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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離臺灣 (2)

時間:2013-01-05 10:20   來源:中國臺灣網

  當時拿到修女偷偷塞給我的家信,幾乎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我沒有再扶那些柵欄,幾步便走回了教堂後面——我棲身的木板房。

  跨進房門,我什麼都沒想,“撲騰”便跪下朝著老天磕了三個響頭,我想這都是上帝的仁慈,老天的憐憫,才讓我這個幾乎要死的人終于等到了家里的信兒。

  把那封家書緊緊地貼在胸口,倣佛摟著我那些孩子們。

  12歲的女兒,9歲、3歲的兒子,還有那個只有六個月大的小不點兒,我走時他還在他娘的懷里吃奶,如今,都該娶媳婦了。

  雖說那會兒我們也很窮,我自己種著幾畝薄地,勉強能夠養家糊口。

  可那時我們畢竟是個家啊,孩子吵大人鬧的,像個過日子的樣子,誰成想我會一下子被帶到臺灣,直熬到頭發都白了仍是回家無門。

  那天晚上,是那個修女戴著老花鏡,一句一句地給我念的家信,高興的地方她會給我重復好幾遍,可讓我難過的地方她就停下來,看看我的臉,才慢慢地念給我聽。

  修女走了,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逐字逐句地回憶信的內容。眼淚不知不覺地浸濕了枕頭。這時教堂的鐘聲響了,一聲沉過一聲像是敲在我的心上,聽到這淒涼的鐘聲,我再也控制不住,竟放聲痛哭起來。

  我哭我那老伴40年來一直守活寡似的撐著那個塌了天似的家,哭我年老的雙親終于沒有等到兒子的消息。

  最讓我傷心的是我那兩個最小的孩子,他們都在我走後不久……

  我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景,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上哪兒去為危在旦夕的孩子求醫討藥。

  我跪在床前,為我兩個死去的孩子默默祈禱了很久,我希望以此來懺悔,來請求孩子們的原諒,是我這個當父親的沒有盡到責任,可這一切又豈是我能夠選擇的。

  知道了家里的消息,我開始想那個過去從來不敢想的回家的夢。

  這時候我發現自己口袋里空空如也,幾乎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我沮喪極了。

  幾十年來,靠我在教堂里做工友的這點收入,我除了自己能吃飽飯,又何曾有過幾文錢的積蓄。

  而且,我們這些老兵在發現回家無望之後,大多數都是過著一種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根本想不到要為將來打算。

  面對家人的召喚,我近鄉情怯,我不知道出來飄泊了40年仍是一無所有的我,如何踏上歸家的路,如何給家里的妻兒老小一個交代。

  這時我又托那個修女給家里捎去第二封信。

  信的大致內容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我告訴老伴,我的身體尚好,能夠自己行動,也十分想念她和孩子們,只是因為兩岸關係依然緊張,臺灣這邊控制很嚴,我一時想不出回家的辦法。再者說我幾乎沒有積蓄,就是有回家的機會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畢竟,我覺得自己該對家里有些補償。

  很快,老伴的信兒也捎回來,她在信里說,家里的生活早已與以前不同,女兒、兒子都已結婚成家,兒子還給我生了三個孫子,地里的收成不錯,粗糧早就不吃了,每年收的小麥吃不了還要賣給國家一些。老伴勸我早點回家,她說:“你七老八十的人了,還在外面遊蕩什麼,要是圖錢的話,俺們娘幾個幹嗎非要等著你回來。你只要人回來,飯就有你吃的,你還在等什麼?我也年紀大了,難道你真的要讓我在走之前見不上你一面?”

  記得當時那位修女在念這封信時,眼淚劈里啪啦地掉,我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從那時起我就不再猶豫,拼了老命我也要奔回老家,已經78歲的我真的不想再這麼熬下去了。

  那時兩岸仍然是沒有什麼松動。盡管內地這邊在1979年便發布了《告臺灣同胞書》,歡迎臺灣同胞返鄉探親訪友,骨肉團聚。

  可臺灣當局不妥協,要在那個時候回大陸,要冒很大的風險,而且,走了就別想再回來。

  我當時已橫下一條心。說什麼我也要在我還能走動的時候,回老家去。

  1987年元旦剛過,在幾個修女的暗中資助下,我籌起了回家的路費。

  那個幫我與家里通上信的修女還送給我一套黑色的西裝。她說:“周兄弟,你打扮得精神一點回去,好讓家里的人高興一些,他們也知道你在外面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他們會好好待你的,你就放心回家吧!”

  就這樣我持旅遊護照,從臺灣先飛到了菲律賓,又從菲律賓飛到香港,再從香港轉道廣州,終于回到了離別將近40年之久的祖國內地。

  那天我走進村子,正好是陰歷的臘月二十三,過小年的日子。

  不斷響起的鞭炮聲使我的腳步踉蹌起來。多久了,我沒有再聽到這種喜慶的聲音,多久了,我沒有與孩子們一起過個開心的新年。

  走時40歲的壯年漢,再一次走進家門時,卻已須發皆白,腰弓背駝,成了不中用的老頭兒。

  家里的人沒想到我會在那個時辰回來,走進自家的院子,一個年輕後生問我,老爺爺,你找誰?

  看到他酷似我兒子小時的模樣。心想這肯定是我的小孫子了,我把手里的拐杖一扔,上前抱住他便嗚嗚哭起來。

  那孩子嚇壞了,一邊掙脫我一邊朝屋里喊:“奶奶,奶奶,你們看他是誰?”

  這時屋里傳出老伴的聲音,“虎子,甭管是誰,先請人家進來坐,這大冷的天別在外面凍壞了。”

  我跟著虎子蹣跚走進家門,見一個老太太正端著餃子往鍋里下,屋里的燈很亮,我的白發和她的白發都在燈下散發著令人寒心的亮光。

  盡管她人老了,瘦了,可我還是能一眼認出她,“她娘,是我, 雲亭,我回來了!”

  聽我這樣說,老太太手一哆嗦,一蓋簾餃子都扔在了地上,我心痛極了,忙半跪下去撿,可這時,一屋子人都圍了上來。

  “爹,爹,是你嗎?你老人家真的回來了嗎?”

  “他爹,你,真的回家來了嗎?”

  老伴半晌才像醒過來似的,一把抓住我正在撿餃子的手,兒子過來將我扶了起來。

  還沒等我仔細端詳一下老伴,她一轉身走進里屋,只有也已經滿臉蒼老的兒子圍在我身邊:“爹,你回來怎麼不讓我們知道,我跟您孫子去接您啊。來,來,你們幾個快叫‘爺爺’。”這時三個齊刷刷的小夥子一下子跪在我面前。“爺爺,孫子們給您老人家磕頭了。”

  這就是家啊,這就是我的老家啊,幾十年來只有這一刻我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像個真正的人。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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