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呀實際上是從小一塊長大的。當時我們家在上海的鄉下有兩家繅絲廠,他父親是我們家的賬房先生,一個蠻和氣的老頭兒。
他15歲就不讀書了,整天跟著他父親幫我家收賬,出貨,跑腿,當了夥計。
我那時才7歲,剛剛讀了點書,有時候他沒事就拉著我到處跑,教我背古詩,畫畫兒,我們倆就這麼在鄉下待了8年。
我是16歲被父親送到上海讀女校的,那會兒有錢人家的女孩都要進這種學校,為的就是將來嫁人時有個好的氣質,女中學生嘛在那個年代還是蠻招人喜歡的。
他那時已經24歲,因為他父親一定要在鄉下給他娶媳婦,並且已經說好一家的姑娘,可他偏偏要到上海來,不想在鄉下待著,于是,那個冬天我放學的時候就看到他遠遠地在牆角等著我。
因為我們家的司機他也熟,我叫上他,讓他跟我一塊兒坐車回家了。
那時,我父母及家里人對他都挺客氣,也勸他聽父親的話趕快娶個媳婦,因為,在老人看來,他那個年齡還不成家是要出事情的。
可他說他不喜歡鄉下姑娘,沒文化,他要找一個知書達禮的上海姑娘。
那時候他在上海一家綢緞莊幫人做事情,業余時間自己還在讀書,我感覺他是個蠻有志氣的男孩子,對他的好感也一天天增加。
可我的家里人對他都不以為然,覺得一個給人家做夥計的窮小子,還想娶個上海小姐做老婆有點異想天開。
從那以後,他覺出我的家里人對他都有點瞧不起,就不再到我家里來了。只是,偶爾地到我放學的地方跟走出校門的我談上幾句話,或者,塞給我幾塊小點心便匆匆走了。
那時,他穿著長袍的瘦長身體走起路來晃晃悠悠的,在夕陽下特別地可憐。可能我從那時起,就悄悄地喜歡上了他,並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給他。
可讀了兩年書,我父親就急著給我找人家訂親,讓我在家學著做女紅,整理家務。他說:“女孩子讀書再多,一嫁人就沒有什麼用了,不如學著怎麼持家。”
不能再到學校了,我跟他就失去了見面的機會,這樣待了大約有半年多吧,他終于忍不住,上我家來找我。
那時我母親正好在家,她早已經聽司機講過我們經常在學校門口碰面的事兒,因此,就不許我出來見他。
而他見了我母親,竟緊張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一個勁兒地說他想娶我,說他會一輩子對我好,請我母親答應他。
可當我母親問他拿什麼娶我時,他說,他只有一點錢,但是,他可以做事情賺錢養活我,所以,他希望我母親能夠給他一個機會成全我們的事兒。
那時我父親已經到新加坡去了,因為快要解放了,像我父親這樣有店有廠的人都在想給自己留條後路。
而父親在新加坡竟自己做主給我訂了一門親事,對方是一個富商的兒子,還在上海讀大學,他的父親希望他畢業後在上海娶個媳婦帶回新加坡。
我知道父親這樣做主要是為他自己考慮,將來女婿是新加坡的,我又是家里的獨生女,他的家產往那兒轉移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我跟這個大學生見過一面,那種蠻新潮的派頭,有些盛氣淩人,我一點也不喜歡他。
父母一回到上海,便張羅給我訂婚,他一心想讓我趕快嫁到新加坡,然後,他跟我母親好一塊遷到新加坡。
我那時18歲,受了一定的教育,知道婚姻大事應該自己做主,我跟父親吵翻了天,從家里跑了出來。
我找到了他,要他帶我走,隨便什麼地方。可他竟一再地勸我先回家,說我們家對他家有恩,他不能做這種拐人家女兒跑的事情。
我說:“你不是拐我跑,是我要跟著你跑的,你不是喜歡我嗎?那你為什麼不敢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