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比在北城區公寓大樓的運氣還不錯;在他走上前時正好有一個住戶往外走。這個三十左右的男人穿著和鮑比一樣的橄欖色卡其褲、有領襯衫和藍色粗呢運動外套,禮貌地扶著門。鮑比小跑著走上臺階,抓住這扇沉重的大門,揮著手表示感謝。感謝這些城市上班族,他們總是不假思索地信任任何穿戴和他們一樣的人。
鮑比快速看了下郵箱,然後找到了他想要的名字。無電梯公寓的頂樓,你相信嗎?爬上這麼窄的樓梯對他來說就和真正的體育鍛煉差不多。他走上樓梯,回想起自己還是精英戰略小組成員時的輝煌時光。他們懂得如何突破:他們會在煙霧里爬行,會從直升機上直接降落,或者匍匐滑過沼澤地。你唯一看見的就是眼前的目標,你唯一聽到的是身邊隊友的喘息。
爬到三樓時,睡眠的缺乏讓他有點撐不住了。他的步子慢下來,開始大口喘氣。四樓,他不得不擦了擦額頭。絕對要開始健身了。
到了五樓,他終于找到了公寓門,不至于讓自己丟臉地暈倒過去。他在最後一個階梯那兒停了一下,喘了下氣。然後當他沿著走廊走去的時候,他聽到另一端的門後傳來了興奮的狗叫聲;他甚至還沒敲門呢。他用指關節輕輕敲了一下,那狗突然猛衝到門口,憤怒地一邊嚎叫一邊抓著門。
里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貝拉,坐下!貝拉,別叫了。哦,上帝啊!”
門沒有神奇般地打開,他也沒曾想過它會。取而代之的,是古老的窺視孔後金屬擋板被拉開的刮擦聲。這個女人的問候差不多和那只狗一樣“熱情友好”。
“啊,見鬼!”安娜貝拉格蘭傑說。
“鮑比道奇警探,”他禮貌地回答道,“我還有些後續問題——”
“你到底在這兒幹嗎?我沒有給過你地址!”
“哦,我是個警探。”
這個回答只換來了沉默。他最後舉起她的電話號碼:“逆向目錄。我輸入你的號碼,于是,瞧,我就有了名字和地址。科技是樁了不起的東西,對吧?”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沒有告訴我那個地坑的事,”她在門那邊大聲說著,“你怎麼能坐在我對面,毫不留情地榨取我的信息,而對這些細節卻緘口不言?尤其是當你知道其中一個女孩可能是我最好的朋友時還那樣。”
“我知道你一直在關注新聞。”
“我,還有全波士頓的人,混蛋。”
鮑比攤開兩手,他發現這樣隔著厚實的木門很難商量,但他盡力了。“聽著,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想知道你的朋友出了什麼事,都想找出那個該死的狗娘養的雜種。鑒于這一點,你覺得我能進來嗎?”
“不。”
“隨便你。”他將手伸進他的夾克口袋里,拿出迷你錄音機,活頁本,和他的筆,“那麼——”
“你在幹什麼?”
“問問題。”
“在公共樓梯上?隱私到哪兒去了?”
“好客到哪兒去了?”他聳聳肩,“你定的基本法則,我只是在遵守執行。”
“哦,看在老天的分上。”響亮的梆梆兩聲,金屬插銷拉開了。尖銳的刺啦聲,鏈條很不順滑地被松開了;第三次更響亮的“梆”的一聲從地板附近的方向傳出。安娜貝拉格蘭傑的家庭安全做得很認真。他很好奇這名職業窗簾女裁縫是如何將生活的格調和這些無疑是用來看護她的鐵欄桿調和一致的。
她猛地把門打開。一道白光閃過,然後鮑比就看見一只長腿狗衝到自己跟前,尖聲吠著。安娜貝拉沒有制止這只動物,只是從瞇著的眼睛縫里注視著他,好像這是個終極檢驗。
鮑比伸出一只手,狗沒有咬他。相反,它繞著他的腿不停地跑啊跑,他的視線想追蹤它,但馬上頭暈目眩起來。
“牧羊犬?”
“是的。”
“邊境牧羊犬?”
“那是黑白相間的。”
“澳大利亞牧羊犬?”
她點點頭。
“有名字嗎?”
“貝拉 。”
“她到底會不會停止嚎叫?”
她聳聳一邊的肩膀。“你已經聾了嗎?”
“差不多了。”
“那就快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進公寓。貝拉緊貼著他的兩腿,大膽地推他出去。當他進了屋里,安娜貝拉就關上門,她又插上雙插銷鎖、挂上鏈鎖、插上地板鎖。貝拉終于不再打轉,而是站在他的面前朝他叫個不停。漂亮的狗,他想,有著很長很鋒利的牙齒。
最後一個鋼制插銷插上,貝拉就像被按下開關一樣立即閉了嘴。她吐了一口氣,小跑著溜進了那個小小的客廳,經過一堆堆布料,然後在被半埋在里面的狗窩上蹲了下來。最後,她還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說她還在注意著他呢,然後她嘆了口氣,將頭放到爪子上,睡覺了。
“乖狗狗。”鮑比小聲說,貝拉讓他印象深刻。
“不見得,”安娜貝拉說,“但我們脾氣相投,都不喜歡不期而至的客人。”
“我自己有點不合群。”鮑比向公寓里面走去,抓住機會打量這個地方。第一印象是:客廳很小很狹窄,臥室很小很狹窄。廚房和他家臥室的壁櫥差不多大,完全只是功能性的,白色碗櫥、廉價的富美家臺面。活動室稍微大一點,放著一張綠色的絨呢雙人沙發,一張很大的閱讀椅和一張同時用來工作的小圓木桌。兩扇有八英尺高的巨大窗戶,裝飾著向日葵布料做成的波浪紋花邊。
至于這個房間的其他特徵,都被成堆的布料擋住了。紅的、綠的、藍的、金黃的、花的、條紋的、格子的、粉彩的;絲的、棉的、亞麻的、雪尼爾的。鮑比對這些懂得不多,但他猜想這個房子里大概有你想要的任何布料。
還有各式的拉窗繩和裝飾邊,他暗忖著,走過廚房臺面,發現它的另一邊也裝飾著一串串的流蘇。
“很舒適,”他評價道,然後指著那些窗戶說,“採光也很好,大概有利于你的工作。”
“你想要什麼?”
“既然你問起了,那麼來杯水吧。”
安娜貝拉抿緊了嘴唇,但還是走到水池邊,打開了水龍頭。
她今早穿得很隨意:低腰的黑色寬松長運動褲,灰色的長袖上裝剛剛抵及她的腰部。烏黑的頭發在腦後松散地扎成個馬尾。臉上沒有化妝。他又一次為她和凱瑟琳的相似感到吃驚,同時又想不出還有哪兩個女人像她們這樣不同。
凱瑟琳是個精心包裝的包裹,一個知道如何賣弄性感並將之作為武器使用的女人;而安娜貝拉,打的卻是典型的城市女孩的招牌。當她將半杯白水猛地放到他手里的時候,他並沒有多想什麼性感,而是認為她可能會要踹他兩腳。她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他終于明白了。
“拳擊。”他說。
“什麼?”
“你是個拳擊手。”他將頭歪向一邊,“托尼健身房嗎?”
她哼了一聲。“好像我很想和一群睪固酮分泌旺盛的肌肉仔們一起鍛煉似的。李氏健身房,專攻搏擊術。”
“有用嗎?”
她看了看表。“告訴你,如果接下來的十五分鐘內你沒有任何問題要問,你就會知道了。”
“你對所有警察都這麼不耐煩,還是僅僅對我這麼特殊?”
她冷冷地盯著他。他嘆了口氣,決定開始正事。拉塞爾格蘭傑對執法部門的熱愛之情明顯也遺傳給了他的女兒。鮑比放下水杯,打開記事本。
“那麼,關于八二年秋天發生的事我已經知道一些。”他抬起眼睛看看她,期待著能從她眼里看到一絲感興趣的光芒,看到她敵對姿態的一點軟化。但是什麼也沒有。“結果是某個家夥——某個不明身份的目標人——警方的專門稱呼——對你產生了興趣,然後開始給你家送些小禮物,晚上被人看到非法入侵,甚至于試圖闖入你的臥室。
“你父親報過幾次警。第三次時,他們發現目標人一直躲在對面鄰居家的閣樓上,顯然,他是在那里監視你。他們找到了成堆的拍立得,寫著你每天日程的便條,諸如此類。聽起來耳熟嗎?”
“不。”她聽起來還是氣勢洶洶,但她的手臂放下來了,表情也緩和了下來,“警察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做。八二年的時候,跟蹤一名七歲女孩還不構成犯罪。齷齪?是的。犯罪?談不上。”
“這真可笑!”
“顯然,你的父親也是這麼想的,因為最後這起事件過後沒幾個星期,你們全家就消失了。再幾個星期後,”他的聲音低下來,“多麗彼得拉切利從她勞倫斯的祖父母家院子里被拐走了,再沒有人見過她。你確定你不知道?”
“我上網查過,”她草草地說,“昨晚。我想你們不大可能會幫我。警探都回答他們自己的問題,而不是別人的。所以我自己查了下。”
他等了一下,時間不長。
“你看過她失蹤時的照片嗎?你知道,就是他們貼滿全城的那張肖像照?”
他搖了搖頭。
“過來。”她突然走過去,從他身邊擦過,進了起居室。他看到埋在一堆紙片下的一臺小筆記本電腦。她將紙張拂到地上,打開電腦,屏幕出現了。在因特網上點擊了幾下後,多麗彼得拉切利失蹤時的照片布滿了整個屏幕。他還沒有明白過來。安娜貝拉指著屏幕對他說:
“看下她的脖子,是那個吊墜。她戴著我的項鏈。”
鮑比瞇起眼睛,彎著腰湊近了點。照片不清楚,黑白的,但是仔細觀察後……他嘆了口氣。如果他以前還有任何懷疑的話,那麼這打消了他所有的疑慮。
“據網站上說,”安娜貝拉靜靜地說,“這張照片是多麗失蹤前一個星期拍的,你知道,是最新的照片。”她的聲音變了,越發尖銳起來。“我猜他肯定喜歡這個,這讓他更來勁,看著這些新聞報道,亮出她的照片,展示著那個吊墜,祈求著她平安返家。不明身份的目標人喜歡追看對自己作的案子的報道,對嗎?他們想知道自己是多麼聰明。雜種。”
她轉過身,幾個箭步來到客廳。
鮑比慢慢地直起了上身,盯著她的臉。“你還記得什麼,安娜貝拉——”
“不要這麼叫我!你不能用真名。我現在叫塔尼婭,叫我塔尼婭。”
“為什麼?已經二十五年了。你還在害怕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已經接受了父親有妄想症的事實,現在你又跟我說他的擔心都是真的。我該怎麼做?有人跟蹤我而我甚至從來都不知道。然後我走了,他……他就抓住了我最好的朋友,他……”
她停了下來,難以繼續。一只手緊緊地捂著嘴巴,另一只胳膊防禦性地圍著自己的腰。貝拉從狗窩里抬起頭,搖著尾巴,嗚咽著。
“對不起,姑娘,”安娜貝拉輕聲說,“對不起。”
鮑比給了她一分鐘。她整理好情緒,下巴收攏,肩膀松開。他還不理解這個父親;關于他,他實際上還有很多問題。但是從所有的表象來看,拉塞爾格蘭傑將女兒撫養得很好。二十五年過去了,這個女孩現在很堅強。
這時她公寓的門鈴響了,她跳了起來。
“什麼……”她緊張地說,“我沒有很多……”她很快走到飄窗前,向下面街上看去,看看是誰按響了她家的門鈴。鮑比感覺到了她的緊張,已經將手插進上衣,手指擱在了槍把上。然後這個插曲就像發生時的匆匆一樣,很快就告終了。安娜貝拉向窗外看去,看到了UPS卡車,下意識地笑了起來,雙肩也放松了下來。
“貝拉,”她喊道,“你的男朋友。”
安娜貝拉去開門上的插鎖,而貝拉則瘋狂地抓著木門。
“男朋友?”鮑比問道。
“本,UPS司機,他和貝拉有點曖昧。我訂貨,他送貨,她就有餅幹吃。我知道狗都是色盲,但即使貝拉能看到彩虹,她最喜歡的顏色可能還是棕色。”
安娜貝拉終于打開了鎖,她推開門,差點被她的狗擠倒。
“馬上回來。”安娜貝拉回過頭衝鮑比喊道,然後和貝拉一起消失在樓道里。
這次中斷給了鮑比片刻時間來重新整理思路。他大腦里的記錄又多了對安娜貝拉生活現狀的了解:孤獨、安全意識強、與世隔絕,郵購或者網購方式買東西,最好的朋友是她的狗,最密切的人際交往——每天從UPS送貨員那兒簽收包裹。
或許她的父親有些過于稱職了。
貝拉回來了,氣喘吁吁地,看起來很滿足的樣子。安娜貝拉稍慢了一點,上了樓梯。她拿著和她的書桌差不多大的盒子,搖搖晃晃地進了門口。鮑比想要幫忙,但她擺了擺手,將盒子放到廚房地板上。
“布料,”她主動說,無奈地踢了一腳這個大盒子,“職業危害,恐怕是。”
“客戶定制的還是日常進貨?”
“兩者都有,”她老實說,“開始是因為一個客戶訂單,然後我自己又加了兩匹。說實話,我住的地方不大還真是件好事,否則只有上帝知道我還會囤積多少。”
他點點頭,看著她走到水槽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她看起來又鎮定自若了,取了這趟貨讓她有機會重新組織防禦。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想。
“八二年夏天,”他開口說,“你七歲,你最好的朋友是多麗彼得拉切利,你和父母住在阿靈頓。想起什麼沒有?”
她聳聳肩。“什麼也沒有,又什麼都記得。我那時是個孩子,只記得孩子的事。去泳池遊泳,在車道上跳房子。我不知道。那是個夏天。大多我記得的都是玩得開心。”
“禮物呢?”
“超級球,我在前門廊上發現的,放在星期日動畫包裝的盒子里。球是黃色的,能彈得很高。我很喜歡。”
“你父親怎麼說?把它拿走了?”
“沒有。我自己在門廊弄丟了。”
“其他禮物呢?”
“彈珠,藍色的,發現過程差不多,命運也差不多。”
“但是那個盒式吊墜……”
“那個吊墜讓父親很生氣,”她承認道,“我現在還記得。但在我記憶里,我從來不知道為什麼。我以為是父親不通情理,而不是在保護我。”
“根據當時的報告,第二起事件之後,你的父母就讓你晚上去他們的臥室睡覺。這能讓你想起什麼嗎?”
她皺了皺眉,看起來真的很困惑。“我的房間有些問題,”她突然說,揉著額頭,“我們要重新粉刷?還是父親要修……什麼東西?我真的不記得了。就是有些問題,必須搬出去。所以我在他們臥室的地板上睡了一段時間。家庭露營之旅,我父親說。他甚至在天花板上畫上了星星,我覺得這真的很酷。”
“你覺得受到過威脅嗎,安娜貝拉?比如有人在監視你?或者有陌生人上來搭訕?給你口香糖或者水果糖?要帶你開車兜兜風?或者你在學校的哪個朋友的父親讓你覺得不舒服?某個老師靠得太近……”
“沒有,”她立即答道,聲音很堅定,“如果有,我想我會記得的。當然,這些都是在我父親開始對我進行防身訓練之前,所以如果有人接近我……我不知道,可能我也拿過糖果,可能我也上過別人的車。八二年是美好的一年,你知道。”她快速地揉著自己的小臂,然後更加冷冷地補充道,“然後一切就走向地獄。”
鮑比盯了她一會兒,等著看她會不會再說些什麼,但她似乎是已經說完了,回憶都挖光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她。孩子們都有著驚人的覺察力。她處在一出社區戲劇的舞臺正中央,身著制服的警察兩個月里被三次召到她家,難道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什麼?還有,向這位父親致敬,這麼不辭辛苦地保護著他的小女兒?還是,這意味著一些更可怕的事?
他一直等著,直到她最後抬起了頭。下一個問題至關重要,他希望她全神貫注。
“安娜貝拉,”他簡潔地問,“你們為什麼離開佛羅里達?”
“我不知道。”
“還有聖路易斯、納什維爾和堪薩斯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舉起雙手,神情又一次沮喪起來,“你以為我沒問過這些問題?你以為我不想知道?每次我們搬家,無數的夜里我都會想到底我哪里做錯了,我做了什麼壞事,或者有什麼我看不見的威脅。我從來沒有想通過,從來沒有。十六歲時,我的判斷是我的父親僅僅是個妄想狂。別人的父親都在看球賽,我的父親的嗜好只有現金交易和偽造的證件。”
“你認為你父親發瘋了?”
“你認為正常人會每年舉家搬遷一次,然後給他們新的身份?”
他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不確定這意味著什麼。“你確定你身邊一張兒時的照片都沒有?相冊,老房子、鄰居、同學的照片?這些會有用的。”
“我們把相冊全丟在老房子里了,之後我也不知道它們怎麼樣了。”
鮑比皺了皺眉,思考片刻,寫了條記錄。“那麼親戚呢?祖父母,姑媽或者叔叔們?有沒有人會有你們全家照的副本,會很高興聽到你回來的消息?”
她搖了搖頭,仍然避開他的眼睛。“沒有親戚;這也是我們能如此輕易搬走的原因之一。我的父親是個孤兒,畢業于賓夕法尼亞的米爾頓好時 中學,成績優異,實際上,這是他學術生涯的開始。至于我的母親,她的父母在我出生後不久就去世了。車禍,好像是。我的母親不怎麼說起他們。我想她一定還在想他們。”
“你知道,”她突然說,抬起頭,“有一個人可能會有照片,彼得拉切利夫人。多麗和我住在同一個街區,上同一個學校,一起參加鄰居的燒烤。她可能還有我家人的照片。我從來沒想到過,她可能有我母親的一張照片。”
“很好,很好。”
她的聲音有些猶疑。“你們……你們已經告訴他們了嗎?”
“誰?”
“彼得拉切利一家。你們通知他們說多麗已經找到了嗎?這是個可怕的消息,但有悖常理的是,這些消息有用,我想他們會很感激的。”
“是的,”他靜靜地小聲咕噥著,“有悖常理的是,這些消息有用……但是沒有,我們還沒告訴他們。我們要等到有足夠證據證實她的身份。或者,我們更可能會向他們要DNA樣本進行匹配檢測。”他若有所思地注視了她一會兒,然後做了個決定,一個蒂蒂稍後可能會因此絞死他的決定。“你想知道內部消息嗎?這些屍體都是木乃伊化的,這些新聞媒體還不知道。鑒于此,我們可能還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獲得更多的關于這些屍體的信息。”
“我想看看它。”
“什麼?”
“那個墓穴,你們發現多麗的地方,我想去那兒看看。”
“哦,不行,”他立即說,“犯罪現場只有專業人員才能進出。我們不做公眾參觀。律師、法官、蒂蒂,都不喜歡這類事情。”
她又抬起下巴。“我不是公眾,我是潛在的證人。”
“這名證人,她自己承認說,什麼也沒看見。”
“也許我只是不記得,去那兒看一下也許會讓我想起什麼。”
“安娜貝拉,你不會想去看那個犯罪現場的。幫你朋友一個忙:記住她是你兒時快樂的小夥伴時的樣子。這是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他合上記事本,塞進夾克里,喝完水,然後將空玻璃杯放進了水槽里。
“還有一件事。”他突然說,好像是剛剛才想起來的。
“什麼?”
“哦,我不知道。我是說,多麗彼得拉切利在八二年失蹤,人人都確定是這個日期。但是讓人奇怪的是,她的綁架案和一九八○年的一次十分相似。一個名叫理查德翁布里歐的家夥綁架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孩,而且,注意,將她囚禁在地洞里。如果不是來打獵的人偶然發現了地洞口將她救了出來,她可能也會被殺的。”
“她活著?她還活著嗎?”安娜貝拉的聲音亢奮起來。
他點點頭,雙手插進褲子口袋里。“凱瑟琳指證了翁布里歐,將他送進了監獄。你看,奇怪的是——翁布里歐八二年一月時還在被關押,但是……”
“這兩個案子似乎有聯係。”她為他補充道。
“完全正確。”他上下打量著她,“你確定你從來沒見過凱瑟琳?”
“沒有。”
“聲明一下,她也說從來沒有見過你,但是……”
“她長什麼樣?”
“哦,和你差不多高。黑頭發、黑眼睛。事實上,沒有太大不同,想想吧。”
聽到這兒,她不安地眨了眨眼睛。他想,機不可失。
“你覺得親自見見她怎麼樣?面對面的。或許,如果我們讓你們兩個共處一室……我不知道,可能會有些突破。”
他知道此刻她在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在戲弄她,因為她的身體完全僵在了那里。她的臉沉了下去,眼睛微閉著。他在等她爆發、咒罵,甚至是身體暴力。但是,她只是站在那兒,讓人不可捉摸地一言不發。
“你不必喜歡這個係統,”她咕噥道,“但你要了解它,然後你才能生存。”她深棕色的眼睛亮了起來,盯著他,“凱瑟琳住在哪兒?”
“亞利桑那。”
“我們過去還是她過來?”
“出于幾個原因的考慮,最好還是我們過去。”
“時間?”
“明天怎麼樣?”
“行。這樣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
“做什麼?”
“時間足夠讓你帶我去趟犯罪現場。禮尚往來,老話是這麼說的吧,警探先生?”
她操控了他,正大光明地。他點了一下頭,承認他的落敗。但這仍然沒有軟化她雙肩的僵持和揚起的下巴的倔強。他這才意識到,他的欺騙傷害了她。有那麼一會兒,他們就像普通人一樣進行交談,或許她還有點喜歡他。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但不知道要說什麼。警務工作常常要撒謊,如果需要,他還會這樣做的,為這個道歉毫無意義。
他走向大門。貝拉從窩里站起來,舔著他的手。安娜貝拉打開了這個堡壘所有的鎖。門開了,安娜貝拉滿懷期待地注視著他。
“你害怕嗎?”他突然問,指了指那些鎖。
“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她嘟囔著。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沉默了一會。“有時候。”
“你住在城市里,鎖都是智能的。”
她盯著他仔細審視了一會兒。“為什麼你不停地問我家逃亡這麼多次的原因?”
“我想你知道。”
“因為罪犯不會神秘地住手。一個身份不明的目標人不會在花上好幾年時間跟蹤綁架了六個女孩後,突然有一天決定開始一個新的愛好。你以為我父親知道些什麼,你以為他讓我們不停逃離是有原因的。”
“鎖是智能的。”他又說了一遍。
她只是笑了下,這次很冷靜,不知什麼原因這讓他覺得很難過。“什麼時間?”她問。
他看了看表,該給蒂蒂打個電話了,要忍受她的勃然大怒了。“兩點來接你。”
她點點頭。
他出了門,向樓下走去,樓上又一次傳來關門插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