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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教士——田清波讓鄂爾多斯走向世界

時間:2012-12-28 13:33   來源:中國臺灣網

  傳教士——田清波讓鄂爾多斯走向世界

  一座天主教堂高高的鐘樓,在中國西北的草原里,漸次露出哥特式的塔尖。

  晚禱的鐘聲響了,傳得很遠很遠。暮色將至,教堂尖塔繞著一片流雲。塔尖上的兩口銅鐘搖擺著,發出清脆悠揚的聲響,敲碎了夕陽,十幾里外的村落都能聽到。鐘聲落在每個人荒蕪的心田,融入炊煙裊裊,使黃河寒山頓時清婉起來。

  “到家了!”田清波神父(比利時名:昂突瓦耐?莫斯特爾)的藍眼睛遽然一亮,驚呼一聲,“很久沒有聽到這樣溫暖的晚禱鐘聲啦。”

  在傳教士的心中,哪里有晚禱的鐘聲,哪里就是故鄉,哪里就是家。離開故國很遠了,從比利時聖母聖心會教堂走出來,田清波牧師在海上漂過,在一望無邊的沙漠里爬過,經歷半年之久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他騎著一頭白駱駝,從帕米爾高原一路走來,走進千里枯黃和焦渴的大西北。多少歐美探險家們在此遇險,田清波慶幸自己挺過來了。沒有馬革裹屍,也沒有魂殤冰山,更沒有將生命之軀扔在死亡之海,凍成一具木乃伊。

  教堂在望,鄉關何在?炊煙之下,有一口深深的宗教之井。田清波舒了一口氣,西南蒙古教區,于他,多有誘惑啊!1865年,比利時神父南懷仁創立聖母聖心會,率領第一批神父來到中國,傳教于熱河、察哈爾、綏遠、寧夏及晉北等地。為了站住腳跟,他們從收養中國棄嬰開始,志在大西部,志在蒙古高原,一步步向貧瘠的陜甘高原推進。10年後,聖母聖心會兩個神父走進鄂爾多斯高原,經歷一次次教案、兵燹、血災,再築起一座高巍的天主教堂,歌特式的塔尖,刺入中國西北湛藍的天空。從此,他們才在鄂爾多斯高原站穩地盤,開始覬望布教于蒙古高原——那可是藏傳佛教的一塊聖土啊!

  聖母聖心會蒙古高原教區一分為三:東邊赤峰熱河一帶稱為“東蒙古代牧區”,中間西灣子集寧一帶稱為“中蒙古代牧區”,西邊綏遠陜北及寧夏一帶稱為“西南蒙古代牧區”。他們先在寧夏蹬口縣(現內蒙古巴音淖爾市)三盛公設立主教府,後來由于西南蒙古教務興盛,便一步步向蒙古高原推進,主教府搬到土默特右旗24頃地,仍在河套一帶。

  白駱駝信步而去,田清波爬上一個高高的山岡,弓形的黃河奔來眼底,終于看到東方的第一條大河了!渾水滔滔,如銅汁、血液一般殷紅、透亮,折射著落日的輝煌。記得中國大唐有個詩人說,黃河之水天上來。果然如此,大河從雲間落下,氣勢磅薄。西風冷山,此時的塞外,卻是一片蒼涼。不見了風吹草低見牛羊,可是在一個藍眼睛的神父看來,它是天堂。天堂,天國,都是一個上蒼,一個教皇。為了他們的旨意,他迢迢萬里,東方傳道,傳道于西南蒙古。未曾想到,在一個霧靄沉沉的傍晚,田清波跳下白駱駝,走進黃河邊上西南蒙古的主教府——24傾地的主教堂。從此,生命之舟便泊在鄂爾多斯高原上,一泊就是整整20年。

  那天黃昏,晚禱鐘聲敲過,教堂光線漸漸黯淡下來。主教閔玉清剛用過聖餐,走進教堂,點燃燭臺上的一根根蠟燭,照得一室通亮。他拿起桌上剛送到的伊克昭盟杭錦旗王爺的信函,卻一籌莫展。來鄂爾多斯高原傳教快20年了,他已入鄉隨俗,將一襲主教黑袍換成了蒙古長袍,厚厚的蒙古披風般的氈帽,淹沒了金發碧眼。他還學會一口地道的蒙古話,卻不識那馬頭般排列在一起的蒙文。

  這時,一個神父引領田清波去見主教大人。此時的閔玉清已經白發蒼蒼,20多年的中國大西北傳教,耗盡了他的生命。夕陽垂暮,他已垂垂老矣。

  “閔主教,你最想見的一個神父從布魯塞爾來了。”

  “誰啊?”閔玉清頭也未抬,伏案看杭錦旗王爺馬頭攢動的蒙古文書。

  “昂突瓦耐?莫斯特爾。”

  “就是那個學蒙古語的神父?”

  “正是。”

  “帶他進來,讓我看看。”

  田清波站到了主教閔玉清跟前。

  閔玉清戴上眼鏡,看到一個年齡不過二十四五的年輕人站在跟前,一聲長嘆,“好年輕啊!”

  “承蒙主教厚愛,我是晚輩,還望多多扶掖。”

  “聽說你看得懂蒙文?”

  “是,我19歲進神學院,從《新約》蒙古語版本開始攻讀蒙古語;後來以荷蘭蒙古語學者斯密德編撰的《蒙古語法》拉丁文譯本為教材,自修五載,看懂蒙古語應不是問題。”

  “好啊,你真是及時雨啊。我正愁看不懂西南蒙古教區伊克昭盟杭錦旗王爺的信函。”閔玉清說著,將杭錦旗王爺的信函,遞到了昂突瓦耐?莫斯特爾手上。

  “哦!手寫體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過去你學的蒙文是什麼樣的?”

  “印刷體的。”

  “能讀懂嗎?”

  “我試試看。”

  手書雖然有些潦草,但新來的神父還是逐一認出,逐句翻譯後,遞給了閔玉清主教。

  杭錦旗王爺信上說:我的領地乃藏傳佛教盛行之地,貴教區的洋教士,不顧蒙古王公貴族和蕓蕓眾生的反對,跨過黃河,來我管轄的牧場傳教,限你們半月之內退回去,否則後果自負。

  “又是一個最後通牒。”閔玉清搖了搖頭說,“在蒙古高原傳教真難。年輕人,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甚至會殉道。”

  “主教放心,出國門那一刻,我就做好思想準備,獻身于主,救贖于眾,是我的光榮。”

  “好!有此準備就無所畏懼了。”

  “謝謝主教。”

  “明天你就啟程去陳川吧,這是我們在鄂爾多斯高原上的第一座教堂。”

  “遵命,主教。”

  “到陳川之後,我希望你做一件事情。”

  “主教有何吩咐?”

  主教從書架上拿出一部書稿的筆記,說:“這是柏米因主教留下的,他一直想對柯瓦列夫斯基的《蒙語詞典》進行修改。他在鄂爾多斯高原收集了不少民間諺語、俚語,可惜天不遂人願,柏米因主教見上帝去了,這事情只待後生,我深信你能完成。”

  “謝謝!我當殫精竭慮,不負主教大人的厚望。”

  “昂突瓦耐?莫斯特爾神父,你既然來到中國的蒙古高原,就入鄉隨俗吧。脫下黑色的傳士服,換成蒙古袍吧。”

  “遵命,主教大人。”

  “你的比國名叫昂突瓦耐?莫斯特爾,也得改改,不然,中國教民是記不住的。”

  “好!請主教大人賜名。”

  “我的中國名是閔玉清,你就叫田清波吧。我讀過中國詩人的一首兒歌:“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就將清波一詞贈你,田姓也是中國大姓之一。”

  “謝主教大人。那我就叫田清波。”

  閔玉清主教點點頭,又說:“你去陳川,要渡黃河,穿越鄂爾多斯高原,路途漫漫,任重遠道,也許會老死于陳川任上。”

  “主教大人放心,我從進神學院那天起,就立志獻身于主,博愛于眾。”

  “好!我相信田清波神父在鄂爾多斯大地上會不負主的厚愛,功成名就。”

  第二天,田清波再次躍身跨上白駱駝,朝著黃河岸邊悠然而去。然後他坐著牛皮船,渡過黃河,登上鄂爾多斯高原,穿越廣袤無邊的毛烏素沙漠,來到陜甘寧與內蒙古接壤之地,離中國最早的河套人的河谷——薩拉烏蘇不遠的一個叫陳川的小地方,開始了他在蒙古高原20年的傳教歲月。

  陳川是一個小鎮,位于鄂爾多斯高原邊緣,與陜西榆林和寧夏中衛接壤。當時,陳川的教民並不多,田清波神父在這里多少有點大材小用,不過他有了更多的時間,以勃勃野心,專注于歷史文化,覬望于蒙古高原,覬望于王者之地,為自己的宗教民俗歷史研究積累大量素材,為身後留下千古英名。

  田清波神父到了鄂前旗的陳川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鄂爾多斯高原的蒙古部落弄清楚。他騎著白駱駝,走遍鄂爾多斯的每個角落,足跡遍及每個蒙古包,終于將鄂爾多斯183個部落搞清楚了。誰為黃金家族,誰為黎民百姓,都了然于胸,一並收錄進入了他寫的《鄂爾多斯志》之中。

  田清波不忘閔玉清主教交給他的任務——繼承前任主教留下來的筆記,繼續收集鄂爾多斯語言,以便最終完善、完成柯瓦列夫斯基撰寫的《蒙語詞典》。

  為弄準鄂爾多斯蒙古人的發音,田清波手持照相機,找了一個蒙古騎士,讓他躺在沙丘之上,發不同聲音;他則趴在地上,從不同視角,將蒙古騎士發音時舌頭的不同位置拍下來,進行細致的研究。終于,他借此弄清鄂爾多斯不同部落的語言發聲,為最終編撰《蒙語詞典》奠定堅實的基礎。

  20年間,田清波走遍鄂爾多斯大地,除了收集了大量的鄂爾多斯180多個部落的民間諺語、俚語、民歌、民謠之外,最大的收獲是,他發現蒙古族三大名著之一《蒙古源流》竟出自鄂爾多斯大地,作者叫沙囊徹辰。于是,他一次次地前往烏審旗的河南地,探尋沙囊徹辰家族的興衰沉浮。這部書從成吉思汗馬背年代一直寫到林丹汗北元王朝的滅亡。而對于大清王朝滅了北方大地上的蒙元帝國一事,田清波發現,沙囊徹辰對這段歷史避而不談。

  田清波後來在《鄂爾多斯志》中寫道:“沙囊徹辰生活的時代,正值晚明清初,他經歷了林丹汗北元帝國的崩潰和大清王朝在蒙古大地取得絕對的統治地位,可是沙囊徹辰對這段歷史幾乎只字未提,表現出了相當的沉默。”田清波為此寫道:“應當注意,要令人相信一個像沙囊徹辰這樣以其出身而自豪的王公,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祖國淪入異族統治者手中而無動于衷是非常難的,也就是說,沙囊徹辰的沉默本身,表現了對異族統治的反抗。正是這個目的,他追述了自己祖先的歷史。”

  走訪于民間,田清波驚訝地發現,鄂爾多斯的黃金家族、王公貴族和黎民百姓,皆以擁有沙囊徹辰著作的《蒙古源流》為榮耀,他的手稿一再被人抄寫,流傳民間。此書成書100年後,進入皇宮,被乾隆皇帝賜名《欽定蒙古源流》,由蒙古文翻譯成滿文,再由滿文翻譯成漢文,收入了《四庫全書》之中。

  田清波發現了3個最具有收藏價值的《蒙古源流》版本。

  然而,最令田清波驚訝的是,他在鄂爾多斯的183個部落中,驟然發現遊牧在烏審旗的大厄爾呼特和小厄爾呼特部落仍在信奉基督教,他們孩子的受洗禮和秘密傳教,仍按照基督教的儀式進行。

  白駒過隙,田清波在陳川天主教堂里呆了20年。1925年,西南蒙古教區主教派田清波到北京輔仁大學,將他20年間在鄂爾多斯田野調查所獲得的大量第一手蒙古族的民俗、語言、歷史、宗教和地理志等資料整理出版。

  終于要離去了。那天傍晚,田清波躑躅于教堂之野仰望,鐘樓塔尖聳入雲天,融入即將消失的余暉里。放眼附近村落,炊煙裊裊,碎霞橫臥在教堂和村莊的上空,沉浸于宗教的寧靜之中。20載歲月,多少往事涌上心頭。一個人又有幾個20年啊!在這荒野之地,幾代洋神父融入這片土地,以一口流利的蒙語,將一個個蒙古人家庭,一個個騎士,教化成為上帝的子民。于是蕓蕓眾生,心中唯有博愛,唯有上帝。有了信仰,這片寒山莽原從此變得暖和起來。

  第二天早晨,田清波跨上駱駝,悠然而行。行至一個高高的山岡上,他最後一次回眸陳川,教堂已沉靜在晨曦之中。他的淚水突然涌出來。

  1925年夏天,田清波由西直門走進北平城,到輔仁大學當了一名神學教授。

  翌年秋天,田清波的第一部蒙古學語言專著《鄂爾多斯(南方)蒙古方言》在《人類》學刊分兩期發表,從而奠定了他在國際蒙古學界的大師地位。

  世界第一次知道東方有一塊叫鄂爾多斯的地臺,以及一個古老守陵人的部落傳奇。

  1934年,《鄂爾多斯志》在《北京輔仁大學通報》發表,這是第一次以一個外國人的視角向世界介紹鄂爾多斯歷史和地理的專著。

  到北京13年後,田清波在北京法文文書局出版了《鄂爾多斯民間文學》。此書收集了在蒙古部落里流傳千年的民間諺語、俚語、民歌、長詩、長調、山曲、古如歌、祭文等,田清波用拉丁文和自己創造的符號將其拼寫成蒙古語音譯本。

  1941年,在柏米因主教去世半個世紀之後,田清波終于在柯瓦列夫斯基的《蒙語詞典》的基礎上,編寫完成了《鄂爾多斯蒙語詞典》,以一年一個卷本的形式,至1943年全部出齊。

  此時,田清波已是飲譽世界的蒙古學大師,他以為自己會在東方大地上終其一生。可是中國內戰打響了,1948年,他黯然離開北平,定居美國,並建議出版蒙古歷史文物叢書,繼續他的鄂爾多斯研究。

  田清波因鄂爾多斯而揚名世界,鄂爾多斯因田清波而被世界關注。

  1971年9月2日,田清波逝世于美國。彌留之際,他說:“多想死在東方,死在廣袤遼闊的鄂爾多斯高原,死在陳川天主教堂里。那里才是真正的天堂,有天上黃河,有廣闊無邊的草原;民風淳樸,長調和馬頭琴聲如天籟一般;還有伴著琴聲和歌聲的大汗那永遠不死的靈魂。那里離天堂最近,離上帝最近。”

  可是,當時中國正處于十年動亂,西方傳教士正被視為惡魔和洪水猛獸,田清波難歸鄂爾多斯,難歸陳川。

  田清波走了四十多年了。歸去來兮!2006年,當年田清波的同仁,美國傳教士、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之魂回到生于斯長于斯的杭州。可是將鄂爾多斯介紹給世界的田清波,何時才能再歸陳川?

  陳川還會歡迎他嗎?鄂爾多斯還會歡迎他嗎?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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