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自有文明以來,就學會了馴化動物。馴化的目的相當險惡,一為口福,二為動力。自打被馴化的動物豬馬牛羊和雞鴨鵝狗之類,登上人的歷史舞臺,好多活兒人就不用幹了,而且吃的蛋白質也有保證了。唯一的缺憾是不夠人道,不,獸道。不管怎樣,都是人說了算,要用則用,要殺則殺。就中國人而言,牛馬和狗,都是朋友。古來不乏義犬救主的故事,也不乏人牛互憐的傳說。老農民尤其痛恨殺牛,編出無數的故事,說殺牛者來世變牛。但是牛和狗,還是紛紛進了人的湯鍋。以我的經驗,只要社會上挨餓的人比較多,死了動物,無論養它們的人怎樣看重,甚至以禮厚葬,但最終還是免不了進了人的肚子。“文革”年間,我在黑龍江農場做獸醫,有些患上惡性傳染病死亡的動物,比如馬的傳染性貧血、炭疽,牛和豬的口蹄疫等,統統要深埋,嚴禁人食用。但是,我們深埋了之後,即使澆上大糞,還是個個都被周圍的農民挖了去,進了他們的肚子。試想,這種時候如果有人埋葬了他的愛犬,結果會是怎樣?
人跟動物,尤其是跟家畜,關係非常復雜。有的人愛動物甚于親人,有的人則反之,更多的人則單純地把家畜看成一塊肉。即使在動物保護盛行的西方,大概也禁止不了人吃動物,提倡的人,僅僅是提倡而已。但是,如果有政府出面,強令屠殺某一種家畜,或者反過來,禁止殺某一種家畜。在老百姓看來,無論如何都不舒服。
明朝的正德皇帝,在民間傳說中,是個遊龍戲鳳的花花公子。史書上說他比較喜歡胡鬧,不知怎麼就以為自己韜略高明,可以打勝仗,放著好好的皇帝不做,要當將軍、總兵,自己就給自己封了武將的官銜。宮里不住,在外面蓋豹房,在里面尋歡作樂。可是,這個胡鬧皇帝最離譜的事,還不是好色和好武,而是下令不許百姓殺豬。理由很簡單,他姓朱,而且屬豬。攤上這樣的皇帝,沒人敢跟他說姓朱不是豬,屬豬更不等于豬的道理,只好由他胡鬧。只是連帶著委屈了孔夫子,他老人家從來接受士子們的春秋二祭,豬頭都是首選。現在不行了,只能改羊頭,味道變了不說,上面的肉就少了許多。
不讓殺豬,便宜了豬,委屈了人(包括死去多年的孔夫子)。但至少不那麼殘忍,屠夫們可以少殺點動物,按佛門的說法,積點陰德。可是,我們現在某些政府官員的做法,就比較血腥——他們是殺狗,全城屠殺。前些日子黑龍江黑河市,不知為什麼,突然下令全市屠狗。後來大家一起抗議,才停了下來——只是傳說有領導被狗咬了——但最終沒有解釋。眼下,貴州的思南,又開始全城殺狗。這回據說理由充分,為了創建全國衛生城市,狗到處拉屎,不衛生。
就跟具體的人要跟誰交朋友是他們自己事一樣,人和動物的關係,最好也是由具體的人自己處理的好。只是在涉及公共事務的部分,要服從公共的約定,政府根據這個約定,進行管理。比如狗需要打疫苗,要拴養,出來遛狗,要處理狗糞等。在發達國家,看見遛狗人往往帶著家夥,隨時把狗的排泄物收起來。政府要做的,只是管理——如果有人違規,加以處罰。其實,像貴州思南這樣的城市,別說狗,就是農村的豬也上大街,如果說狗糞不衛生,未必豬糞就幹凈。如果按思南政府的道理,創衛就要殺狗,那麼殺不殺豬?那里的一樣滿大街走的雞鴨鵝殺不殺?顯然,要真的想創衛,只能加強管理,加強宣傳,讓人們自覺地把家養的動物管起來,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而不是動輒言殺。一個衛生城市,首先人們的思想行為是要文明的,動輒屠狗,姑且不論狗是不是人類的朋友,但畢竟是一部分人的所愛,為了政府的某個目標,這個目標很可能只是出于一時的政績工程的需要,就強行奪人所愛,剝奪人們養寵物的自由,道理何在呢?這種行為,首先就不文明。即使拿到了所謂衛生城市稱號,也變了味道。
所以,勸某些地方政府,一個殺字,還是暫且休出口的好。動不動就把強制加于老百姓,不是一個文明的習慣。嚴格地說,政府也沒這個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