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雅可夫斯基夢幻天地”出來,我們像彈起的乒乓球直接跳到了街對面,躲在新奇禮品店里。我們透過一排排貨架向外張望,就等著洛蒂卡森結束那華麗的午後休閒時光,然後我們就可以一路尾隨到她的家。我想我們不能在街上晃蕩太久,但是誰會知道我們為什麼賴在新奇禮品店里,跟這兩個母夜叉似的孿生老板娘呆在一塊。店里的東西毫無價值,貴得出奇,金光閃閃,看起來俗氣極了。人們光顧這里,是因為要為別人買生日禮物,可是又不太了解對方真正需要什麼。于是,這兒就成了他們的選擇。艾德,這個相機是你在新奇禮品店里為我購買的唯一的禮物,我很感激。我在互相纏繞的動物玩具和臟兮兮的賀卡中間走來走去,你則躲在店里的風鈴下面。最後,你說有些想法一直在你腦子里盤旋,你得親口告訴我。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你說。
“什麼?”
“我是說,我從來沒有見過——”
“我這樣的女孩?”
你嘆了口氣,笑了笑,然後聳了聳肩,又笑了一笑。風鈴是銀光閃閃的星星和連成一圈的彗星。它們光芒四射,熠熠生輝,正繞著你的頭頂轉著圈,就好像動畫片里我把你打得暈頭轉向眼冒金星的場景。“有藝術氣質?”你試探性地說了一句。
我站在你的面前,嚴肅地說道:“我才不是藝術女生呢,”我繼續說道,“簡薩賓格才有藝術氣質,還有科倫佩爾才是。”
“她們是一群怪人,”你嚷道,“等等,她們是不是你的朋友?”
“如果是的話,她們就不是怪人了?”
“如果是的話,我必須為剛才說過的話道歉,”你說道,“可能我的意思是你很有內涵。比如說,那晚你根本不知道我們輸了比賽。按照往常的話,我總以為大家都知道了呢。”
“我甚至都不知道有過這樣比賽。”
“還有我們剛剛看的那種電影,”你搖搖頭,莫名其妙地吸了一口氣,“如果特雷弗知道我看了那種電影,他會認為我也不知道他會怎麼想。那些電影都是娘們看的。不過,我無意冒犯你的朋友艾爾。”
“艾爾才不是娘們。”我說道。
“那家夥會做蛋糕。”
“蛋糕是我做的。”
“你?我雖然絕無冒犯之意,不過,說真的,太難吃了。”
“問題是,”我解釋道,“蛋糕本來應該做成苦的,就像我們的‘苦澀十六歲’ 生日派對,它本來就不該是甜的。”
“大家一口也沒吃,我絕無冒犯之意。”
“別再說你的‘絕無冒犯之意’了,”我說道,“實際上,你說的每一句都無禮之極。這個詞可不是任意球。”
你歪著腦袋看著我。艾德,你的樣子像極了一只遲鈍的小狗在想,為什麼報紙會躺在地板上。那時看來是很可愛的。“你生氣了?”你問我說。
“沒有。”我回答道。
“這不,你跟別的女孩不一樣的另外一點,我看不出來。米妮,我絕無冒犯之意。哦,對不起,我又忘了。”
“別的女孩是什麼樣?”我問你說,“特別是她們生氣的時候。”
你嘆了口氣,倣佛要扭轉棒球帽似的揉了揉頭發,“哦,她們可不會吻我,就像我倆這樣。我是說,她們不會這麼做,她們生氣的時候就會停止吻我,話也不說,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嘴巴撅得老高,跟朋友們圍成一夥。”
“那你做些什麼?”
“給她們買花。”
“花費肯定不少。”
“是的。不過,那是另一回事。她們不會像你那樣去買電影票,一切都由我出錢。要不,我們吵一架後,我還得給她們買花。”
我承認:我喜歡這樣——我們都沒有假裝你身邊沒有過其他女孩。要知道,在學校大樓里,總能看到你身邊有女孩相伴,好像她們背著背包為你從天而降。“ 你在哪兒買的花?”
“維勒斯花店,就在學校旁邊。如果維勒斯的花不新鮮,就去‘大地歡樂園’買。”
“你對鮮花如此在行,而你還說艾爾是娘們。”
你的臉頰刷地一下就紅了,貌似我給了你一巴掌似的。“這不,我想說的就是,”你說道,“你很聰慧,你說的話也聰慧。”
“你不喜歡我說話的方式?”
“我只不過從來沒聽別人這麼說話,”你說道,“這就像新的——舉個例子吧,一道辛辣的菜或者類似的東西。就好像去嘗嘗什麼什麼‘斯坦’餐館的菜。”
“明白了。”
“然後我發現我喜歡這味道,”你說道,“通常情況下,嘗過之後就再也不想——其他的女孩了。”
“至于其它女孩,她們有什麼樣的說話方式?”
“她們說得不多,”你回答道,“通常都是我在說。”
“說籃球,上籃。”
“不僅僅是這些,呃,還有訓練,教練之類的。希望下周我們能贏。”
艾德,我看著你,那天的你真是帥極了。一想到這兒,此刻在車上的我不禁淚如雨下。其實,平時的你也是那樣帥氣,無論在周末或是其他時間——你知道我看著你的時候,你不在我身旁的時候,甚至是你忘了世上還有我這樣一個人的時候。哪怕你頭頂著閃閃的星星,你也還是如此英俊。“籃球很無聊。”我說道。
“哇塞。”你回應到。
“ 這也是與眾不同之處嗎?”
“這句話我可不喜歡,”你說,“我肯定,你從來沒去看過比賽吧。”
“男孩子們把球扔來扔去,跳來跳去,”我繼續說道,“不是嗎?”
“老片子同樣很無聊,並且俗不可耐。”你反駁道。
“可是你喜歡《荒野中的葛瑞塔》!我知道你喜歡它。”
我確定你喜歡。
“我星期五打球。”你說。
“那麼我坐在看臺上,看著你打勝仗,看著拉拉隊為你歡呼。然後自己一個人等著你從更衣室里出來,去參加全是陌生人的篝火派對嗎?”
“我不會扔下你不管。”你輕聲回答道,然後你伸出手,來回撫摸我的頭發和耳朵。
“因為,”我對你說,“我是你的約會對象。”
“如果比賽之後你也跟我在一起,那就更像女朋友了。”
“女朋友。”我輕聲重復道。你知道嗎,這感覺就好像在試穿一雙鞋。
“別人都會這麼認為,也會這麼說的。”
“他們會認為艾德斯拉特頓跟一個藝術女生混在一塊。”
“我是球隊聯合隊長,”你說話的語氣就像我不知道似的,“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會說什麼,藝術女生嗎?”
“聰明的女生。”
“僅僅聰明而已?”
你搖搖頭說道,“我想告訴他們,”你頓了頓,繼續說道,“你與眾不同。你雖然不斷追問我的其他女人,但我想說的是,我心里沒有她們,因為你。”
我靠近你,“再說一次。”
他咧開嘴笑了一笑又說道,“我已經說得很酸了。”
這種情況下,每個女孩都會要求男孩子們重復,我也無一例外。“再說一次,”我對你說,“我要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買東西,”一個母夜叉粗魯地喊道,“要不滾出我的商店。”
“我們正在看呢。”你一邊說,一邊假裝在看一個飯盒。
“給你們五分鐘時間,你們這對小情人。”
我忽然記起應該看看夢幻天地的大門,“我們是否跟丟她了?”
“沒有,”你說,“我一直留意著外面。”
“我肯定,你從來也沒做過這樣的事。”
你笑了笑說道,“不,我大部分周末都花在跟蹤老電影明星上。”
“我只是想知道她住哪兒,”我解釋說。其實,我從海報的背面早就知道了洛蒂卡森的生日,此刻它就躺在我的錢包里,熠熠生輝。我心里已經有了個秘密的計劃。
“好吧,”你回應到,“反正挺好玩。不過,我們到了她家後做些什麼?”
“我們可以找到一個地方,”我說道,“比如說就像《伊斯坦布爾通訊》上講的那樣,朱爾斯吉爾森發現了一個地窖,里面——”
“你為什麼總是喜歡老片子”
“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你說每件事的時候都會提到一部老片子。我敢打賭,現在你腦袋里可能又在想一部電影。”
確實沒錯!一部電影又浮現在我的腦海里——《羅莎的犯罪人生》中的最後一幕,“恩,我想做個導演。”
“真的嗎?哇,就像布拉德赫克頓那樣的導演。”
“不,像那種優秀的導演,”我更正你說,“為什麼這麼問,你在想什麼?”
“我其實沒想什麼。”你回答道。
“那你想將來做什麼?”
你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希望能獲得全國決賽的冠軍。”
“然後?”
“開個盛大派對,接下來找個願意接收我的大學,最後去大學。”
“還剩兩分鐘!”
“好了,好了。”你在放橡皮蛇的箱子里翻來翻去,盡量裝作很忙的樣子。“我應該為你買點什麼。”
我皺了皺眉頭說道,“這兒的每一樣東西都好醜。”
“我們總能找到些什麼。畢竟,我們得打發時間。什麼玩意兒適合導演?”
然後,你像採訪我似的在過道里問了我好些個問題。“要不要演員面具?”“不要。”“要不要充當背景的風車?”“不要。”“頒獎儀式後派對上玩的棋盤?”“閉嘴。”
“這兒有個照相機,”你喊道,“終于找到了。”
“這是個針孔照相機。”
“什麼是針孔照相機?”
“這是紙板。”我並沒告訴你:其實我啥也不懂,只不過我讀了照相機旁邊的介紹而已。當然,現在我還必須告訴你另一個真相:我倆在艾爾家院子相遇的那個晚上,我早就知道你們打了一場比賽,並且還輸了。可是我當時希望你會喜歡我與眾不同。
“紙板?那麼,我打賭你肯定沒有照相機。”
“導演不必有照相機。那是電影攝影師用的。”
“噢,是啊,攝影師。我差點忘了。”
“你根本不知道攝影師的工作。”
你伸出三根指頭,撓了一下我的肚皮——里面蝴蝶亂飛。“別惹我,吭唷,技術犯規。要知道,我本人就是一本籃球活詞典,而你啥都不懂。照相機我買下了。給你。”
“我猜你沒真正照過像。”
“上面說,照相機里配有膠卷。”
“這是紙板的。照片不會馬上出來。”
“總會有照片的。怪誕片的法文怎麼說?”
“什麼?”
“你知道,也就是它的專業術語。”
“經典影片。”
“不,不,我指的不是那種娘娘腔似的片子,像你朋友那樣的片子。比如說,很怪誕的那種片子。”
“艾爾才不是娘娘腔。”
“行了。那到底怎麼說,用法語?”
“他去年就有過女朋友。”
“好吧,好吧。”
“她住在洛杉磯。大概去年夏天,他們才認識的。”
“好了,我相信你。一個洛杉磯的女孩。”
“我也不知道怎麼用法語表達。”
“就是那種荒誕古怪片,比如說,天啊,她在某人的眼珠里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電影方面的事情?”
“因為我的姐姐,”你回答說,“她以前幾乎就是電影專業的,她去了州立大學。其實你應該跟她談談。你讓我感覺——”
“這感覺像是跟你姐姐約會似的?
“喔,這次我還是看不出來你到底是不是生氣了。”
“你最好買點花,以防萬一。”
“好吧,你並沒有生氣。”
“出去!”另一個老板娘尖著嗓子咆哮道,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 收錢,”你把照相機拋給她。現在我們回頭再看看你,艾德。我才發現你這個球隊聯合隊長態度有點傲慢,事情怎麼會“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可能也只有你的女朋友才會對你言聽計從,“收錢,別煩我們了。”
“我憑什麼受你們的使喚,”老板娘兇狠地嚷道,“九塊五毛錢。”
你從兜里掏出一張鈔票遞給她。“別那樣,”你頑皮地對她說,“你知道我最愛你。”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一幕:店里的母老虎立即軟了下來,破天荒地露出了笑臉。你眨了眨眼睛,把零錢接了過來。艾德,我早就應該看出這是你靠不住的信號。可是,那時我卻把它理解成你魅力四射。因此,當時我沒有立刻甩了你。你知道,我現在多希望我們那時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道。可是實際上,雖然天色已晚,我和你還呆在公車上。我們一路跟著洛蒂卡森走了很遠,經過了許多陌生的街道,終于發現她藏在一間房子里。房子的花園布滿了雕像,它們在暮色中形成道道黑影。我沒有跟你分手,相反我在你臉頰上親了一口,感謝你一直陪著我,並為我付出了那麼多。然後,我們走了出去,打開照相機的包裝,仔細閱讀起它的說明書。那玩意用起來相當簡單,不費吹灰之力。你當時一直再想的那個專業電影術語應該是“先鋒派”。我是從《燈光漸熄:電影簡史及插圖》學到的。但當時的我們還不知道這個名詞。其實,我不知道的事兒還太多太多了,包括幸福的正確概念。當我們正在等待的星星漸漸出現時,我接受了你的禮物,現在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