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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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2-09-05 13:50   來源:中國臺灣網

  一個星期以來,維爾加拉葛雷每天都撥兩次泰瑞莎卡普利亞提的電話號碼。她接起電話的時候,只要他一出聲,她就立刻把電話挂斷。他已經被挂斷好幾次電話了,其中只有三次,她請他永遠不要再打給她了,然後立刻用食指把電話挂掉。

  妻子的鄙夷讓他心煩意亂,他什麼事也沒法做,只能在房里搓撲克牌,等待命運對他微笑。夜幕低垂,他去了莫納斯特里歐的店,莫納斯特里歐要酒保給他調一杯柳橙汁加伏特加,然後就托詞說有緊急的問題要解決,嘟嘟囔囔地說下星期會跟他好好談一談那件懸而未決的事。

  “重點只有一個。”維爾加拉葛雷結結實實地抓住莫納斯特里歐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揪起來。“五五分賬。用智利話就是miti mote。這是我們的約定,我希望你尊重它。”

  “你不需要提醒我,尼可,我們會像兄弟一樣分享那些東西的。”

  “不是像兄弟一樣,莫納斯特里歐,是fifty-fifty。”

  然後他去附近街上轉了一圈,發現這五年來,這些女孩都變了,她們大部分都很鮮嫩、很青春,她們不再穿制服,而是穿著極短的小馬甲搭配牛仔褲,內褲則從牛仔褲里冒出來。她們的肚臍上閃耀著一只小環,讓她們光滑平坦的小腹更顯突出,男人的目光在上頭遊走,宛如在溜冰場上逡巡。

  這是屬于有保養有打扮的女孩的街區。她們只跟客人喝無氣泡礦泉水,休息的時候,她們會點兩片可憐兮兮的萵苣葉和一顆西紅柿,不加鹽、不加油、不加醋,美奶滋就更別說了。她們吃東西的時候像遊魂,慢慢地吃,倣佛享用的不是乏善可陳的一餐,而是魚子醬。

  在他為非作歹的年代討生活的那些女人,已經放棄了這個戰場,她們都被皺紋和體重打敗了。她們都不會用CD隨身聽,也不會哼唱那些英文流行歌曲,那些有權有勢的生意人看上的,當然是這些上帝區(Providencia)的美女。他越是張望街上的氛圍,孤獨感就越深。他原本對自由的想象並非如此,有一天晚上,他甚至對監獄產生了鄉愁。

  星期六,看了一眼拇指神童的金庫計劃,里頭還包括一組電梯的圖解,他宿命地拿起話筒,撥了泰瑞莎卡普利亞提的號碼,心底已經準備承受對方拒絕所帶來的痛苦了。但是這一次,這個女人沒有當面挂他電話,她以極其冷漠的語氣問他最近好不好。

  “很好,親愛的,我過得很好。”

  “我很高興。這一次,我沒挂電話是因為我們得談一談,你和我。”

  “我這一個星期以來想做的就是這個。”

  “這件事和你、你兒子還有我都有關係。”

  “這就是我的三張王牌。”男人自己笑了起來。

  “我們得面對面談一談。我希望明天可以見面,一次談清楚。”

  “我們一起吃午餐嗎?”

  “不是。午餐的話,時間太長了,我們最好在下午茶的時間碰面,這樣比較不復雜。”

  “在哪里?”

  “歐瑞果路寇街上有一家茶館,就在柯斯塔聶拉街的轉角,叫做福樓拜。明天下午五點,我和小帕布洛都會在那里。”

  “你一定會來嗎?”

  “他根本就不想見你,但是因為這件事非常重要……”

  “他是我的兒子,不應該有這種態度。”

  “你讓他受了很多苦,尼可。”

  “我?讓他受苦?我會讓我最愛的人受苦?”

  “你冷靜一點,不然我們就不碰面了。”

  “好好,我們見面的時候最好能談一談這件事。”

  “福樓拜是個體面的地方,請你記得這一點。”

  “你的意思是?”

  “嗯,那里的人很注意顧客的穿著打扮。”

  “我懂了。”

  “流行的東西已經不一樣了。總之,我跟你說過了。”

  他一挂上電話,就急忙下樓,過街跑到莫納斯特里歐的店,要櫃臺給他一點錢。櫃臺的女人告訴他,這麼一大早,收銀臺里沒有錢。錢在星期五晚上都放進保險箱了,星期一保全公司的鐵甲車會來把錢送到銀行。

  維爾加拉葛雷說他要的只是一小筆錢,大約二十萬比索,為的是要買一件剪裁比較現代的西裝外套、一條絲質領帶和一件漂亮的條紋襯衫,英國式的。櫃臺的女人摁了收銀臺的電動開關,讓他看到里面的零錢只夠找給早上想買煙抽或是想喝一杯伏特加莎瓦的醉鬼。

  維爾加拉葛雷摸著胡子,問她保險箱在哪里、密碼是多少。那女人笑著告訴他,她不知道確實的號碼,但是那口一噸重的金屬櫃子就在隔壁房間,牢牢鉚接在地面和牆上。

  “我們去看看吧。”維爾加拉葛雷提議,狡詐地眨了眨眼。

  “沒問題,尼可,可是我跟你保證這玩意是弄不開的。”

  “我相信,我只是好奇想看看而已。”

  維爾加拉葛雷在保險箱前深深嘆了口氣。有多少次,他在潛入銀行或大賣場迷宮般的通道之後,站在這種東西面前;有多少次,他因為試不出保險箱的密碼而垂頭喪氣地空手而回!但是這一型的保險箱有一種特別的魅力,它的中間有一個金屬把手,要用蠻力才能讓第一道鋼制的機關彈開,里頭一定有一道電子裝置,連接著警報係統,要麼得動用強力炸藥,不然就得靠非常細小的螺絲起子才能解決。

  他把把手往右轉,再往左轉,再把它立起來,把耳朵靠在號碼盤上,他發現這裝置發出的音樂對他並不陌生,他因而露出微笑。如果他的記憶是對的,眼前這個保險箱和1973年9月動亂時的佩索德珠寶店的保險箱是同型的。

  當時,店東們把智利國旗插在店鋪門口,表示他們支持以軍事政變推翻阿連德,然後就去札帕拉爾海岸的別墅等著士兵們在街上把左派擊潰。

  正是這面國旗給了他靈感,讓他在9月12日星期三的夜里,帶著一把電鑽爬上珠寶店的屋頂。他並不擔心鑽洞的噪音,因為轟炸和掃射已經淹沒了整個城市,到處都是火和血。他鑽了一個洞,足以容他一躍就落在保險箱上,這是他這輩子幹過最快,也是被掩護得最好的活兒。

  珠寶店的老板們去警察局報案,說他們最珍貴的珠寶不見了。警察局局長嚴厲地訓斥他們,要他們安分一點,他認為這些生意人太小家子氣了,正當警察冒著生命危險對抗阿連德的恐怖分子時,這些人竟然來要求他們做這種調查工作。他喝令他們立刻滾出去,不然就把他們關進牢房里,那里頭的水泥地上可是灑滿了刑囚之後留下的血跡。

  他盤算了一下,用他那三把珠寶工匠用的螺絲起子和一把牙醫用的鑷子,花上兩個小時,應該可以打開莫納斯特里歐的保險箱,只要櫃臺的女人和早晨那些酒鬼願意讓他在這安安靜靜地工作。

  “艾莎,”他對櫃臺的女人說,“如果我在這里鑽這個家夥鑽上兩小時,你怎麼說?”

  “我得跟莫納斯特里歐說一聲,尼可。”

  “你知道你老板欠我一筆錢嗎?”

  “所有人都在講這件事。”

  “是喔,那他們怎麼說?”

  “聽說是一大筆錢。”

  “多少錢?”

  “他沒說過,而且被偷走的東西一直沒找到,如果這些東西在國外賣到好價錢的話,應該是一筆大數目。”

  “既然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為什麼莫納斯特里歐沒有被抓去關起來?”

  “我不想談這件事,尼可。”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就跟我說吧,把它當成人家說給你聽的一段故事、一部電影。”

  “我沒辦法那麼輕松地看待這段故事,因為我自己也多少牽連在里頭。為了讓你理解我,我可以告訴你:這十年來,我掉了十公斤,我得用我侄女在免稅商店買給我的化妝品才遮得掉皺紋。”

  “所以呢?”

  “我要說的是,莫納斯特里歐對我有興趣。”

  “你是他的情婦?”

  “你這麼說有點太直接了。”

  “你是他的女性朋友?”

  “沒錯,我是他的女性朋友。”

  “很親密的?”

  “可以這麼說。在你被逮捕的那次政變之後幾個月,他得把珠寶賣出去,但是得用非常巧妙的手法。”

  這時候,櫃臺的女人似乎覺得自己說太多了,她走到冰箱前面,拿出兩瓶礦泉水,在兩只杯子里各放了一片檸檬,邀男人幹杯。接著,她悠悠地喝著,然後伸出舌頭舔著唇上的水。

  “我跟你說這些,是為了莫納斯特里歐,我希望讓你知道這些事,這樣你們才能繼續當朋友。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只是同謀,他把你當做兄弟。”

  “那些珠寶怎麼了?”

  “有風聲說警察要來堵他,後來他想出一個很妙的點子,搶先警察一步。他去求見第一夫人,帶了一半的珠寶給她,讓她拿去幫助那些軍人重建國家。”

  “老天!”

  “第一夫人答應讓他留下另外一半的珠寶,不讓人去煩他。我愛莫納斯特里歐,我不希望看到一段友誼因為錢多錢少的問題而結束。”

  “錢多錢少!我被判了十年徒刑!”

  “他已經盡力為你做了一切。”

  “譬如到監獄去看我?”

  “他每個月都通過間接的管道給泰瑞莎卡普利亞提寄一筆錢。”

  “什麼間接的管道,艾莎?”

  “間接的管道,就在你眼前。”

  艾莎把一本支票簿放在櫃臺上,看著年歷核對著日期。年歷上畫著聖母瑪利亞和耶穌,還有一家蠟燭工廠的廣告:“比火炬更好,光明牌蠟燭。”

  “你要做什麼?”

  “開一張支票讓你解決眼前的問題。”

  “艾莎,我是偷東西的,不是靠借貸過日的。我要的東西只有一個:就是莫納斯特里歐把正正當當屬于我的東西還給我。”

  女人露出微笑,一邊拿著筆在報紙上畫,讓原子筆的油墨出來。

  “你在笑什麼?”

  “笑你說的‘正正當當’,尼可。你要多少錢?”

  “我不要你的施舍,我說過了!”

  “這不是施舍,老師,這是預付款。”

  維爾加拉葛雷撫著下頦,然後是唇上的胡子,最後撫到了鬢邊,他莊嚴地下了結論:“用這樣的措詞,看起來是個有信譽的協定。”

  “二十萬,夠嗎?”

  “你寫三十萬吧。”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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