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6

時間:2012-11-22 07:52   來源:中國臺灣網

  她的名字是法提莉蒂荷里斯。當然,那就是她的全名,而隔天,我最想對社會福利調查員坦白的就是她的事情。

  那就是保護條件的其中之一,我得和調查員每周一次進行一小時的面談才行。交換條件就是可以每個月得到一筆房租津貼。在程序上,我可以得到低所得者用住宅的入住資格,以及政府發放的免費起司、奶粉、蜂蜜以及奶油,也可以得到免費的職業介紹。這里舉例的,是聯邦幸存者支持辦法所準備的優惠中的一小部分。吝嗇的狹小公寓及多余的起司,唯有可以偷小牛肉出來然後坐巴士帶回家這項賺頭的、吝嗇而無聊的工作。想辦法有飯吃就已經很不錯了。

  不會得到什麼特別上等的東西,也不是說因此能把車子停在殘障車位,但是可以得到每周一次一小時與調查員面談的機會。每個星期二,我的調查員帶著職業性的同情以及記錄客戶之間的移動距離的運行日志,坐著毫無魅力色彩的公家車來到我工作的屋子。這個禮拜,我的調查員有二十四個客戶等著她,上個禮拜是二十六個人。

  每個禮拜二,她會來聽我說話。

  每個禮拜,我都會問,全國還有幾個人活著。

  她在廚房喝代基里酒,啃墨西哥餅。鞋子隨處亂丟,裝著客戶數據的帆布手提包放在我們中間的廚房吧臺上,她從里面拿出硬板夾,翻找著依客戶、依星期分類的面談簿並將我的部分拿到最上面。然後用指尖在數字列中找到目標並回答,「剩下一百五十七人,全國。」

  調查員在我的面談簿上寫上日期,確認手表後記下時間。接著將最下方我的簽名欄朝向這邊,遞出硬板夾。簽名是為了確認調查員確實有來過的證明,是表示有進行過面談、有分享過煩惱的證據。調查員將筆拿給我。彼此有敞開心胸對談的證據。拜托,聽我說,治愈我,救我,相信我。就算在調查員回去後我抓破喉嚨而死,她也不用負半點責任。

  正當我在簽名的時候,調查員問道。「你認識在這條路前面有棟灰色與淺褐色宅邸里工作的女性嗎?」

  不認識,不,我知道,也就是說,我知道她在說誰。

  「高個子的女性,將金發留長並編成麻花辮。」調查員說著。「不過,兩天前的晚上過世了,聽說是用延長線上吊的。」調查員看著自己的指甲。握拳,接著將手指伸展開來。然後將那只手伸到手提包里,拿出大紅色的指甲油瓶。「哎呀,也少了件麻煩事了。因為那個人,我怎麼也沒辦法喜歡呢。」

  我將硬板夾遞回去並詢問,其他人呢?

  「園丁死了。」調查員回答,並將裝滿著鮮艷的紅色、有著長長白色蓋子的小瓶子拿到耳邊搖動。另一只手翻著面談簿,找出目標的那一張。調查員將客戶第一三四號這個禮拜的面談簿往我這邊遞出,上面蓋著大大的紅色印記:「退院」。然後在那旁邊記載著日期。

  印章是某個針對入院患者的計劃中淘汰的舊東西,在那個計劃中,是為了在退院患者的記錄上蓋章所用的。不過現在則是在客戶死亡的時候使用,沒有人會想要特別訂作一個標記「死亡」的印章。這是幾年前從調查員那里聽來的話,那是自殺又開始增加的時期。塵歸塵,土歸土,萬物都是這樣循環的。

  「聽說是喝了什麼除草劑的樣子。」調查員說著。用兩手扭轉著小瓶子的瓶蓋,扭轉著,扭轉到關節浮現白色。「對那些人來說,為了讓我看起來很無能,什麼事情都會做呀。」

  將小瓶子在桌面上輕輕敲打,然後試著再扭轉一次瓶蓋。「你來,」調查員隔著桌子把小瓶子遞給我,「它打不開。」

  我輕松地將瓶蓋打開後還給她。

  「你認識死掉的那兩個人嗎?」調查員問道。

  不,不認識。雖然知道是什麼人,但是沒有跟他們相關的記憶。沒有小時候認識的記憶,只知道這幾年在附近看過他們。到現在依然規矩地穿著教會規定的服裝。男的穿著寬大的吊帶褲,在夏天最熱的日子依然穿著長袖襯衫並且把鈕扣扣到喉頭。女的穿著教會發放的、帶著無聊的顏色像是田間工作服一樣的洋裝,遵照戒律,還帶著婦女帽。而男的也是,每次看到都是夏天戴著草帽、冬天戴著黑色寬緣絨帽。

  對啦,我承認,我看過幾次。因為那個樣子太顯眼了。

  「看著他們,」調查員用小小的畫筆從指甲的根部往前刷動,在紅色上面再迭上一層紅色,「你不會覺得心里很亂嗎?看到曾經隸屬同一個教會的信徒曾經覺得悲傷嗎?有哭過嗎?看到還穿著教會時期同樣服裝的人,又曾經感到火大嗎?」

  對講機響起。

  「有想起過雙親嗎?」

  對講機響著。

  「有對你的家族發生的悲劇感到生氣嗎?」

  對講機響著。

  「有想起過集體自殺以前的事情嗎?」

  對講機響著。

  調查員說道,「吶,不接聽電話嗎?」

  我很快就會接了,不過必須要先確認一下行程表。我拿起厚厚的記事本,將今天我應該達成的事項列表拿給調查員看。雇用我的人們,為了想要掀我的底而打電話來。例如說,如果我現在這個時刻應該是在外面清掃遊泳池的話,就不應該在屋子里接聽電話。

  對講機響著。

  根據行程表,我應該在客房用蒸汽燙著藍色的窗簾。雖然我搞不清楚那是指什麼事情。

  調查員大口吃著墨西哥餅發出聲音,我揮著手要她安靜。

  對講機響著,我接聽。

  對講機咆哮著,「告訴我今晚晚宴的事情。」

  請放心,我這麼說。今晚非常簡單,是去骨的鮭魚。配合一口大小的胡蘿卜,以及braised endive。

  「那是什麼?」

  簡單講就是烤過的葉菜,我這麼說,請用最左邊的小叉子食用,將叉子的頭朝著下面。您應該有吃過braised endive,我記得很清楚。不是去年的聖誕節吃過嗎?您說過braised endive很好吃。總之,請分成三口食用,我對著對講機這麼說,我想應該會很美味。

  對講機問道,「可以把暖爐上的污漬去除掉嗎?」

  如果根據行程表的話,那應該是明天的工作。

  「這樣啊,」對講機說,「我忘了。」

  是的,我想也是。應該是您忘記了。

  一群卑鄙的人。

  要叫我紳士的仆人我是不在意,但對于兩者的稱呼其實都是一種誤會。

  「其他還有我們必須知道的事嗎?」

  前天是母親節。

  「啊,可惡,糟糕。這不妙啊!」對講機說著,「你應該有識相地幫我們送什麼東西過去了吧?有幫我們處理好吧?」

  當然,我送給雙方的母親美麗的花籃。花店的請款單則會寄到雇主的地方。

  「卡片上寫什麼?」

  我這麼寫了。

  致我總是挂念的最愛的母親,我能夠有個如此愛著兒子/女兒的母親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送上我誠心的祝福。隨便簽名。

  追記:雖然鮮花很美麗,不過幹燥花也是很不錯的。

  「有勞你了,這樣一來她們就會安靜到明年的母親節了吧。」對講機說著,「不要忘記給日光房的植物澆水,雖然這應該已經寫在你的行程表上了。」

  下一個瞬間,電話就被挂斷了。雇主沒有必要擔任備忘錄的工作,他們只是想說說最後的一句話罷了。

  我並沒有感到冷汗直流。

  調查員把剛涂好的紅色指甲如扇狀般張開,放在嘴前左右晃動並吹氣。在長長的吐氣之間,調查員問道,「你的家族呢?」

  對著指甲吹氣。

  「你的母親呢?」

  對著指甲吹氣。

  「記得你母親的事情嗎?」

  對著指甲吹氣。

  「有覺得她感受到了什麼嗎?」

  對著指甲吹氣。

  「在自殺的瞬間。」

  馬太福音,第二十四章第十三節。

  「惟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根據行程表,我現在正在清潔空調的濾網,正在清掃綠色的客廳。磨光黃銅門把的工作在等著我,將舊報紙拿出去回收的工作在等著我。

  規定的一小時已經快要結束了,我終究沒有提出來的話題就是有關法提莉蒂荷里斯的事情。在陵墓相遇的事情、在陵墓內散步了一個小時的事情、透過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像,法提莉蒂告訴我二十世紀以來的藝術演變。陵墓中最古老的大樓,知足樓的耶穌看起來是衰弱的,像女性般大而濕潤的眼睛以及長長的睫毛是浪漫主義。建于一九三○年代的大樓中的耶穌充滿肌肉線條,是社會主義的超級英雄。四○年代的靜謐樓里的耶穌則是變成由平面與立方體集合而成的抽象風格。五○年代的則是經過刨光的果樹木材所組成的丹麥風現代骸骨。到了六○年代,就是用木釘釘起來的漂流木拚板了。

  沒有七○年代建築的大樓,而八○年代的大樓中沒有耶穌像。像一般的百貨公司一樣毫無宗教氣息,只是用拋光的綠色大理石與黃銅裝潢而已。

  法提莉蒂訴說著藝術,我們走了一圈知足、靜謐、平安、至福、救濟、歡喜、喜悅。

  她說她的名字叫法提莉蒂荷里斯。

  我告訴她說可以叫我譚德布蘭森。那就是對世間來說比較類似我名字的東西。

  從那之後,她每個禮拜都會來探訪兄長的棺柩一次。她跟我約定下個禮拜的禮拜三她也會去那里。

  調查員問道,「已經十年過去了,你也該敞開心房跟我說說你怎麼想你死去的家族的事情了吧?」

  我說,不好意思,我該去工作了。我說,時間已經到了。

編輯:劉瑩

相關新聞

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