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張被撕成兩半的海報,我不禁想起你當初拙劣的表演。當然,這也讓我想起了自己當時那副滿不在乎的可笑的樣子。可是,現在我在信中提到它時,不敢再看它一眼,因為我擔心艾爾會一眼看到這張紙條,然後我們還得再重新討論它,就像你重復地把它撕成了兩半,而我一言不發。你可能認為這是我們那晚去大舞會的入場券,可惜它不是。你也可能認為是我們很自然地將它撕成兩半,就像所有的海報最後被雨淋濕,變成了紙漿,或是被看門人撕掉,好騰出地方給下一張海報,比如說現在鋪天蓋日的《正式的假日》的海報。《正式的假日》的海報不像這張海報,上面沒有的骷髏圖案、蝙蝠和南瓜燈,只有簡薩賓格認真地描繪的一個玻璃裝飾品。如果你真的仔細看一看,你會看到裝飾品上有人在跳舞。在光的反射下,他們被彎成了誇張好笑的弧形。事實上,你是故意撕爛這張海報的,你這個混蛋。你大吵大鬧,故意制造混亂場面,撕破了海報。
那天,艾爾坐在右手邊的長椅上,腿上擺著一大疊橙色的海報。這時,我來到了學校,頭發濕漉漉的,樣子滑稽可笑。我背包里還裝著沒有完成的高級生物課的作業。喬丹和勞倫也在那兒,每人手里都拿著什麼東西——我花了好一陣子才看清楚,是一卷膠帶。
“噢,糟了。”我失口喊道。
“早啊,米妮。”艾爾說道。
“噢,糟了,糟了。艾爾,我忘記了。”
“我早就告訴你了。”喬丹對艾爾說道。
“哎呀,我完全不記得了。我應該找到南希布魯密內克,求她給我抄抄她的生物作業。所以現在不行,我做不到。再加上,我沒有膠帶。”
艾爾拿出一卷膠帶,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一切似的,“米妮,你發過誓的。”
“我知道。”
“三周前我給你在費德里科買了一杯咖啡,你那時就以它向我發過誓。喬丹和勞倫都是見證人。”
“沒錯,”喬丹附和道,“我們就是見證人,我們當時親眼看見的。”
“我可以公證這份聲明。”勞倫鄭重其事地說道。
“可是,我做不到,艾爾。”
“你發了誓,”艾爾強調說道,“你模倣西奧多拉賽爾手勢——她把香煙扔到那個什麼人的洗澡水時的手勢。”
“湯姆伯班克的。不過,艾爾——”
“你發過誓要幫我的。當初我接到通知,必須加入到全城萬聖節大舞會計劃委員會時,你沒必要像喬丹那樣,發誓參加所有的會議。”
“太無趣了吧,”喬丹說道,“我的眼睛都滑到後腦勺上去了。它們都是些玻璃倣制品,米妮,裝在我腦袋上那無趣那兩個洞里。”
“你沒有必要發誓,像勞倫那樣,與簡薩賓格一同瀏覽了六個海報的文案。至于海報的裝飾,m每個小組委員會還提交了它們的意見,其中兩項意見還讓她痛哭流涕,因為簡和我在新生舞會事件後還未說過話呢。”
“沒錯,她確實哭了,”勞倫說道,“我還親自為她擦了擦鼻子。”
“不是真的。”我抗議道。
“好了,沒錯,她哭了,簡薩賓格愛哭鼻子,這是藝術家們的性格特徵,米妮。”
“其實,作為我們小組委員會的列席成員你會得到免費入場券,”艾爾繼續說道,“為了拿到免費票,你發誓要做的事不過就是花上一早上的時間粘上這些海報。也就是說,今天早上。”
“艾爾——”
“別告訴我,這是愚蠢的行為,”艾爾打斷我說,“我掌管赫爾曼初中的財務。每個周末我都在我爸爸的店里工作。我這一生乏味無聊,全城萬聖節大舞會也是愚蠢的玩意兒,而在任何計劃委員會工作更是愚蠢透頂,特別是這份工作是被人強迫的。但是,愚蠢並不是借口。雖然我個人沒有任何看法——”
“噢喔。”喬丹叫了一聲。
“——有人可能會辯解,比如說,追求艾德斯拉特頓的人才愚蠢。然而就在昨天,我還在你的請求下,濫用我的職權,一個學生會成員的職權,在考勤辦公室里查找他的電話。”
勞倫假裝暈了過去。“艾爾!”她模倣她媽媽的聲音叫道,“那違反了學生會的榮譽準則!我得花很長時間才能重新信任你——好吧,我再信你一次吧。”
現在他們個個都在看著我,艾德,而你卻從來沒在乎過他們,哪怕一秒鐘也沒有,“好吧,好吧,我來貼海報。”
“我知道你就會這麼做的,”艾爾一邊說,一邊把他的膠帶遞給我,“我從來也懷疑過你。嘿,咱們大家兩兩一組。兩個人穿過圖書館去體育館貼,其他人貼剩下地方。”
“我跟喬丹一塊兒,”勞倫一邊說,一邊拿走了半疊的海報,“我再傻也不會傻到妨礙你和米妮今早的性之欲望的節日。”
“應該是每個早上的性愛節日。”喬丹更正道。
“你們覺得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性之欲望,”我諷刺勞倫道,“那是原因是你們是被超級基督徒夫婦撫養長大的。而我們猶太人只知道潛在的欲望來源于低血糖。”
“是啊,嗯,你謀殺了救世主,”勞倫說道,然後喬丹行了個禮向我們告別。“下次別再發生這樣的事。”
艾爾和我朝著東門走去,路上我們碰到了坐在地上的瑪蒂韋斯,我們從他腿上跨過。就在一輛廢棄了的播種機旁,有個看起來像日本人的女孩跟他牽著手。我們花了一個早上,終于不必去上課,去貼這些海報,就好像它們意義重大似的。艾爾平平地捧著它們,我則在海報四周迅速地貼上一條條膠帶。艾爾還向我講述了蘇珊娜甘恩的一段很長的故事(駕駛培訓和胸罩挂鉤的故事)。後來他說,“那麼,你和艾德斯拉特頓,我們很少談到你們的事。你們——你們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我嘴里說著話,手中的活兒卻沒停下,一直貼啊貼,“他——一切還算順利吧,我認為。”
“好吧,我不該問,這不關我的事。”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艾爾。你知道,只不過是他——有些脆弱。”
“艾德斯拉特頓有些脆弱。”
“不,是我們脆弱。他跟我,感覺是這樣的。”
“哦,好吧。”艾爾應了一句。
“我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
“所以你不會成為她們當中的一員嗎?——那些坐在看臺上的球員們的女朋友?球進得好,艾德!”
“你不喜歡他。”
“我對他沒有看法。”
“不管怎樣,”我繼續說道,“他們不用進球這個詞。”
“噢——喔,看來你正學習籃球術語嘛。”
“上籃,”我說道,“這是他們的術語。”
“戒除咖啡因癮是一件很難的事,”艾爾說道,“要知道,看臺上沒有供應課後咖啡。”
“我並沒有放棄費德里科的咖啡。”我反駁到。
“當然,當然。”
“我們今天就會在那里碰面。”
“算了吧。”
“你不喜歡他。”
“我說的是沒有看法。不管怎樣,以後再告訴我吧。”
“可是,艾爾——”
“米妮,回頭看看。”
“什麼?”
原來是你。
“噢!”我大叫了一聲,我現在都還記得。
“嗨。”你打了聲招呼,並向艾爾點了點頭。艾爾手拿著一疊萬聖節海報,覺得有點尷尬。
“嗨。”我回應了一聲。
“你從來不會來這兒。”你說道。
“我在做小組委員會的工作。”我答了一句,可你只是眨巴眨巴了眼睛。
“那麼,我們呆會見?”
“呆會?”
“放學後。你來不來看我訓練?”
我想了一會兒,笑了起來。艾德,我嘗試做了一件同時討好你們兩個人的事——我看著艾爾,那眼神就好像在說“他也太不可思議了吧?”。然後我再看著你,目光倣佛在說“我們等會兒再談”。“不去了,”我說道,“我不會去看你訓練。”
“好吧,那麼稍後給我打電話,”你說道,眼神卻掠過樓梯井,“我給你一個最方便聯係的號碼。”你說完後,一幕滑稽的鬧劇上演了。艾德,只見你不假思索地從我們剛剛貼好的海報上撕下長長的一道紙條。艾德,你想都沒想就這麼做了,當然,你才不會去想呢。要知道,你是艾德斯拉特頓,你就是整個世界,牆上貼的所有東西不過是你隨手涂畫的地方而已。因此,在艾爾還沒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提出抗議之前,你一把奪過他夾在耳根後的一支筆,寫下了這個數字,並遞給了我。現在,我要把這個曾經擁有過的號碼還給你。然而,時至今日,它仍像我腦海里的那幅海報,從不曾被撕下過。你把筆還給艾爾,揉了揉我的頭發後,就三腳兩步奔下樓去。那張海報一半殘留在我的手中,另一半支離破碎地挂在牆上。就這樣,我看著你揚長而去,艾爾也看著你大模大樣地徑自離開。我在一旁看著艾爾看著你離開的時候,忽然意識到我此刻真的必須說,你這個蠢蛋,幹了那樣的蠢事。然而我的話語在你粗魯的行為面前顯得蒼白無力,毫無用處。艾德,自從我最後一次跟艾爾在費德里科喝了咖啡,我就開始坐在看臺上看你訓練。我攥在手里的那個電話號碼讓我徹底告別了大清早去貼海報的生涯,也讓我告別了老朋友們和昭告大家已經知道的活動訊息的海報。你說過,稍後給我打電話。所以,一到晚上我真的就給你撥去電話。艾德,你這個大帥哥,你這個王八蛋,你知道嗎?在那些夜晚,我一邊給你打電話,一邊無可救藥地想你。
白天上課的時候,學校上課鈴聲會忽然響起。可能它的聲音本來很大,也可能經過那個沒有被固定好的破喇叭傳出來後特別刺耳。教學樓的地板已經破爛不堪,人們走在上面會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地面上布滿了各種各樣的鞋印。儲物櫃被大家打開後又關上,發出砰砰的巨響。儲物櫃上,我的的名字被寫在紙的右上角。如果尼爾森先生看到那樣的字跡,他肯定不假思索地給我扣掉五分。但是,如果彼得斯先生看到寫在左上角的字,他可能只會扣除三分。或許因為我的筆寫到一半就沒墨水了,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道幾乎看不出了的印跡。也可能是因為那筆活夠了,想自尋短見,把墨水漏到了我的手上。這讓我不由得回想起來,是不是這段時間我摸了摸臉,讓自己的臉頰和下巴沾滿了墨水,看起來像個煤礦工人。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一幫男孩們在垃圾桶旁打了起來。可是,他們既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的夥伴。以前跟我合用一個儲物櫃的同學坐在長凳上大喊大叫,為他們吶喊助威。一年級時,我也曾跟一幫人坐在那張長凳上消磨時光。可是現在,我幾乎再也沒見過她們。在學校里,我們有數不清的測驗和突擊測驗。當然只要呆在學校,下課鈴聲一響,大家得找些其他樂子來打發打發無聊的時間,轉換自己的身份。聽!內部通話係統上說話的人是校長,接下來兩分鐘響起的是嗡嗡的聲音和拖沓的腳步聲。然後,只聽見話筒里傳來清晰的說話聲“戴夫,那玩意是開著的”。隨著“萩噠”一聲響,通話係統關掉了。這邊桌子賣的是“法國俱樂部”的牛角包。不過像以往那樣,“法國俱樂部”還是賣不過比利基格,總被它踩在腳下。地板上那黏糊糊的污跡是草莓醬掉到地上留下的。它呆在那兒三天後,終于給人擦掉了。那些是裝在盒子里的陳舊獎杯,和一塊還沒寫上年代的獎章,空白無字,像棺材的形狀。那邊是一個白天在課堂上做夢的學生,他被提問的老師吵醒。老師要求他給出答案,卻又拒絕重復所提的問題。 這時,鈴聲再次響起,老師大聲說道:“別管鈴聲”。聽到老師的咆哮,納爾遜皺著眉頭對那個正在拉背包拉鏈的同學說:“他說別理它”。那一頭教室里的學生們正在做作業。可是,他們的本子被裝訂反了,結果他們只能把本子反轉過來往上寫。那邊一群人正在彩排學校話劇。在我看來,他們純粹就在那兒胡扯一通,盡說些廢話。為了星期五的盛大比賽,校園里旗幟飄飄。可是,遺憾的是那張大旗被人偷走了。學校宣布說:一旦知道是誰幹的,就把他踢出學校。詹妮和蒂姆分了手,斯蓋勒叫人把車弄走了。有謠言說安傑拉懷孕了,不過馬上又有人出來辟謠說:“不,事實是她患上了流感,每個患上流感的人都會嘔吐。”那幾天天色都是灰蒙蒙的,太陽甚至都沒打算從雲層里鑽出來。不過,這樣的天氣太棒了,畢竟偶爾一次晚上沒有星星的日子也還是不錯的。那是一片濕漉漉的草地,小草的邊緣上沾滿了露珠。踏在草地上,我發現腳上的襪子是我忘記扔掉的那雙,現在它們正裹在我的腳上。塞麗娜正好來月經了,可她仍像往常那樣什麼也沒帶,所以她只能在課間跑到廁所,問素不相識的女孩們討要衛生用品。星期五的盛大比賽來臨時,校園里到處都充斥著吶喊聲“勇往直前,海狸隊;勇挫對手,海狸隊。”除了新生和凱爾哈普利,每個人對下流的笑話都感到厭煩。學校合唱比賽來臨時,三個女孩為了幫助颶風災民忙著向學生們兜售手工編織品。學校圖書館只是徒有虛名,什麼都給不了學生。在那兒無論他們想找些什麼,保準一無所獲。好不容易熬過第五節,第六節,第七節課,學生們不停看著表,指望老師快快下課。而作弊的同學也依然還在作弊,他們的理由很簡單:為什麼不作呢,不做白不做。忽然間,我感到又餓又累,渾身也像冒了火似的,狂躁不已,感覺也隨即變得低落消沉起來。“第四節課,怎麼可能才到第四節課,”我在心里不斷念叨。但是事實上,確實才上了四節課。課堂上老師說的都是些遙遠且又讓我不感興趣的東西:海絲特白蘭(美國小說《紅字》的女主人公),阿伽門農(特洛伊戰爭中希臘軍隊的統帥),約翰昆西亞當斯(美國前總統,任期為1825-1829),距離乘以速度等于什麼玩意兒,什麼最小公倍數或最小公分母之類的,半徑,暗喻,自由市場……課堂底下,大家都在談論別人的紅毛衣,別人的打開了的文件夾。讓人們納悶是:有些人怎麼會只丟了一只鞋子,就是一只而已,另一只未弄丟的鞋子擺在窗臺上數周了,它大概還希望能找到同伴。打公告欄上的這個電話。如果你被虐待,如果你想自殺,如果今年夏天你想跟其他沒有通過考試的人去奧地利的話,就打這個電話。褪色的背景上寫著 “努力奮鬥!”幾個大字,它們字跡醜陋,難看極了。早已幹了的地板上還留有“油漆未幹”的標識。星期五的大賽即將來到,我們需要你的勇氣,把你的勇氣傳遞給我們。儲物櫃組合,自動售貨機,搭上關係,曠課,秘訣——吸煙不被發現、戴耳機作弊、把酒裝在汽水瓶里,嚼薄荷掩蓋呼出氣味的秘訣,那個戴著深度眼鏡看上去一臉病態的男孩子,和他的一張電動輪椅,謝天謝地,我不是他,或是護頸支架,或是皮疹、牙齒矯正,或是那個酩酊大醉的學生家長出現在舞會上,扇了她一耳光,或是那個可憐的家夥需要有人告訴她:你有口臭,想辦法解決問題,否則情況永遠永遠也不會好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拿高分,記筆記,上演某部話劇,斥責某人,剖開青蛙,看看像不像圖片上被剖開的青蛙。白天我的生活里充滿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然而,一到夜幕降臨,整個晚上的時間只屬于你一個人——跟你在電話上情話綿綿。艾德,這是讓我感到最幸福的事,也是美妙的時刻。
我第一次給你打電話的情形與其他人無異于二。在一部無聊透頂的影片里,那個叫做什麼亞歷山大格雷厄姆的男人娶了傑西卡科頓,幾個月來他一直皺著眉,不滿意自己的逆來順受,終于他向電話那頭說出了不可思議的話語。你知道那是什麼,艾德?
“你好?”真見鬼,居然是你姐姐接的電話。這怎麼會是你口中那個最方便聯係的號碼?
“呃,你好。”
“你好。”
“請問艾德在嗎?”
“請問是哪一位?”
噢,天哪!當時我就在想:她為什麼一定要問這個問題。我有點緊張起來,雙手緊握住床單。“一個朋友,”我答道。可是,這個回答聽起來那麼愚蠢,那麼沒有底氣。
“一個朋友?”
我閉上雙眼睛。“是的。”
電話那頭只有嗡嗡聲,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可是,我卻能聽見瓊呼吸的聲音和她內心掙扎的喊聲——是否繼續往下審問我。我想:我現在直接把電話挂斷算了,就像《夜俠》里面的那個夜俠。
“等一下,”她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幾秒過後,只聽見一陣嗡嗡的嘈雜響聲,然後電話上傳來了你的說話聲“什麼?”你的聲音那麼遙遠,倣佛是從一個很遠的地方飄來。我聽見瓊嘲諷你說:“艾德,你有朋友嗎?那個女孩子可口口聲聲說——”
“閉上你的嘴,”你喊道。然後電話里傳來一聲清晰的說話聲“ 你是?”
“嗨!”
“嗨,你好。嗯,你是——”
“對不起,我是米妮。”
“啊!米妮,我沒聽出你的聲音。”
“我猜也是的。”
“等等,別挂電話。瓊妮就在我旁邊,我去另一個房間給你打電話。”
“好吧。”
你姐姐好像說了些什麼,然後傳來的是水流聲。“那是我用過的盤子。”你對她喊道。然後又是一陣模模糊糊的說話聲。“她是我的朋友。”然後你們又在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然後又是一陣模模糊糊的說話聲。“沒有。”
我一直在電話這頭等著。我的思緒卻飄到了別處。 “華生先生”這是當初貝爾發明電話時,奇跡般地從另一個房間傳出來的第一句話。“快到我這兒,我想見你。”
“嘿,對不起。”
“沒關係。”
“我姐姐——”
“嗯,”
“她——算了,你遲早會見到她的。”
“我知道。”
“所以——”
“呃,你們的訓練怎麼樣了?”
“很好。格倫有點自以為是,不過他向來如此。”
“哦。”
“你是——放學後你忙些什麼?”
“喝咖啡。”
“哦。”
“跟艾爾一起。你知道的,我們慢慢晃到那兒。勞倫也去。”
“感覺怎樣?”
艾德,說老實話,那確實是一種美妙的享受。盡管我吞吞吐吐向你道明這一切,或者甚至不用遮遮掩掩說也不說,也總比跟別人滔滔不絕地瞎吹一通要好得多。我們絮絮叨叨說了好幾分鐘後,慢慢地找到了感覺,漸入佳境。不知不覺中我們的時間滑向深夜。我們互相比較自己的喜好,高興地哈哈大笑——我喜歡那種口味,那種顏色很酷,那個唱片讓人討厭,我從來沒見過那部演出,她棒極了,他就是個白癡,你一定在開玩笑,不可能,我的更好,像撓癢癢一樣即安全又好笑。我們時而說說自己的故事,我說完了你繼續說,互相鼓勵對方說自己的故事,“這不枯燥,很好,我在聽著,在聽著,你沒有必要說給我聽,你再說一遍吧,我從來都沒告訴過別人,我不會說給別人聽的。”你說你跟爺爺在大廳里的事;我說我跟媽媽在一起的事,還有紅燈的故事;你說你跟姐姐一起被鎖在門內的事;我說我跟朋友搭錯車的事;派對後的事;舞會前的事;營地的事,度假的事,院子里的事,街上的事,我從來沒參觀過的房間里的事,跟爸爸在一起的事,車上的事,另一件跟爸爸在一起的事,我說另一個故事時提到的那件奇怪的事。這些本無聯係的事情被我們串在一起,就像我們在冬季把小小的雪花變成了漫天大雪。艾德,就在那些晚上,我們在電話上無所不談。雖然時間一點點滑向深夜,我們還一直說個不停,直到最後我挂斷電話爬到床上,耳朵變得暖暖的,麻麻的,紅紅的,那是因為我生怕錯過你說的每一句話,而把耳朵緊緊地貼在電話上的緣故。我如此醉心于深夜的電話粥,是因為在沒有對方陪伴的白天,我不得不面對枯燥而又乏味的學校生活,我身心疲憊苦不堪言,可是又誰會在意這些。為了跟你在一起的夜晚,我願意毀掉我的每一天,我的一生。事實也確實如此。可是,這就是為何我們注定有這樣的結局。我們不可能只擁有那些在電話上纏纏綿綿、卿卿我我的夜晚,我們還得面對無法忍受的白天——白天那些不可避免的課程安排毀掉美好的一切;白天我們無法選擇的時間安排不能重合,我們無法陪伴在對方的身邊;白天我們的死黨水火不容;無論深夜如何信誓旦旦,白天那些從牆上亂撕亂扯的不可饒恕的鬧劇仍然上演。而這就是我們為何分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