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800載長明燈不滅

時間:2012-12-28 13:31   來源:中國臺灣網

  800載長明燈不滅

  太陽從東勝城東的山岡上冉冉升起,折射進溫州女人開的茶室里,落在旺楚格的國字臉上。旺楚格的眼睛里,好似有兩盞靈魂的長明燈火焰在跳躍。

  旺楚格說,成吉思汗駕崩于西夏朵兒蔑該城(靈州),監國拖雷手一揮,命令10萬大軍:“撤退!”

  于是,一輛靈車在前,十萬鐵騎相隨。回首之間,六盤山在風塵中漸漸遠去。車轔轔,馬蕭蕭,將士哭聲震雲霄。車行至木納山呼格布爾時,秋雨瀟瀟,蒼天為一代天驕的溘然離去愴然涕下。靈車車輪陷進了泥淖里,深至車軸動彈不得。

  將士推,眾人抬,套上各色駿馬,揮鞭往上拽,仍然不行。全體將士和庶民黯然神傷。

  “讓祭師呈獻訴求詞!”拖雷站在靈車前命令道。

  雪你惕(蘇尼特)的祭師陡然跪下,仰望蒼穹,將阿禿爾呈獻而上,拖著古如歌一樣的長調,吟誦道:

  我的長生天所命而降生的英傑聖主,

  你拋棄普土大國駕返而去了。

  你生前服綏、定統的邦基,

  你肇基、立綱的國家,

  你所庇護的後妃、皇子,

  你所出生的大地故鄉,乃在彼處;

  你清明興建的汗統,

  你威武創立的國家,

  你可親可愛的後妃,皇子,

  你的黃金宮闕,乃在彼處;

  我的主啊,

  你可憐的黃金之命即將超升,

  由我們將你那玉寶般的靈柩載回故土,

  請你那皇後孛兒帖格勒真看看吧,

  送你回到那自己的國家。

  祭師奏畢,秋雨驟停,雲罅中露出一束束陽光。奇跡驚現,汗主之魂復活了,靈車轔轔而動,走出了泥澤。眾將士歡呼雀躍。

  拖雷問:“此地何名?”

  “木納火失溫?呼格布爾。”

  “啊!不就是大汗去年路過,感喟梅花鹿出入,戴勝鳥歌唱,衰亡之國可以振興,太平盛世可以經營,耄耋老人可以安息之所嗎?”

  “正是!”

  “都是命啊!看來父汗早已經選中此地作為最後歸宿。”拖雷喟然長嘆,下令將大汗的氈包、身穿的衫子和一只襪子葬于此地,點燃長明燈。營造萬世陵寢,作為大宰相們的佑護,讓大汗成為全體民眾的奉祀之神。並將其作為全體蒙古的總神祇進行供奉。

  那一天,長明燈點燃了,吸住大汗最後一息的白駱駝毛的銀箱,還有大汗的金鞍、弓箭等等,都擺放在祭祀的宮帳,總稱呼叫“全體蒙古的總神祇”,亦稱“聖主的白宮”、“成吉思汗八白宮”。從此,一盞盞酥油點燃的長明燈就在大汗的靈魂前,永不泯滅。

  “命運本無常,許多塵緣人事,往往從零公里的原點出發,繞著命運風輪轉了一兩個世紀之後,最後又轉回原點。”旺楚格長吁了一口氣說。

  如長明燈一樣不滅的“奉祀之神”,由達爾扈特人警衛著,先在鄂爾多斯和漠北高原的阿爾布哈(阿爾巴斯)、阿拉格烏拉(阿拉善山一帶)以一種隱蔽狀態移動……

  1229年秋,蒙古宗王和重臣在克魯倫河畔舉行忽勒里臺大會。隨成吉思汗遠徵的二兒子察合臺、小兒子拖雷謹遵父汗遺囑,推舉成吉思汗的三子窩闊臺為大汗。

  窩闊臺即位後,繼續對父汗的祭奠活動,並在蒙古都城哈剌和林建立了祭祀宮,仍然由成吉思汗的衛隊兀良合人負責護衛和祭祀。

  窩闊臺之後,蒙古汗位經歷貴由可汗和蒙哥可汗兩世。當時的蒙古大地,戰事頻繁,可汗東徵西討,成吉思汗的祭祀活動十分簡樸。

  1260年3月24日,成吉思汗之孫忽必烈在開平城宣布自己即大汗位;5月19日,正式建立元朝,謚號元世祖,並將開平升為上都。忽必烈揮戈馬背,經過4年的戰爭,終于用武力和鮮血推翻了由蒙古王公貴族推舉大汗的制度。

  雖然,忽必烈是從馬背上崛起,但他畢竟是一代英主,他在多倫新建的元上都僅僅住了4年,便遷都中原燕京(今北京),將蒙古都城哈剌和林里的貴胄人家、黎民百姓,全都遷往元大都。

  定鼎中原,建都燕京,忽必烈坐在大都皇城的龍椅上,俯瞰大得讓馳騁草原的英雄永遠走不到盡頭的帝國版圖,打起了漢人文化的主意。漢臣宰相建議他:“祖宗世教,尊謚廟號,增祀四世,配享功臣,法服祭祀等事,皆宜議定。”

  “準奏!”

  忽必烈召集群臣進行廷議,確定廟號和祭祀制度。于是在元大都,首次為成吉思汗建立了固定的祭祀廟宇,又稱為“八白宮”,奉祀之神也一並跟進,如祖宗的廟堂一樣,不離左右,蔭澤子孫。

  忽必烈大帝曾在元上都秋季大祭過後,站在皇城的木蘭花園里,望著被士兵押進來的馬可?波羅,對士兵揮了揮手說:“放了他,我有話要問。”

  馬可?波羅佇立在石橋之上,環顧皇城。風伸出一只無形的手,在城隅之上揮動簇簇雲團,遠處蒙古包豐滿的山包依稀可見。他驚嘆道:“天上之城!天上之城!美輪美奐!”

  “美在哪里?”忽必烈大帝笑著問道,“難道比你的故鄉威尼斯水城還美?”

  “勝過百倍。”

  “呵呵!巧舌如簧。你是不是怕我殺了你,才如此討我喜歡和高興?”

  “我哪敢在大汗面前撒謊啊!”

  “嗯。”忽必烈點了點頭,說,“看來你說的是真話,我還再問你一句真話。”

  “大皇帝請講!”

  “馬可?波羅,你說大元帝國皇城還能存在多少年?”

  “100年。”

  雨後黃昏的宮殿里乍暖還寒,炭盆里漸冷的檀香木灰燼余煙裊裊,馬可?波羅一語成讖。天上之城元上都真的只存活了100年。劫數來臨在忽必烈大帝病歿之後64年,揭竿而起的農民造反派——紅巾軍,復仇般地點了一把大火,把元上都焚毀了。

  這個中華帝國版圖最大的王朝,隨風而逝,僅僅存活了100年。大元帝國的都城在兵燹中化為冷灰,留下了一片城池廢墟。

  1370年(明洪武三年),北元汗廷從元上都退卻到了漠北哈剌和林,成吉思汗的奉祭之神也隨著遷往漠北。10年後哈剌和林被大明王朝軍隊佔領。以後的30年間,大明王朝軍隊頻頻向北元騎兵發起進攻。北元軍隊一路向西撤,在漠北守護、祭祀的鄂爾多斯部隨之一路西遷,而長明燈始終未滅。北元軍隊到了阿爾泰山脈的伊犁、哈密一帶,成為衛拉特(維亦拉)部。1460年,屬于衛拉特聯盟的鄂爾多斯開始離開漠北蒙古高原,南遷至陰山以南,進入寶日陶亥(黃河河套),向鄂爾多斯高原挺進。相隔200年,成吉思汗漠北的奉祀之神四大鄂爾多斯(四大宮殿)隨著鄂爾多斯人逐漸遷移到陰山以南,與始建于鄂爾多斯的成吉思汗奉祀之神合並,形成諸多的白色宮帳。因此鄂爾多斯部定居的寶日陶亥地區,又稱為鄂爾多斯。成吉思汗的英雄之魂,又重新回到了曾經他最鐘情的土地。

  大汗之魂重返鄂爾多斯高原,長明燈最先在黃河南岸第一座昭廟王愛召點亮。

  1613年(明萬歷四十一年),鄂爾多斯濟農博碩克圖在大河之南烏蘭淖爾建立了第一座“烏哈尼格巴達日古拉格齊”廟,又稱王愛召,或伊克昭,即大廟。14年後,博碩克圖去世,其子額璘臣世襲濟農之職,成了鄂爾多斯大地集政務、軍務于一身的最高統治者。他將父親的遺骸放在了王愛召靈塔,並開始在昭廟附近供奉成吉思汗的八白宮。

  這一年,北元汗廷的最後一位汗王察哈爾的林丹汗,企圖一統蒙古高原各個部落,卻不幸敗走艽野青藏。他路經鄂爾多斯時,留下了“全體蒙古總神祇”的組成部分,即左翼3萬戶之一的察哈爾萬戶供奉的額希哈屯白宮、大蒙古國的查幹蘇勒德(九斿白旗)、阿拉格蘇勒德(花纛)等祭祀的聖物及其保護祭祀聖物的察哈爾部民眾。從此,成吉思汗八白宮及其旗徽等奉祀之物,全部集中在了鄂爾多斯。

  大明末年,對峙多年的大明帝國和北元汗廷都氣數已盡,走到歷史的盡頭。1634年(清天聰八年),林丹汗病歿于青海,他的兩個夫人和孩子率部東歸于滿清。而鄂爾多斯的最高長官——萬戶濟農額璘臣也隨之歸順了大清王朝。順治六年,清廷派大員到了鄂爾多斯,一改過去北元王朝的百戶、千戶、萬戶長制,在蒙古地區實行新的旗盟制度,將鄂爾多斯分為6個旗。清欽大臣親自來到成吉思汗八白宮所在地王愛召,召集鄂爾多斯王公貴族開會,宣詔大清皇帝清世祖福臨賜予額璘臣鄂爾多斯左翼中旗(郡王旗)札薩克多羅郡王,世襲罔替。而6旗組成一盟,鄂爾多斯定名為伊克昭盟,額璘臣被任命為首任盟長,也保留了濟農的名分,可是沒有設盟長官衙,只是繼續負責八白宮的管理事務,而行政和軍事權利已經被褫奪了。

  額璘臣封地在鄂爾多斯左翼中旗,他的一家離開王愛召所在的達拉特旗時 ,將成吉思汗的八白宮及蘇勒德的祭祀之神,從黃河南岸遷到自己的封地,安放在了巴音昌霍格河畔的草地上。從此,這個地方被稱為“伊金霍洛”(聖主的院落)。

  長明燈在伊金霍洛點亮了。

  歷史的漠風掠過,成吉思汗八白宮前的長明燈經久不滅,從此它成為達爾扈特人心中一盞誠信之燈。

  旺楚格是成陵專家,諳熟歷史。長明燈如草原上的斜陽一樣,紅紅的,落在他的明眸里,燃起了一團團烈焰,那是希望的烈焰。

  在旺楚格娓娓道來之下,長明燈的點點滴滴匯成一條長河。我沿著這條燈河,穿越800年的歷史時空,達爾扈特人南來北去、西行東歸的場景一幕幕在我眼前回放。我突然想起了達爾扈特人的後裔那楚格、王衛東、巴雅爾給我講述的他們祖先的前塵舊事——

  也是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首任郡王旗王爺額璘臣躍身上馬,最後瞥一眼王愛召。金色琉璃瓦的屋頂在太陽下熠熠發光,父王的骨骸白塔依稀可見。額璘臣揮鞭打馬,往自己的封地鄂爾多斯左翼中旗絕塵而去,500戶達爾扈特人騎著駿馬,趕著黃車,緊隨其後。

  “都是一群忠良之後啊!忠誠可鑒日月星辰!”額璘臣驀然回首,仰天長嘆。大元帝國灰飛煙滅,大明王朝也吊死在燕京城的歪脖子樹上,江山易主,改朝換代,唯一不改的是達爾扈特人的忠心耿耿。

  汗顏啊!額璘臣覺得貴為成吉思汗黃金家族之後,對大汗的忠誠比達爾扈特人遜色多了。身後這群人出身纘纓之家,多是名將王公之後,可是一旦做了成吉思汗的八白宮的祭祀和守陵人,他們便要遠離鼓角錚鳴,忘卻繁華富貴,偏居草原一隅,山野一角,守護在八白宮前後,與英雄之魂相伴。然後生兒育女,然後淪為一戶普通的牧民,淹沒于蕓蕓眾生之中。大汗病歿400年間,達爾扈特人守護和祭祀著成吉思汗的奉祀之神,守望在鄂爾多斯高原之上。其中一部分守護著全體蒙古人的總神祇,隨蒙元帝國的政權重心移動,一會兒漠北,一會兒元上都,一會兒元大都,後來又遠走阿爾泰山脈,遊伊犁河谷。最後才一步一步走入陰山之南黃河河套,歸根于當年大汗的鐘情之地。

  而此時,額璘臣雖然是大清王朝封賜的濟農,但是鄂爾多斯大地上的軍、政和生殺大權已經盡失。當年祖上鼎盛之時,鄂爾多斯地盤可謂大矣:南至黃河內套至明長城,西至阿拉格烏拉、阿拉坦特布什(今阿拉善右旗一帶)以西,北至伊日蓋城(今銀川)以北的阿拉善山(賀蘭山)及山後空闊無邊的草原一直到額濟納河和黃河後套的整個牧場;而今他的家族雖被大清皇帝封賜世襲爵位,可是統治地盤已大大縮小——一個小小郡王旗爺的封地只是當年濟農地盤的六分之一。那麼他唯有與忠誠的達爾扈特人一起,守衛著大汗的八白宮,看草原上的日出日落,終老山野。

  達爾扈特人的隊伍沿著山脊逶迤而上,到了巴音昌霍格河畔。草原上的一輪紅日,落在高高的山岡上,一片血色輝煌,額璘臣驚呼:“伊金霍洛!”

  聖主的院落,從此在巴音昌霍格河的山岡上落成了。八白宮的白色帳篷在太陽下成了一道風景,一個原點,一個中心,500戶達爾扈特人圍著這個中心,布局成大伊金霍洛禁地——南北80公里,東西60公里的一個牧場,不許任何人進去放牧,不準開墾,不準砍伐樹木,不準破壞草場,不準蓋土房子,讓它與自然融為一體,使成吉思汗宮帳周圍始終保持一種原始草原的環境。

  1877年(光緒三年),達爾扈特達爾古拉旺道爾吉給濟農的書信中記載:禁地“南端呼吉爾圖烏素,西端巴特爾敖包的大路,北端陶爾勞格巴拉爾,東端額勒斯臺河”。

  王衛東家族是世襲達爾古,就是祭師兩個頭之一,他們的蒙古包建在離八白宮不到1公里的地方。

  那楚格家則是負責警衛的牧民,一個孤獨的蒙古包建在了遠離成陵八九公里的地方。

  巴雅爾的家則更遠,已經在二三十公里之外了。

  王衛東、那楚格、巴雅爾小時候都不認識,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只住在自己的蒙古包里,旁邊再無第二家,與自己一起玩的唯有兄弟姐妹。

  然而,每年都有春季和秋季大祭,每月初一、十五都有祭祀。他們會共同站在祭祀的人群中。

  在那楚格的年少記憶中,成陵已經是經過1954年修葺後的樣子,那是固定的蒙古包,有黃色琉璃瓦——當了成陵文物所所長後,他讀了大量的數據和歷史記載後得知,20世紀初,歷史上的完全宮帳形式已不復存在——大伊金霍洛坐落在巴音昌霍格河西岸的寶日陶蓋和高吉高爾敖包圖北坡之上,由成吉思汗和孛兒帖格勒真哈屯宮帳、商更斡爾閣(珍藏)宮帳、守靈人住所、廚房等建築組成一個坐北朝南的較大院落。地面用青磚鋪陳,院牆則用柏樹木板圍欄。院落里面,成吉思汗和孛兒帖格勒真哈屯宮帳坐落中央,帳前是一塊寬闊的廣場,西北角安放著商更斡爾閣(珍藏)宮帳,里邊珍藏著許多奶桶、酒壺、銀碗、銀盤等祭祀用品。院落以北100米的地方,是達爾扈特人的浩特(村落),居住著30戶人家。

  那楚格說他第一次走進宮帳時,以為那帳篷與自己家的蒙古包一樣,掀開簾子走進去一看,卻不盡相同。宮帳上面是象徵著福祿吉祥的葫蘆形狀,穹頂模倣傳說中的桃形天宮。歷史上曾經記載,有天宮形狀之帳曰宮帳。宮帳700多年間,造型不變,由蒙古古代宮廷相傳而來。俄羅斯的蒙古學者伏拉迪米爾佐夫說:“在鄂爾多斯安置成吉思汗遺物的宮帳,其外觀與現在蒙古人的普通包有很大區別,宮帳頂端正如若布若克所敘述的一樣有‘頸頂’。若布若克在大蒙古國時期拜訪過蒙哥汗宮殿,見過‘有頸之屋’。可見宮帳是古代蒙古可汗及貴族宮室的一種。”

  宮帳平時用白毛氈覆蓋,到了農歷三月二十一日春季大祭,則蓋上一層棕黃色布料制成的綴有青綠色流蘇的外套。春祭那一天,人們出遊到巴音昌霍格草灘上,便會看到成吉思汗的宮帳成了“阿爾坦鄂爾多”(金殿)。

  巴雅爾說,第一次參加春祭,他最難忘的是宮帳里那一盞盞長明燈,700多年不滅。那跳蕩的火焰,像一輪太陽,照耀著達爾扈特人透亮的心房,那就是永遠不變的忠誠和堅守。

  談到這種忠誠和堅守,巴雅爾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祖先,800年了,他們甘做一個個守靈人,守著不滅的長明燈。

  “長明燈映照著堅守的歲月,將所有的國度和帝王、土地和蒼生統統比下去了。放眼寰球,哪個民族擁有這樣赤膽忠誠?哪個皇帝享有這樣的虔誠膜拜?哪塊土地生長過這樣誠信的堅守?”

  說到這里,巴雅爾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

編輯:劉瑩

相關新聞

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