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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真 滄浪之水之于屈原

時間:2012-08-08 13:44   來源:中國臺灣網

  屈原以一個偉大詩人之名流芳千古,他是“楚辭”這一詩體的代表人物,開創了中國詩歌從集體歌吟到個人創造的新時代。但屈原的意義不僅于此,他是一種精神的開創者,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種人格范式。在我看來,屈原作為人格范式的意義,更高于他作為一個詩人的意義。到今天人們仍以賽龍舟的方式來紀念屈原,決不僅僅是後人對一個詩人的景仰。

  屈原少年得志,他進入政治舞臺的核心時才二十多歲。那時楚懷王任六國縱長,聯合諸侯以抗強秦。屈原得到重用,這已是一個文人政治理想的極致。

  但好景不長。屈原奉楚懷王之命草擬憲令,遭上官大夫靳尚嫉妒。靳尚向懷王進言說:“每次憲令出來屈原都將功勞歸于自己。”靳尚顯然不是等閒人物,他準確把握了中國官場文化的脈搏,知道懷王最忌諱的是什麼。于是屈原被疏遠了,被放逐了。

  政治上的失意對屈原的個人命運來說是毀滅性打擊,但對他作為一個文化創造者來說卻是不可或缺的生命體驗。由于一個小人的讒言,中國文化獲得了一次登峰造極的意外機遇。悲劇常常暗含著向反面轉化的意義,屈原見疏、司馬遷受腐刑、蘇東坡被三次流放、曹雪芹家遭抄檢都是最典型的例子。苦難不但是創造的必要體驗,而且能夠最大限度地激活生命的創造潛能。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又不能不對那些迫害者心懷某種感激。因為我們實在不能設想,在我們的精神視域中可以沒有那些被迫害者的偉大創造。

  于是怎麼辦?當現實的污濁不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選擇的界線是如此分明。放棄心靈的高潔,則可得富貴榮達;堅守這種高潔,則將終身窮愁潦倒。古往今來,無數人都經歷過這種選擇,對一個生動的生命來說,它決不像後人想象的那麼輕松。對于屈原們,只有潛入他們的內心,才能對他們心靈的痛楚和堅守的高潔稍有理解。在屈原看來,心靈的原則高于眼前的富貴,因此堅守這種原則體驗到的愉悅高于富貴的愉悅。這種體驗是常人難以理解的。這就是屈原,這才是屈原。“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無數人知道這些名句,但能將其轉化為情感化的體驗而付諸生命實踐者卻寥寥無幾。一種精神的高貴不是通過理性就可以傳承的。也許,更深刻的痛苦還不在于因堅守而承受的苦難,而在于這種堅守又有誰能夠理解?如果連理解的期待都不敢抱有,不難想象,這種堅持需要多麼巨大的精神能量!

  屈原晚年對世界有了更透徹的認識:“變白以為黑兮,倒上以為下。”即使如此,屈原不改初衷,“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心靈原則不但高于富貴,更高于生命。

  《漁父》為楚人思念屈原而作,極富生存哲學意味,表現了古人對生存的透辟思考。漁父的哲學是:“世人皆濁,群人皆醉,何不隨波逐流?為什麼要那樣深思高潔,使自己遭到放逐?”屈原答道:“我怎能以自己清白的身子,去蒙受外物污染?我寧可跳入江中,葬身魚腹,也不能讓自己的皎皎的清白,蒙上世俗塵埃。”終于無法溝通,漁父微笑著,敲擊船舷高歌而去:“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漁父無疑是個隱者,對世道的渾濁和自身的無可奈何有著深切的認識,因而世之清濁,皆能為我所用。但屈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不願放棄心靈的原則趨附時宜。于是,最後的道路已經展開,最後的時刻已經到來,屈原仰望蒼天,一聲長嘆,從容投水。

  這就是屈原,這才是屈原。人的現世性沒有絕對意義,人格原則心靈真誠高于富貴高于生命,這是屈原對後世的核心意義,對中國文化史的意義,哪怕心靈高潔于世無補,也值得以生命為代價去堅守。這種堅守的意義,僅在于自我心靈的需要,這就是價值的全部。

  屈原為我們樹立了一種人格的榜樣,也許我們學不了他,但不可以忘了他。當我們今天在欲望的推動下,想放棄心靈原則去做一個小人之時,不可不想一想屈原,那一雙眼睛在虛無之中凝視著你。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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