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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花園:一邊自己玩去吧

時間:2012-08-09 13:24   來源:中國臺灣網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座花園,在寂寞的最深處,在那些不為人知的隱秘的角落里,繁花盛開,爭奇鬥妍。對外開放的景致其實很少,沒有所謂“通票”可容別人進入園子的所有地方,所以你注定只能走進多少看多少。

  沒有人可以走進父親內心這座花園。他的園子已佔盡荒蕪,沒有人願意走進它。父親一個人生活在這座寂寞的花園里,他也同樣無法走出來。

  父親年輕時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一天下來說不了幾句話,與母親和孩子們都很少交流。老了,父親像變了個人,整天沒完沒了地嘮嘮叨叨,話題又毫無新意,漸漸地快把人膩煩死了。

  父親想把鬱結在心里一輩子的話都倒出來,可惜找不到願意聽他嘮叨的忠實聽眾。他一開口我們就說——“得了,得了,又你那一套!”讓他閉嘴。誰也不再關心他到底說了些什麼。我們只把父親的話看做是不著四六的瘋言瘋語。有一次,父親一個人在屋子里憋得實在不耐煩了,推開窗戶喊在樓下遛狗的老疤上來陪他聊天。老疤說:“改天再陪您啊……”客氣地拒絕了。見我回來,老疤忍不住跟我學:“你家老爺子可真逗!”

  我有時想,父親竟像個沒了玩伴兒的孩子,渴望有人陪他玩,陪他說話,哪怕僅僅是聽他說話。但我們誰都不理他,狠心地把他晾在一邊。“去,一邊自己玩去——沒看忙著呢!”——有多少家長對孩子說過這樣的話。我們沒對父親說出來,不等于沒在心里作如此想。父親于是只好躲進自己無休止的記憶里,躲進他那滿是荒蕪的園子里,默默地承受無邊的寂寞。其實在父親那里,精神的需求遠比物質需求更要來得急迫。他需要來自親人或朋友更多的心理慰藉。然而我們卻誰都沒能給他。

  父親在北京僅存的幾個知心的朋友,一個得肝硬化走了,還有一個我們叫張叔的,比父親小不了幾歲,患有腦血栓。盡管還能勉強走路,但說話支支吾吾的含混不清,住的又很遠,平時少有往來。父親想他,就打電話叫人家,顧不得人家方不方便。張叔騎個小三輪車大老遠從位于城西北的展覽館趕過來,搞得我們好幾次心里都特別過意不去。

  父親一個人時,常坐在客廳明亮的窗臺上,翻來覆去念叨著《伯牙摔琴》里的一句戲文——

  “鳳尾寒,子期不在向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欲尋知音難上難!”

  戲文的前幾個字記不得了。父親當年在耳邊重復得把我耳朵快磨出了繭子,現在卻怎麼也想不起了。

  仰天長嘆一聲,落下淚來。

  父親的一生都是寂寞的。

  父親臨終前,我伏在父親耳邊不停地追問:“爸——爸——是什麼什麼‘鳳尾寒’來著?您記得嗎?……”試圖喚起他的記憶。昏昏然的父親當時只是莫名地看了看我,呆呆地“啊?”了幾聲,又睡去了。到底沒問出來。

  剛回去那陣,父親見我們兒女成群地回去看他,一準兒是痛哭流涕,抱怨“你們怎麼才來啊……都快把我忘了……”馬上又叮囑:“不走了啊,誰也不許再走了!”斬釘截鐵,不由分說。

  父親要我們永遠陪著他,哪兒也不能去,一步也不許離開。

  開玩笑。陪著他,工作怎麼辦?這已經夠耽誤了。

  所以每次離開,我和姐姐都像做賊一樣,趁父親睡著的時候悄沒聲息地溜出去,免得他醒了大吵大嚷一番。

  有一次,父親知道我們當天下午要走,中午便開始以“絕食”威脅我們。魂不守舍,坐立不安,抓狂,轉磨……

  父親大罵道——“你們都走吧……別來了……我也不活了!”用腦袋砰砰撞門,由于平衡力已經很差,摔倒在地上。他不許我們靠近,更不許別人扶。

  好容易起來。又抄起桌上的一把剪刀,死死地攥在手里:“操他個奶奶的……都走吧……”

  還有一次,在我和二姐臨走出門時,父親冷不防抄起二姐的手機,說什麼也不給,看我們怎麼走出這個門。堂哥幫我們搶過來,父親又拄著棍追出我們老遠,大罵我們,喊叫得聲如鶴唳,怪異失常。

  二姐強忍著不回頭看他,任憑他罵。一邊往外走,一邊偷偷掉淚。

  這次回來,父親見到我和姐姐們,明顯不再那麼激動了。表情很漠然,好像來與不來、走與不走,對他都已經無所謂了。

  但偶爾情緒上來,還是念念不忘。區別只是——躺在床上的父親已經無力追出我們老遠了。

  父親躺在床上,拉著我的手:“你要走了——你就是不孝!”眼睛使勁瞪著我。

  堂兄過來圓場。“我不是在這兒守著你嗎?”一旁拽我讓我趕緊走。

  父親疑惑:“你?你是誰啊?……”好像認不清了。

  堂兄說:“我是你侄子!”

  父親立刻感動地拉過堂兄的手,放聲地喊出:“兒子!”

  堂兄“哎——”地應了一聲,眼淚就滾了出來。

  父親一向對我的這位堂兄視同己出般疼愛,堂兄在寫給父親信的落款時從來都自稱“兒”。直到有了電話方式,慢慢省略了通信為止。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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