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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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2-12-04 02:59   來源:中國臺灣網

  “德納瑞爾跟納西索。”

  我仔細聽著。我還記得德納瑞爾的威脅。

  “在哪里?”

  “長角。”

  “喝醉了?”

  “正在喝酒。”

  “誰告訴你的?”

  “我爸爸在那里。他本來在跟納西索喝酒,”森謬說,“後來德納瑞爾從港口村過來。德納瑞爾咒罵長者烏蒂瑪,然後又在所有人面前咒罵納西索。但是一直到他詛咒大草原的所有人時,納西索才站起來,拉扯德納瑞爾臉上那撮好笑的小胡子。”

  “哈!”安德魯大笑,“那老混蛋活該!”

  森謬繼續說:“我爸爸說這件事不會到此為止。”

  我們走到了橋的另一頭,小子跳下了橋。他贏了走路的比賽。

  “那要怎麼樣才會結束?”我問森謬。

  “要有人流血才會結束,”森謬說,“我爸爸說,一個人渴望報仇時,血液就會變得混濁,他必須讓那混濁的血流出來,才能再度覺得完整。”

  我們停了下來,四周很安靜。一輛車開始駛過橋面。它移動得很慢,輪胎在冰上打滑。前方可以看到幾個加油站的老板正在車道上掃雪。所有人都希望暴風雪已經過去了。所有人都厭倦了寒冷。

  “他們只是些酒鬼,跟老女人一樣,除了吵架什麼都不會。”安德魯笑道,“你爸爸說的如果是男人,或許會是對的。”

  “酒鬼跟惡魔也都是男人。”森謬反駁。

  “啊!”安德魯噴出白色熱氣,“你們趕緊去學校吧。今晚見,東尼。”

  “晚點見。”我揮手。小子早就跑得不見蹤影。我跑上前跟上森謬。

  學校的校舍一片寂靜,像是被寒冬凍住的墳墓。校車因為暴風雪而沒有進來,城里的孩子也大都留在家里。但是馬臉、骨頭跟亞洛斯的一夥人都在。他們是學校里最笨的孩子,但是他們從來沒有缺過課。就算地獄都結凍了,他們還是會邁著步伐,穿過小徑,一路扭打互踹,踏進教室里,然後整天不安分,讓老師日子難過。

  “女生呢?”骨頭用力地嗅著空氣,砰一聲在一張結冰的桌子旁坐下。

  “她們沒來。”我回答。

  “為什麼?”“去你的!”“那戲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說著,指向走廊上,韋麗特老師正在那里跟今天來到學校的老師商量。他們都穿著毛衣,發著抖。樓下的鍋爐發出呻吟聲,讓蒸汽散熱器砰砰作響,但是還是很冷。

  “沒戲可演了,狗屎!”亞柏哀鳴。

  韋麗特老師走進來。“你剛說什麼,亞柏?”

  “沒戲可演,真糟。”亞柏說。

  “我們還是可以演戲,”韋麗特老師坐下來,我們都聚到她身邊,“如果由男生來演這些角色。”

  我們全都面面相覷。在禮堂里布置好所有東西,還在韋麗特老師的幫忙下編好三個智者故事的,全都是女生。本來我們只要站在旁邊,裝成牧羊人的樣子,但是現在我們卻全都要自己來,因為女生都沒來上學。

  “啊,不要。”馬臉在韋麗特老師面前低聲說。

  “這麼多學生都沒來,其他老師也沒有什麼事可做,”她不理會滿臉質疑的馬臉,“所以他們都想來看我們的戲。”

  “啊,不行。”骨頭咆哮。

  “我們得記住所有角色的臺詞。”洛德說。他小心地擤著鼻子。

  “我們有一整個早上可以練習。”韋麗特老師說。她看著我。

  “我覺得這個主意很好。”紅頭發猛力點頭。他一向都想幫老師忙。

  “幹的卵芭!”

  “那是什麼意思?”韋麗特老師問。

  “意思是沒問題!”

  所以我們整個早上就坐在教室各處背誦戲里的臺詞。這很困難,因為亞洛斯的孩子都不太識字。午餐後,我們到禮堂很快地練習了一次,其他老師就帶著他們班上的同學進來了。站在舞臺上讓我們很害怕,有些男生開始臨陣脫逃。骨頭攀上一條舞臺繩索,爬到靠近屋頂的一根橫梁上,不肯下來演戲。

  “骨——頭!”韋麗特老師喊,“下來!”

  骨頭像是被逼急的狗對她咆哮。“演戲是女生做的事!”他大吼。

  馬臉朝他丟了一塊二乘四的木板,差點把他打了下來。結果板子落下來,打中了小子,把他打昏了過去。那樣子很好笑,因為雖然他突然臉色蒼白,不省人事,他的腿卻還在動,就像他在跟人比賽過橋時一樣。韋麗特老師慌亂地試圖叫醒他。她擔心得要命。

  “來。”紅頭發去拿了水,灑在小子臉上。小子呻吟了一聲,睜開眼睛。

  “混賬王八蛋!”他咒罵道。

  我們其他人則不是忙著穿上愚蠢的長袍和毛巾,好讓自己看起來像牧羊人,就是在舞臺四周晃來晃去。有人把嬰兒耶穌打翻了,結果他的頭掉了下來。

  “根本沒有童貞女懷胎這種事。”佛羅倫斯說,俯瞰著那被斷頭的娃娃。他的長腿從短袍子底下露出來,頭上裹著頭巾,看起來像個瘋子。

  “你們全都是一堆娘娘腔!”骨頭從上頭大吼。馬臉再度拿那塊二乘四的板子瞄準他,但是韋麗特老師及時阻止了他。

  “去把娃娃的頭裝好。”她說。

  “我得去上廁所。”亞柏說。他抓著自己褲子的前面。

  韋麗特老師緩緩點頭,閉上眼睛,然後說:“不行。”

  “你可能會因為這樣被起訴。”洛伊用他像女生的聲音說道。他正在嚼一根巧克力棒。巧克力從他嘴巴兩邊滴下來,讓他顯得很邪惡。

  “我也可能被控謀殺!”韋麗特老師伸手要去抓洛伊,但是他一閃身,消失到馬槽旁一頭紙板做的母牛背後。

  “各位拜托,大家合作一點嘛!”紅頭發吼道。他正在努力讓每個人站在自己的位置。我們決定了讓所有人整出戲都站在同一個位置。這樣會比較簡單。只有國王會走到馬槽前,獻上禮物。

  “站好位置!站好位置!”韋麗特老師喊道,“約瑟?”她喊。我便走上前。“瑪利亞呢?誰是瑪利亞?”

  “馬臉!”紅頭發回答。

  “不要!不要!不要!”馬臉喊道。我們在舞臺上到處追他,打翻了很多道具,但是最後終于讓他穿上那件漂亮的藍色袍子。

  “馬臉是處女!”骨頭喊道。

  “啊!混蛋!”馬臉要沿著繩索爬上去,但是我們把他拉了下來。

  “馬臉!馬臉!”韋麗特老師試圖引誘他,“只有一下子而已,而且沒有人會知道。來。”她在他頭上披上一條厚重的頭紗,然後整個包住他的臉,只露出他的眼睛。

  “不要!”馬臉尖叫。聽他喊叫真是難受,好像他承受著很大的痛苦。

  “我會給你一個甲等。”韋麗特老師激動地說。這讓馬臉認真地想了起來。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在任何事情上拿過甲等。

  “一個甲等。”他喃喃自語,寬大如馬的下顎移動著,像在衡量這個屈辱角色跟成績的輕重。“好吧,”他終于說,“好吧。但是你要記得,你說是甲等哦!”

  “我幫你作證。”躲在那頭牛後面的洛伊說。

  “馬臉是處女!”骨頭唱道,于是馬臉又不幹了,我們又得重新說服他一次。

  “骨頭只是嫉妒。”紅頭發試圖讓他相信。

  “你下來!”韋麗特老師對骨頭大吼。

  “給我一個甲等!”骨頭咆哮。

  “好啦。”她同意。

  他想了一下,又大叫:“不,給我兩個甲等!”

  “你去——”她及時住了口,然後說,“你就待在那里吧。但是如果你掉下來摔斷脖子,可不是我的錯!”

  “你這樣說可能會被他的家人起訴。”洛伊說。他抹了一下嘴巴,于是巧克力沾得他滿臉都是。

  “我要尿尿。”亞柏呻吟。

  “馬臉,你跪在這里。”馬臉要跪在馬槽旁邊,我則要站在他旁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但是當我一只手臂環住他的肩膀時,他的嘴唇急促地動了一下,讓我以為他就要拔腿跑掉。他大大的馬眼向上緊張地看著我。一頭紙板做的驢子不斷翻倒,打到馬臉,這只讓他更加緊張。有些小孩子被安排站在紙板做的動物後面,讓紙板立起來,而他們一直咯咯傻笑,互相偷看。他們開始玩吐痰遊戲,這讓韋麗特老師真的怒火中燒。

  “拜托你們守規矩!”她大吼,“拜——托!”維他命小子恢復了過來,在舞臺上跑來跑去。她抓住了他,要他站在一個位置上。“國王在這里。”她說。我猜一定是有人在小子被敲昏時幫他套上了袍子,否則沒有人可以抓住他夠長的時間,把袍子套上去。

  “每個人都有劇本了嗎?”紅頭發吼道,“如果你要看臺詞,一定要把劇本藏起來,不要讓觀眾看到。”

  “我看不到。”說話的是骨頭。他探出身子,俯瞰佛羅倫斯的劇本,而差點從梁上摔下來。我們全都倒抽了一口氣,但是他穩住了。接著他開始炫耀:“泰——山——,叢林之王!”然後他開始像電影里的泰山那樣呼叫大象:“啊嗚——嗚——嗚嗚。”

  “混蛋!”“操!”大家都大笑起來。

  “骨頭,”韋麗特老師懇求,我覺得她似乎要哭了,“拜托你下來。”

  “我不是娘娘腔!”他齜牙咧嘴。

  “你知道,我得告訴校長你這樣子。”

  骨頭大笑。他已經被校長打過太多次,這對他而言已經不算什麼了。他們已經幾乎像是朋友,或是互相尊敬的敵手。現在當骨頭因為不規矩而被送去校長室時,他說校長只會叫他坐著。然後,根據骨頭說,校長會很緩慢地點起一根香煙,開始抽,不斷噴煙圈到骨頭的臉上。骨頭很喜歡這樣。我猜他們兩人都從中得到一種滿足感。等香煙抽完,煙的火花在煙灰缸里熄滅,骨頭就可以離開了。之後骨頭會回來教室,告訴老師他這次真的學乖了,他保證會做個好孩子,不會再違反任何規矩。但是五分鐘後,他就又犯規了,而且他當然是身不由己,因為他們說他在肉店工作的哥哥是用生肉喂他長大的。

  “我沒有第五頁。”亞柏喊道。他的臉很紅,顯得很不舒服。

  “你不需要第五頁,你的臺詞在第二頁。”紅頭發對他說。他很擅長幫韋麗特老師的忙。我真希望我能多幫點忙,但是同學不會聽我的,因為我不像紅頭發那麼高大,而且我的手臂攬著馬臉,也走不開。

  “佛羅倫斯到燈旁邊。”高大天使般的佛羅倫斯移動到代表東方明星的那顆燈泡下。當所有燈都關掉時,佛羅倫斯身後的那顆燈泡會是唯一的光。

  “大家都準備好了?”東方三智者準備好了,森謬、佛羅倫斯跟小鬼。馬臉跟我也準備好了。拿著紙板動物的人準備好了。而紅頭發也準備好了。

  “他們進來了。”韋麗特老師低聲說。她退到側邊。

  我抬頭瞄了一下,看到一大群尖聲叫嚷的一年級生衝過走道,到前面幾排坐下。四年級跟五年級生坐在他們後面。他們的老師們看了看舞臺,搖搖頭,就離開了,離去時還關上了門。觀眾全都留給我們了。

  “我要尿尿。”亞柏低聲說。

  “噓,”韋麗特老師哄他,“大家安靜。”她按下燈光開關,禮堂就暗了下來,只剩下東方之星在舞臺上亮著。韋麗特老師低聲要紅頭發開始。他走到舞臺中央,開始講故事。

  “第一個聖誕節!”他大聲宣布。他很會朗讀。

  “嘿,是紅頭發耶!”觀眾里有人喊道,大家都咯咯竊笑起來。我相信紅頭發一定臉紅了,但是他繼續講下去。他不會為這種事情覺得丟臉。

  “我要……”亞柏呻吟。

  洛伊開始拆開另一條巧克力棒的包裝,于是他拿著的那頭母牛開始傾斜。“母牛在動。”第一排的某個人低聲說。馬臉緊張地看了一眼我的背後。我很怕他會跑掉。他在發抖。

  “他們被東方之星帶領著——”紅頭發在此時指向那顆燈泡,下面的小孩子哄堂大笑起來,“于是他們在寒冷的夜晚繼續跋涉,直到來到伯利恆鎮。”

  “亞柏尿尿了!”骨頭從上頭大叫。我們轉頭,看到東方之星的光映照出亞柏腳底下的一攤金色水塘。亞柏顯得如釋重負。

  “去你的!”“混賬!”

  “好臟。”洛伊不屑地斥責。他轉頭吐出滿嘴嚼過的巧克力棒,結果吐在麥辛身上,麥辛在我們後頭拿著一頭紙板做的驢子。

  麥辛站起來弄幹凈,驢子就翻倒了。“混蛋!”他咒罵洛伊,推了他一把。洛伊跌倒在他的母牛上。

  “我可以告你的。”他跌在地板上威脅道。

  “孩子們!孩子們!”韋麗特老師激動地從黑暗中喊道。

  我感覺到馬臉的頭在這混亂中搖晃。我把手臂夾緊,想壓制住他,結果他咬了我的手。

  “啊!”

  “就在那里的一個馬槽里,他們找到了聖嬰。”紅頭發轉頭,對我點頭,要我開口說話。

  “我是約瑟!”我盡可能大聲地說,努力不去理會馬臉那一咬帶來的刺痛,“這是嬰孩的母親。”

  “你去死!”我這麼說時,馬臉怒聲咒罵,然後跳起來,正對我的臉揍了一拳。

  “是馬臉!”觀眾尖叫。他的面紗掉了,他站在那里發抖,像被困住的野獸。

  “馬臉是處女!”骨頭喊。

  “孩子們!孩子們!”韋麗特老師哀求。

  “而三個國王帶來了給上帝之子的禮物。”紅頭發念得很快,想把戲盡快演完,因為舞臺上已經亂成一團。

  但觀眾都在幫倒忙,他們大喊著:“馬臉,是你嗎?”或“東尼,是你嗎?”

  小子向前一步,拿出第一件禮物。“我帶了,我帶了——”他看著他的劇本,但是他念不出來。

  “乳香。”我低聲說。

  “什麼?”

  “乳香。”我重復。韋麗特老師已經重新整理好馬臉的袍子,把他推回到我身邊跪著。我的眼睛因為他那一拳而冒著淚水。

  “乳——香。”小子說,然後他把我們拿來當乳香的蠟筆盒直接丟進馬槽里,再度弄斷了娃娃的頭。那顆圓圓的頭就這樣滾出來,滾到舞臺正中央,靠近紅頭發站的地方。紅頭發朝下看著它,一臉困惑。

  然後小子往後退,卻在亞柏的那攤尿上滑倒。他試著站起來跑掉,結果卻更糟。他不斷滑倒又爬起來,滑倒又爬起來,同時觀眾瘋狂興奮地大叫大笑。

  “第二個智者帶來了沒藥!”紅頭發大吼,試圖壓過吵鬧聲響。

  “沒,沒,沒藥!”骨頭像只猴子似的大喊。

  “我帶了梅樂。”森謬說。

  “梅樂!”觀眾里有人大喊,于是所有五年級生都轉頭去看一個叫梅樂的女生。所有男生都說她放學後會坐在她家的牆上,給任何想看的人看她的內褲。

  “嘿,馬臉!”

  “操!”馬臉說,一邊緊張地磨著牙。他站起來,但我推他,他于是又跪下來。

  小子抓著亞柏,試著站穩,而亞柏只是站得直挺挺的,說:“我非尿不可。”

  “第三個智者帶來了黃金!”紅頭發勝利地大吼。我們快演完了。

  佛羅倫斯走上前,深深鞠躬,對馬臉遞上一個空的雪茄盒。“獻給童貞女。”他咧嘴笑道。

  “混賬!”馬臉撲上來,把佛羅倫斯推到舞臺另一邊,而同時伴隨著充斥了房間、令人血液凝結的一聲叫聲,骨頭飛過空中,撲在馬臉身上。

  “獻給童貞女!”骨頭大喊。

  佛羅倫斯退後時,一定撞到了那顆燈泡,因為啪的一聲,東方之星熄滅了,隨即一片黑暗。

  “這就是第一個聖誕節!”我聽到勇敢的紅頭發大吼,即使舞臺上已經亂成一片,大打群架,觀眾也尖叫起來。然後鐘聲響起,所有人都衝出去,一邊大吼:“聖誕快樂!”“聖誕快樂!”“操!”

  幾分鐘後,禮堂就靜悄悄了。只剩下紅頭發、我跟韋麗特老師還在舞臺上。我的耳朵嗡嗡作響,就像我站在鐵路橋下,而火車從我頭頂經過時一樣。從我們進來禮堂之後,這里是第一次這麼安靜。風開始在我們頭上吹起。暴風雪並沒有減緩。

  “真是驚人的一出戲,”韋麗特老師笑道,“我的上帝啊,真是驚人的一出戲!”她在一團混亂雜物當中的一只木箱上坐下來,笑著。然後她抬頭看著空蕩蕩的橫梁,喊道:“骨頭,下來!”她的聲音回蕩在孤單的禮堂里。紅頭發跟我安靜地站在她旁邊。

  “我們要不要開始收拾了?”紅頭發終于問。韋麗特老師抬頭看著我們,點頭微笑。我們盡可能把舞臺整理好。我們一邊工作,一邊感覺到暴風雪的風更大了,而頭頂上,禮堂的天窗,也因為風雪而變得昏暗。

  “我想我們頂多只能做到這樣了,”韋麗特老師說,“暴風雪好像越來越強了。”

  我們穿上外套,關上禮堂大門,走過寬闊空蕩的走廊。工友一定把暖氣爐關掉了,因為聽不到運轉的噪音。

  “這地方好像墳墓。”韋麗特老師哆嗦起來。

  這里確實像墳墓,沒有了小孩子,校舍就像一座巨大安靜的墳墓,呻吟的風在它周圍哭喊。之前這里充滿了活力,一切是如此好笑又莫名地有些哀傷,但此刻卻是如此寂靜。我們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回響。

  一直到了門邊,我才知道雪下得多大。我們往外看,只看到一整片罩下的灰色的雪。雪下得如此大,我們幾乎看不到學校操場另一頭的街道。

  “我從沒看過這樣的雪,”紅頭發說道,“好像是黑色的。”

  確實,雪看起來像是黑色的。

  “東尼,你可以安全地回到家嗎?”韋麗特老師問。她正在戴上手套。

  “可以。”我回答,“你呢?”

  她微笑。“紅頭發會跟我一起走。”她說。紅頭發住在美以美教會的教堂旁,而韋麗特老師就住在過去一點的地方,所以他們可以一起走。韋麗特老師沒有結婚,我知道她跟母親住在一棟圍著很高磚牆的房子里。

  “聖誕快樂,東尼。”她彎下腰,親吻我的臉頰,“你自己小心。”

  “改天見,東尼。”紅頭發喊道。我看著他們彎著身子,走進黑暗的風雪里。

  “聖誕快樂!”我在他們後面喊,不到幾秒鐘,那兩個身影已經消失了。雪好大,阻擋了我的視線。我拉上外套拉鏈,緊緊裹住自己。我不想離開這門口的遮蔽。我不想掙扎走進風雪中。我想到家,想到母親跟烏蒂瑪,我渴望跟她們一起在溫暖的家里。我並不是害怕暴風雪,我見過亞諾冬天的風雪,也知道只要我夠小心,我就可以平安到家。我想只是那黑暗讓我猶豫。我不曉得自己站在那里想了多久。

  最後一陣寒冷的哆嗦終于讓我從思緒中醒來。我彎身走入寒風中,跑向街道。一到了大街上,我便靠著有建築保護的那邊走。所有商店都點著亮晃晃的燈,但是街上幾乎沒有人。當真的有人出現在眼前時,似乎都是突然冒出來,然後又蹣跚地繼續往前,消失在狂風吹襲的大雪中。車輛緩緩地出現又消失在街道上。實在很難相信此刻才下午三點,感覺就像在一個漫長黑暗夜晚的午夜時分。

  我在艾倫商店轉彎,強風正面打在我的臉上。這里毫無遮蔽。我想走進店里,但隨即記起安德魯今天沒有來上班。他可能在家里,正安穩地睡在溫暖的床上。

  我把頭埋在外套里,沿著建築的邊緣舉步維艱地前進。我小心地前進,以免在冰上滑倒。就在我經過長角酒吧的門前時,酒吧的門突然砰一聲打開,兩個巨大的身影衝了出來。他們在翻滾到街上時撞到了我,讓我一股腦撞到牆上。我就在這里看到了我生平所見最野蠻的打鬥。

  “我非殺了你不可,混賬東西!”其中一個男人大吼,我認出那是德納瑞爾邪惡的聲音。我的血液瞬間凝結。

  他們像兩頭喝醉的大熊滾到積雪里,互相又踢又打,他們的叫喊聲跟咒罵聲充滿空氣中。

  “混蛋!”體型比較沉重的那個男人咕噥。那是納西索!

  認出德納瑞爾時,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快跑,但是現在我無法移動了。我動彈不得地靠著牆壁,看著這恐怖的場景。

  “你這王八蛋龜兒子!”

  “混賬東西!”

  他們傷痕累累的臉上流出的血染紅了雪。他們跪倒在地上,要去掐對方的喉嚨。還好有酒保以及跟著酒保出來的兩個男人拉開他們,才沒讓他們殺了對方。

  “好了!好了!”酒保大吼。他抓住納西索,試著把他拉離德納瑞爾。另一個男人幫他,而第三個男人則站到德納瑞爾面前,把他向後推。

  “看在聖母分上!”他們懇求。

  “我要殺了那個混賬!”德納瑞爾吼道。

  “你沒那個種!”納西索吼回去,“你只會養一堆巫婆。”

  “你胡說八道!”德納瑞爾咆哮,撲向納西索。這兩人再度糾纏在一起,像兩只公羊的長角纏在一起,酒保跟其他兩個人得用盡力氣,才能把他們分開。

  “混賬!你這龜兒子!你老婆是跟魔鬼上床搞大了肚子,才會生下一堆巫婆女兒!”納西索嘲弄他,而即使在這些男人掙扎著分開他們時,他巨大的手臂還是飛舞出來,落在德納瑞爾的臉上跟身體上,發出沉悶惡心的聲響。

  “別說了!別說了!”酒保吼道,同時三個人七手八腳,邊抱怨邊將兩人拉開。終于德納瑞爾退開了。汗水跟鮮血從他臉上滴下來。他受夠了。我以為我會吐出來,我也很想跑開,但這恐怖的場景讓我像著了魔一樣動也不動。

  “酒鬼!兔崽子!”德納瑞爾隔著安全的距離喊。他往後退時,我以為他會看到我靠在牆邊,但是雪太大了,他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納西索身上。

  “胡說八道的老太婆!”納西索反駁。這兩個男人都氣得發抖,但是他們不想再衝撞對方。我想他們兩人都知道,第二次衝突肯定會有傷亡。那三個男人不再需要抓住他們了。

  “我的另一個女兒也生病了,這可不是胡說八道!”德納瑞爾咆哮,“而且她也會死,就跟我第一個女兒一樣!這都要怪那個草原來的巫婆烏蒂瑪。”

  我想大吼事實不是這樣,但是我的聲音卡在喉嚨里。風呼嘯地打在我們身上,將我們的話吹走。

  “是你女兒先開始作法害人的!”納西索反駁,“而且如果你敢動長者一根寒毛,我就把你的心挖出來!”

  “我們走著瞧!”德納瑞爾譏諷地說,一邊後退,臨去前還不忘威脅,“我會想辦法殺了那巫婆,如果你妨礙我,我也會殺了你!”他蹣跚越過狂風吹襲的街道,走回他的貨車。

  “真是個惡魔!”納西索咒罵,“只會為非作歹!”其他人聳聳肩,在寒風中顫抖。

  “啊!大家都只是說氣話而已。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免得警長來找你麻煩。來,我們去喝酒吧。”他們慶幸打架結束了,又濕又發抖地走回酒吧里去。

  “那個壞蛋一定打算幹什麼壞事,我得警告長者!”納西索喃喃說。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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