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們
燒退之後,我又在床上躺了許多天。醫生告訴母親我得了肺炎,必須盡量多休息。當我體力逐漸恢復後,我得知發生了什麼事。父親找到了納西索的屍體,凍僵在那棵杜松子樹下。父親去找了警長,指控是德納瑞爾所為,但是除了一個病弱小男孩的說法外,沒有別的證據支持他的指控。聚集在杜松子樹下的驗屍陪審團認定死因是意外,或死者自己造成,然後就迫不及待地離開寒冷的野外,回到他們各自溫暖的家。因為納西索是鎮上出名的酒鬼,所以沒有人真的在乎。父親抗議,但是他也不能做什麼,于是納西索就這樣下葬,而鎮上的人都說他是在某一次喝醉時意外死亡。
他是個壯碩瘋狂的人,他跟大多數男人一樣喝酒罵臟話,但他是個好人。他是為了幫助一個老朋友而死。他的雙手有孕育萬物生長的魔力,而他將這力量灌注到泥土里。現在他的房子荒廢了,他的花園也日漸枯萎,幾乎沒有人記得納西索好的一面。
我還在床上休養的時候,有一天安德魯過來跟我說話。我猜他認為,如果他當初聽了納西索的話,納西索現在應該還活著,因為他說的第一句話是:“納西索的事,我很抱歉。”
“嗯。”我點頭。我沒有告訴他我看到他在蘿絲的房子里。我還沒有告訴任何人,以後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很抱歉你目睹他被殺。”他結結巴巴。
“為什麼?”我問。跟他說話讓我覺得不自在。我望向烏蒂瑪,在那恐怖的一晚之後,她就一直陪在我身邊。我想她了解我的感覺,因為本來坐著鉤毛衣的她站了起來。安德魯知道這表示他應該離開了。
“我不知道,”他說,“你還只是個孩子。我只是很抱歉。”
“他得休息了。”烏蒂瑪溫柔地說。
“是,”安德魯同意,“我只是想看看他好不好。你覺得怎麼樣,東尼?”他顯得緊張。
“還好。”我回答。
“很好,很好,”他喃喃說,“嗯,我不打擾你休息了。真希望我能幫什麼忙。我很抱歉,只是這樣。”他轉身離開。在那之後,他幫我帶來店里的糖果跟水果,但是他都拿給母親轉交給我,再也沒有進來房間。他只有在早上出門去工作時,才從門口跟我揮揮手。
後來我問烏蒂瑪:“我發燒的時候講到過安德魯嗎?”
“你跟你哥哥的血脈是相連的,”她回答,“你講到你的夢,還有你對他們的愛,但是你沒有說出安德魯的秘密。”
我很高興烏蒂瑪理解我,也很高興我沒有說出我在蘿絲的房子看到的事。就像其他不愉快的事一樣,我開始把這件事擋在記憶之外。
于是聖誕節來了又走了。我們有一棵小聖誕樹,有新衣服當聖誕禮物,但是最重要的事是去看教堂的耶穌誕生布置,還有去參加午夜彌撒。當然我沒有去,但是當大家回來時,我醒著等著他們,然後我們一起吃波索烈燉肉K ()。甜點則是大茴香肉桂餅幹跟加了糖和肉桂的熱咖啡。當我可以起來的時候,我會在烏蒂瑪的房間坐著,看著她繡花。她會說大草原上以前的故事給我聽。她告訴我納西索年輕時的故事,那時他是個牛仔,很受人敬重。他娶了一個可愛的年輕女孩,但是他們還來不及生下小孩,她就過世了。摧毀大草原上許多事物的白喉大流行也奪走了她的性命。從此之後納西索就成了酒鬼,失去了一切,但是他永遠都由衷感激烏蒂瑪曾經如此努力拯救他年輕的妻子。烏蒂瑪說,以前的人都會互相幫忙,不論日子好壞都支持彼此,共渡難關,而在貧瘠的亞諾荒原上結成的友誼,都是一輩子的情誼。
有些時間我則必須跟母親在一起背誦教義問答本的內容。我已經可以背出大多數我該知道的禱告辭。所以她在煮飯或熨衣服時,我會坐在廚房里,她會叫我背出這段或那段禱告詞,我便照做,這讓她很開心。
“等到了春天,我就去跟教堂神父安排,讓你開始上教義問答課,然後到復活節,你就可以第一次領聖餐了。安東尼,你想想看,你將第一次把上帝放進嘴里,放進你的身體里、靈魂里。你將會跟他說話,他也將會回答。”她對我說。她微笑起來,眼睛里含著淚水。
“那我就會擁有上帝的知識了?”我問。
“嗯,”她嘆息,“我希望你會用你的知識去遵行上帝的意旨。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你懂得那麼多,你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領導者,一個神父。我不希望你像你爸爸,把生命浪費在做夢上。你一定要出人頭地,服務人群。人群需要領導者,最偉大的領導者就是神父。”
“是。”我同意。
“然後等到夏天,”她繼續說,“你就去港口村跟舅舅們住一段時間。你會學會他們的秘訣,學會耕種的古老秘密,他們會好好教你。在太陽底下工作對你也有好處。你病了好一陣子,又看到許多我不希望你看到的事,你還只是個孩子。不過那些都過去了。現在你可以好好期待聖餐禮跟夏天到來了。”
“嗯。”我同意。
“那你用英文念禱告詞給我聽。”她喜歡聽我用英文念教義問答本,雖然她無法完全聽懂我在念什麼,而我自己念的時候也不是完全了解內容。許多年紀大的人不接受這種新的語言,拒絕讓他們的孩子說這種語言,但是母親相信如果我要成為一個成功的神父,我就應該兩種語言都懂,因此她鼓勵我兩種都會。
“啊,真是聰明的孩子,”當我用英文結結巴巴地念完萬福瑪利亞時,她滿臉笑容說,“真正的學者!”然後她親吻一下我的頭,給了我一些聖誕節那天留下來的糕餅。
里奧跟尤金的到來,打破了我們被風雪關在屋里的一成不變的單調生活。他們在聖誕節時沒有回來,母親因此很傷心而擔憂。她唯一得到的關于他們的消息,都來自在拉斯維加斯碰到他們的人。里奧跟尤金一向懶得寫信。
某一天清晨,我們都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時,媽媽聽到了車子的聲音,而從結霜的窗子往外看。“耶穌、瑪利亞與約瑟啊!”她驚呼,“是警察!”
我們跑向窗邊,擠在窗前看著警車從山羊小徑開上來。車子開得很慢,因為積雪很深。當警車停下來時,里奧跟尤金走了出來。
“我的孩子!”母親喊道。她推開門,他們走了進來,在她將他們擁入懷中時靦腆地笑著。
“嗨,老媽。”他們微笑。
“里奧,尤金。”父親擁抱他們。
“老爸。”他們點頭,跟他握手。
“萬福無玷瑪利亞。”母親喊著,在胸前畫了十字。
“嘿,里奧,尤金。”安德魯跟他們兩人握手,黛柏拉跟德瑞莎則尖叫著迎接他們,對他們又拉又扯。我們都圍繞在他們身邊。
“但是為什麼是州警送你們回來?”母親緊張地問。
“是維傑嗎?”安德魯問,里奧點頭。
“出了什麼事嗎?”父親問。他站在窗邊,對離去的警車揮手。
“沒,沒什麼事。”
“去跟長者打招呼,”母親微笑道,“還有,別叫她老媽。”我們都笑起來。
“您好嗎,長者?”他們禮貌地說,並擁抱了烏蒂瑪。
“很好,很好,感謝神。”烏蒂瑪微笑。她知道他們會肚子餓,便轉身去爐子旁幫他們做早餐。
“但是你們還沒有說為什麼是州警送你們回來。”安德魯又問了一次。
“跟他們說吧,尤金。”里奧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