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就想出嫁,只為奶奶許諾給我做嫁妝的梨木妝臺。小小的我啊,依著妝臺,依著奶奶的呵護和愛憐,遙念嫁期……
多年後,妝臺仍在奶奶的房里老等,我卻已不是那個懵懂的少年。只有那妝臺的抽屜里,還小心輕放著最美的回憶。
容顏會老去,四季不會停。那些散碎在筆尖的光陰,寂靜歡喜。
花旦
小時候常跟大人們翻山越嶺去看戲,就是那種才子佳人的古裝戲。
說是看戲,其實討厭死了那沒完沒了的唱詞和唱腔,感興趣的只是一個花旦。在很少脂粉的年代,那花旦無疑是天仙般的大美人。那濃妝的眉眼,那珠翠的頭飾,那身段那水袖,讓我如癡如醉。
戲場如集市,看客真的如雲;而大多的眼光都罩在花旦身上。場上的氣氛隨花旦的情緒起落,所有的眼淚和掌聲都為她洶涌。沒有人知道小小的心里也有夢想,我幾乎是絕望地想著:長大了我也要做一回花旦,而且是頭牌花旦。
現在偶而也去看看戲,那想做花旦的念頭卻是早就散了。因為後來終于明白,一出戲里只需要一個花旦,大多數人只能做平常角色。而且即便做了花旦也不見得有什麼好,天天生活在遠得沒邊的別人的故事里,對白是假的,親情是假的,美麗是假的,就連眼淚都是假的,這多可怕。
生活是生活,戲臺是戲臺,戲臺上的美滿並不意味著生活的幸福,厚厚的粉妝下面更多的是早生的皺紋。雖然掌聲誘人,卻難品味下臺後的冷清。更何況,人在臺上招招式式不可馬虎,稍露破綻,就可能有人請你吃西瓜皮或瓜子殼,自認粗心又不夠皮厚,這花旦不做也罷。
花旦的夢是醒了,並不等于別的夢也不做了,總有一些怪念頭不甘寂寞地粉墨登場,又等不到謝幕已逃之夭夭,給自己徒增笑柄。但是被自己笑話總比被別人笑話有趣。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修煉成一個心如止水的標準看客?
那年的花影
給
給蒼涼加柴/給寂寞添草 //給遙遠寫信/給惦記裁衣//給翅膀高飛/給枕頭安睡//給愛你更愛/給永遠更遠……
梨木妝臺
很小的時候就想著要出嫁。
想出嫁不為別的,一心想要奶奶答應給的嫁妝,是一張很老很老的梨木妝臺。
那是奶奶當年的陪嫁。據說,奶奶的嫁妝擺了足足三里地,爺爺家騰出了三進院子還放不下。“輾轉至今,就只剩了這一個梨木妝臺和滿堂子孫。”說這話時,奶奶臉上並無惋惜之情。
梨木妝臺周身鏤刻著吉祥喜慶的圖案,倣佛所有的好日子都在那上頭過著。妝臺的正面隱藏著許多帶暗格的小抽屜,有的曾嬌藏過一對羊脂白玉的鐲子或一把象牙的梳子,有的曾埋伏過一個女人的家底,有的看過紅顏脂粉,有的亮過女紅的道具和手藝,有的只見一方祖傳的硯和幾枝未沾過墨的上好毛筆……
這大約是奶奶最鐘愛的嫁妝,她把它放在臥房內,每天都要和它親近幾回。想那刻的鏡子定和奶奶一樣有著春月般的面容,幾十年的世事就在它面前雲煙。
喜歡瘋了妝臺上古意盎然的鬼斧神工,還有那些個可鎖很多光陰的抽屜。
一心向往著,什麼時候留得一頭齊腰長發,然後在一個清閒的早晨,在妝臺前端坐;在長長的辮梢上,重溫奶奶溜光水滑的窈窕歲月。
淡掃娥眉,櫻桃小口,粉飾一臉張狂為婉約嫻靜,穿上奶奶箱底的秋香綠旗袍——我那錯過了旗袍時代的美人肩呵,定激動得如鞭炮聲中的新嫁娘。然後等著所等的人推門進來,回眸,傾倒一人之城,足矣。
想了好多年,妝臺仍在奶奶的房里老等。
曾放滿首飾的抽屜,如今住滿了奶奶的兒孫們的照片。梨木妝臺好像一個大家族的老宅院,古樸而祥和。無論我們離家多遠,都忍不住要常常想念舊瓦上的青苔和滴水如歌的屋桅。
在窗紙上點一個小孔,或虛一條門縫,鮮活的家史就款款而來。
依著妝臺,依著奶奶的呵護和愛憐,我遙念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