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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間兩年的小天使

時間:2012-12-20 08:24   來源:中國臺灣網綜合

  3454  來人間兩年的小天使

  “他只是個孩子,為什麼要讓他生這樣的病?”見到小韋韋的人,總是忍不住這樣感嘆。

  大家的心疼與不忍,可想而知,因為小韋韋只不過是一個兩歲大的孩子,死亡卻已預約了他。我們都知道,在不久之後,小韋韋便會離開人世,離開父母,離開照顧他的我們。

  小韋韋自出生後三個月即發現罹患了視網膜母細胞瘤,雖然跑遍醫院,造訪許多兒科醫師,小韋韋的腫瘤仍不可收拾地越長越大、越長越多。來到我們跟前的他,頭部因腫瘤的蔓延而有多處隆起,小小的頭已生成兩倍大。他的雙眼也因腫瘤肆虐而腫大到無法睜開只能密合,就像鹹蛋超人的眼睛,猶如兩顆鴨蛋懸挂在眼前。但是鹹蛋超人很會打擊敵人的,韋韋卻無力對抗這病的折磨,只能默默承受。

  小韋韋的身體虛弱無力,瘦小的身軀必須頂著碩大的頭,為了不造成他的負擔,大部分的時間,我們將他平放在病床上。病床十分大,小韋韋的身體躺上去還不到床的三分之一,有時猛然一看,還以為床上沒人。

  小韋韋和病房的一切是這麼不搭調,他周圍的病友不是老人就是中年的婦人,他不該出現在這兒的,卻因為沒有一個屬于兒童的安寧病房,他只能來到這里,尋求一個安穩舒適的地方,給他溫和柔軟的照顧。

  護理人員阿如和護工小芬姐為小韋韋布置了一個可愛的病床,小韋韋周邊圍繞著有向日葵圖案的抱枕,床頭有小叮當玩偶做伴。小韋韋看不見,安慰到的並不是他,而是我們這些難過的大人。

  小韋韋大部分時間都十分安靜地睡著,偶爾,醒著的他也會吸吸拇指聽聽歌。但有些時候小韋韋會用瘦小的手敲打頭部,因為腦部隱隱作痛,除了給他藥劑,小韋韋也需要有人抱抱他、輕撫他的背、哄哄他。

  抱他時,心里會更加心疼他必須承受頭部的重量。抱他的人,除了一手抱住他的身體外,另一手一定要托扶住他的頭,他的頭太重,若沒有手支撐住,他的身體會傾倒。你若抱著他,你可以輕輕搖動著,讓他像是在搖籃里安穩地被搖動,你也可以借由另一個人的手輕撫他的背,安慰他的痛。

  小韋韋雖然痛,但不會大哭,不會吵鬧,他只會小聲呢喃,小聲哽咽。

  每次見到小韋韋,我總認為他的軀殼雖是小孩,靈魂卻無比成熟,要不然他怎能吸收這大量的苦在他體內,並且安靜地忍受一切。每每護理人員替他打針,都不見他掙扎、大哭,只見他撇過頭去,眉心稍微一皺,又恢復原來平靜的容貌。

  他還不會說話,我卻猶如看見一個高不可測的智者在那里。

  小韋韋的爸爸及奶奶輪流照顧他。他們的家在新竹,但新竹沒有安寧病房,小韋韋的爸爸才決定送他來淡水我們的病房。小韋韋的爸爸其實希望這受苦的生命能悄悄地在病房結束。從發現小韋韋生病以來,全家陷在痛苦哀愁的氣氛中,四面涌來的意見難免摻雜諸多怪力亂神之說,不少人的評論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小韋韋的媽媽懷孕後,更是被隔離,小韋韋像是一個被詛咒的不祥之物,大家紛紛要媽媽遠離小韋韋,免得影響肚中的胎兒。就這樣,肚中的小孩見不到哥哥,小韋韋也見不到媽媽。

  小韋韋的爸爸向我詢問在臺北火化的可能性,又向我詢問是否有殯葬的補助。在臺北火化當然沒問題,雖然戶籍地不在這里,但仍可在市立或縣立的殯儀館安排火化。至于補助,因為並非是戶籍當地,無法使用臺北縣市政府的資源,但可以申請民間慈善機構的補助,只是需要提供詳細的資產數據,而且大部分的捐助有特定配合的殯儀館及靈骨塔。

  小韋韋的爸爸明白了,他說會想想,或許可能會悄悄地帶回新竹火化,然後安葬吧。

  我問:“在那之前,都不讓小韋韋再和媽媽見見面嗎?”

  他搖頭說:“只是徒增傷心。”

  我說:“不再見面就不會傷心了嗎?那可是在她體內住了十個月的親生骨肉啊!”

  他仍是堅持地說:“一切的一切只要他一人承擔就好,被怨也好,被不諒解也好,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尊重他的想法,卻仍是請他問問妻子的意思,兩人在這件事上的分歧可能會影響兩人的關係,對于婚姻來說也是危機。

  他點點頭說,會再問問妻子。

  至于小韋韋的奶奶不曾在我們面前表達過任何想法,她才剛面臨過丈夫和另一個兒子的死亡,如今又面對孫子的死亡,她已無力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即使難過傷心,奶奶也總是默默地流著淚,不說一句話。

  我們能做的就是拍拍她的肩,和她一起陪陪小韋韋,讓她不要太緊繃,讓她體會到這個許多人避之不及、視為不祥之物的孩子,是我們眼中的寶貝,是我們所愛的孩子。

  小韋韋最後帶著虛弱細小的身體,在二○○一年九月五日清晨五點左右離開了人間。那天是我的休假日,但我仍是一大早便接到小韋韋離世的消息。我雖然不舍,卻不悲傷,因為我知道他的身體雖然不健全,但他的靈魂是健全的。他受的苦已夠了,他要再回去原來的世界做個無憂無慮的天使。

  于是,我在記事本上寫下我對他的紀念:

  天使來了,

  帶著你回天堂去了,

  你不應該是躺在床上的,

  你應該是快樂地在嬉戲,

  歡樂地和同伴玩著。

  你只是一個小男孩,

  你到這世上只有短短的兩年,

  但你比誰都勇敢,

  比誰都堅強,

  你獨自承受這苦痛,

  獨自啜泣著……

  你要的不多,

  只是要大人們的一點關愛:

  溫柔的陪伴、

  可靠的擁抱、

  輕聲的安眠曲……

  你從沒要求太多,

  也沒有任性的撒嬌,

  即使這一切,

  對你如此殘忍,

  如此不公平,

  你仍然是默默承受著。

  回到天堂去吧,

  人間的旅程雖短暫,

  但你已完成。

  你是該回去屬于你的地方的,

  回去過你原有的美好,

  回去和天使同伴們,

  繼續嬉笑玩耍你們的遊戲。

  之後

  對于還這麼小的孩子,我並沒有太多機會用言語和他互動。身體有很多限制的他,無法看、無法聽任何幫助孩子緩解死亡壓力的工具。

  但我始終相信最好的方法是——愛,以愛來碰觸這承受苦痛的身軀,以愛來呵護這脆弱的心靈。安心、安全的肢體接觸與擁抱永遠是孩子所渴望的。

  之後,我和一位團隊的同事談到小韋韋的死,同事搖搖頭說:“我沒辦法去正視他,沒辦法去和他多接觸,我只要一想到他只是一個孩子,我就不懂為什麼老天要他承受這樣的苦?他來這一遭短短兩年,人生什麼都沒經歷過就又回去了,是為了什麼?”

  而我,沉浸在我的思緒:“如果生病都是痛苦、難受的,何以孩子的生病與死亡會特別令人感到難過與不忍心呢?”

  是我們的意識(或潛意識)認為生命的長短等同于生命的價值吧!認為活越久代表一個人的命越好;若一個人年紀輕輕就離世,就代表他命薄福薄,是不幸。

  加上當確知懷有孩子時,大部分的大人即已開始建構這孩子的樣貌:這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這孩子聰不聰明?這孩子要學些什麼才藝?這孩子要有什麼才能保障有足夠的營養與發育?甚至想得更遠:這孩子會讀什麼幼兒園、什麼小學、什麼高中,考上什麼大學,做什麼樣的工作,成為什麼樣的人。能把孩子養育成人,成為不可多得的天才或名人,這樣的父母才是大家口中稱羨的,也是大家眼中所認為的“成就”。

  以種種社會的集體意識或文化來看,孩子尚未成年、成家,即已過早死去,的確令人(特別是親人)難以面對,這當中糾結在一起的不只是生命本身,還有人們對于生命的期待與投射在其中的價值感與成就感。

  沒有覺察,早已養成的思考架構來面對臨終關懷工作,總是要遇到不少衝突與矛盾。工作者一方面必須協助家屬面對親人的死去(有些人甚至期望父母親能早日放下不舍與牽挂),一方面可能在內心又感嘆怎麼如此可憐?一個年紀輕輕的生命白白來這遭!

  如果我們也為受苦生命的來與去感到彷徨失措,為年紀輕輕即已過世的孩子感到嘆息與不幸,我們怎能要求父母早早放下不舍與挂念?我們不能不切實際地期待他們不要悲傷,卻又暗自在心里哀嘆著小生命的逝去。

  對于悲傷,我們的確需要更多的體諒與包容,無論是對待別人或是自己。

  對于小韋韋的出生與死亡,我感受到的並非是一個生命無意義的來去,只是平白的吃苦。生命里有許多必然的偶然,好似是偶發,是單一事件,卻又在環環相扣下衍生出許多關聯性,等到時過境遷才讓人恍然:要不是那件事,我也不會……

  借著小韋韋的生命,親人及接觸過他的人或許也從中得到一些學習與影響。

  與小韋韋的生命相遇,我的生命在學習愛:單純地愛生命。不因他看似殘缺、無奈、無價值,就視他的生命為多此一舉、白走一遭。

  生命的課題與意義,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想明白、想透徹的,對于過早死亡的生命,其意義或許不是我此生可想出所以然的,但我相信可以詮釋,而詮釋影響我們的生命與心靈往上提升或向下跌落。

  我的詮釋是,小韋韋是可愛的小天使,來人間兩年,為了讓人學習愛的功課,也學習相信身體是短暫的,身體的殘缺絕不是靈魂的殘缺。

  然而,這樣的詮釋並不是認為失去小韋韋的親人不需悲傷,因為他們確實失去了愛子,失去了一個希望與期待,因為這些失去,他們的悲傷必然存在。

  悲傷,是真實地存在于人間,存在于失去所愛的人心中的,不能再被否認,也不能再被閃避。學習如何面對悲傷,我們就學會如何面對失落,也學會如何繼續去愛生命。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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