蔥碎切、各式各樣的咬傷、尼古丁的痕跡、床頭的潤滑劑、折斷的牙齒、裂開的嘴唇、植物性奶油、被扭扯的手臂、陰道的裂傷、切碎後與胡椒混合的火腿、煙草的焦痕、碎菠蘿、疝氣、流產、被單上的污漬、切椰子、被挖出來的眼球、扭傷、還有皮膚上的線條。
當女主人哭過好幾個小時,為了讓充血的眼白看起來比較白,所以要讓她使用藍色的眼線筆。如果她的丈夫遇到因為被誰揍了一拳而讓牙齒飛出來的情形,在預約到牙醫之前,要將掉出來的牙齒泡在牛奶里面。同時還要將氧化鋅及防鏽油混入白色的牙膏,只要將齒穴中的物體取出來然後填入那個混合牙膏的話,就可以當作簡便的快速充填劑。
沾在枕頭套上的淚漬就要以和汗漬一樣的訣竅來消除。在水中溶入五顆阿司匹林,然後涂抹直到污漬消失。就算睫毛油的污漬也沾到上面,用同樣的方法應該也可以解決才是。
如果,這樣就可以算解決問題的話。
要處理幹凈的對象是污漬是魚的內臟是屋子,雖然很想讓自己相信做著這些事情可以讓這個世界變成更好的場所,但現實是,只會將世界導向更壞的方向而已。總感覺只要更認真更有技巧地工作的話就可以避免混沌的到來,但是有一天當我正在更換中庭里一顆壽命五年的電燈泡時,忽然察覺再換個十次左右,自己的壽命也會走到盡頭的事。
時限正在逼近著。過去的活力已不再,開始拖慢了做事的速度。
開始知道要放棄。
今年,我的背後生出了毛,我的鼻子也漸漸地變大。每天早上看著鏡子的時候,我的臉越變越像世間所說的壞人臉。
走遍了有錢人的家,學會了要去除後車廂中沾到血跡最好的方法就是,什麼都不要去問。
對講機說著,「喂?」
為了不要放棄條件良好的工作,就必須只專心完成被指定的工作。
對講機說著,「喂?」
要去除沾在有色衣服上的口紅印,只要沾上少量的食用醋就行了。
面對蛋白質之類的頑強污漬,例如說像精液的污漬,只要用冰鹽水擦過之後再普通地清洗就行了。
這可是貴重的經驗法則,你可以不用客氣地筆記起來。
要清掃被撬桿撬開的窗戶或被摔到牆壁的酒杯留下的碎玻璃的話,只要用一片吐司就可以全部掃去而不留下任何微小的碎片。
如果都是你已經知道的事情,請跟我說,我會閉嘴。
對講機說著,「喂?」
這些我全都經驗過,每個都是親身的體驗。
如果要說到其他在家政課上有教過的基礎知識的話,就是婚宴喜帖的正確回信寫法。就是當與羅馬法王說話時應當使用的敬稱。就是要在銀器上刻上姓名縮寫時最適當的方法。教義派教導說,只要自己擔任演出角色,這個世界就會變成一出充滿完美禮儀的理想而高貴的小劇場。教師會詳細說明只有學會龍蝦正確吃法的人才會在場的晚宴的流程。
現實是不一樣的。
現實只會被不斷重復相同雜務的日常生活瑣事所淹沒。
有必須要清掃的暖爐。
有必須要除草的草皮。
必須要將紅酒保管庫中的每一個瓶子翻面才行。
再一次,有必須要除草的草皮。
有必須要磨光的銀器。
然後反復。
縱使如此,只要一次就好,希望能夠證明自己擁有更正經的知識。我能做的不只是收拾殘局而已。這個世界可以變成比我們現在甘願忍受的樣子還要更美好的場所,只要你問我的話。
不,你不用跟我客氣,問我就行了。
洋薊的正確吃法是什麼?
蘆筍的正確吃法呢?
問我吧。
龍蝦的正確吃法是什麼?
看來鍋子里的龍蝦平安地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樣子。我選出了其中一只,對著對講機說著。首先,要將接在頭上的兩根巨大鉗子扯下來。
剩下的四只預定放入冰箱做為解體練習用。我對著對講機說著,請您筆記下來。
我剝開兩根鉗子,然後吃著內容物。
接著,請彎折龍蝦的背直到尾部發出「啪」地一聲並與本體分開。請將尾巴前端的尾節折下來,用海鮮叉將尾部的肉推出來。請將沿著尾部縱走的腸管去除,如果長管是透明的話,那就是牠一段時間內沒有被喂食飼料的證據。如果是黑色而膨脹起來的話,那就是這只龍蝦是新鮮的,而腸管里都塞滿了糞便的證據。
我吃著尾部的肉。
我一邊咀嚼著一邊向對講機說道,海鮮叉就是前端有三根分支的最小的那一把叉子。
接著,請撥開背部的殼、頭胸甲,然後食用被稱為蝦腦的綠色肝臟。請食用原本是銅色,現在則是白色而呈現污泥狀的血。請食用珊瑚色的未受精卵塊。
我將這些全部都吃下去。
龍蝦的循環器官說起來是一種「開放」回路,血液就累積在胸腔內然後浸著這種內臟。
呼吸器就像海綿一樣雖然很難咬斷,但是那是可以吃的。我對著對講機這麼說著,然後舔著手指。在頭後部像牙齒形狀的堅硬袋狀物就是胃,請不要吃它。
我將殼里的每個角落都挖了出來,將每一根步行腳的肉都吸了出來,咬碎了只有一丁點大小的鰓,避開腦的神經節。
然後停下了手。
我看到了不應該看到的東西。
對講機嚷嚷著,「喂,接下來是什麼?這樣就結束了嗎?沒有剩下要吃的地方了嗎?」
事實上我不應該在做這種事。如果根據行程表的話,因為已經快要三點了,我應該正在庭院挖掘地面才對。到了四點我要替花壇改換模樣,五點半的時候要拔掉鼠尾草,然後植入水菖蒲、玫瑰、金魚草、羊齒草及做為草皮的多年生草。
對講機繼續嚷嚷著,「喂,怎麼了?說話啊!搞錯什麼了嗎?」
確認著行程表,我現在原本應該是很幸福的。我是有生產性的、我是努力的,所有事情都用白底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而我逐一完成。
對講機繼續嚷嚷,「接下來要怎麼做?」
就在今天這個日子,太陽為了要讓人徹底地感受到屈辱而從雲層間微微地探出臉來,這不過是常有的日子罷了。
對講機繼續嚷嚷,「接下來該做什麼?」
我無視對講機,因為已經沒有要做的事情了,跟已經完成是一樣的。
然後,雖然應該只是光線的錯覺而已,當我吃完了龍蝦之後,我才終于察覺牠的心臟依然還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