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福爾摩斯睡到很晚,我獨自坐著,閱讀溫伍德?瑞德P的《人類的殉難》,福爾摩斯不止一次向我推薦這本書,坦白地說,我覺得讀起來很費勁。不過,我能看出這位作者為什麼對我的朋友有吸引力,他憎惡“愚蠢和無所事事”,崇尚“神聖的智慧”,認為“推理是人類的天性”。福爾摩斯自己就能寫出許多類似的話。我很高興終于讀完最後一頁,把書放到一邊,我覺得它至少使我洞察到了大偵探的一些思維活動。早晨的郵件里有瑪麗的一封信。坎伯韋爾一切都好。理查德?福萊斯特病情已經好轉,不再因看見以前的家庭教師而欣喜若狂。瑪麗顯然跟男孩的母親相處愉快。那位夫人沒有把瑪麗當成以前受雇的家庭教師,而是當成一個同等的人,這種態度是值得稱道的。
我拿起筆給瑪麗寫回信,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響亮的門鈴聲,接著,許多雙腳啪嗒啪嗒地走上樓梯。我太熟悉這個聲音了,因此,當六七個街頭流浪兒衝進房間時,我沒有感到絲毫的驚訝。他們在那個年紀最大、個頭最高的孩子的大聲指揮下,整整齊齊站成一排。
“維金斯!”我還記得他的名字,便大聲喊道,“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福爾摩斯先生給我遞了封信,先生,召集我們去辦一件特別緊急的事情。”維金斯回答,“對于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是隨叫隨到。所以我們就來了。”
歇洛克有一次稱他們為警探部隊的貝克街分隊,還有一些時候稱他們為非正規軍。很難想象還有比他們更邋遢、更衣衫襤褸的一夥人了。這些男孩年紀在八歲到十五歲之間,滿身的塵土和污垢,衣服破成碎片又縫起來,很難說得清以前曾被多少孩子穿過。維金斯本人穿著一件成人夾克衫,裁成兩半,中間和頂上剪掉一條又縫合在一起。幾個男孩光著腳。我注意到,只有一個男孩看上去比別的孩子漂亮和營養充足一些,衣服不那麼破爛。我心里暗想,不知道是什麼惡行——也許是偷東西或搶劫——使他不僅活了下來,而且竟然還活得很滋潤。他應該不會超過十三歲,但是像他們所有人一樣,已經完全是個成年人了。畢竟,童年是貧窮從孩子那里偷走的第一枚寶貴的金幣。
片刻之後,歇洛克?福爾摩斯出現了,哈德森夫人也一起走了進來。我看出我們的房東太太十分慌亂,不知所措,而且沒有試圖掩飾自己的想法。“我真受不了,福爾摩斯先生。我跟您講過的。這是一座體面的房子,不能把一群破衣爛衫的流浪兒請進來。天知道他們身上帶著什麼疾病——天知道他們走後會有什麼金銀細軟不見蹤影。”
“請你平靜一些,我好心的哈德森夫人。”福爾摩斯大笑著說,“維金斯!我已經告訴過你,不許這樣闖進這座房子。以後,你一個人進來向我匯報就行了。既然來了,而且把弟兄們都帶來了,就仔細聽我的吩咐吧。我們的目標是個美國人,三十五六歲,有時會戴低頂圓帽。他的右側面頰上有一道較新的傷疤,而且,我認為可以斷定他在倫敦人生地不熟。昨天他在倫敦橋火車站,隨身物品中有一串三簇藍寶石的金項鏈,不用說,是他的非法所得。好了,你們認為他會去哪里銷贓呢?”
“福伍德出租行!”一個男孩大聲說。
“襯裙巷的猶太商店!”另一個男孩喊。
“不!在黑店里能賣更好的價錢,”第三個男孩說,“我會去花街或地巷。”
“當鋪!”剛才吸引我注意的那個衣著較好的男孩插進來說。
“當鋪!”福爾摩斯讚同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羅斯,先生。”
“很好,羅斯,你具有當一個偵探家的潛質。我們尋找的這個人對倫敦不熟,不會知道花街、福伍德出租行,或任何一個你們這些男孩給自己找麻煩的神秘角落。他只會去最顯眼的地方,而三顆金球Q的標志舉世聞名。所以我希望你們從那里入手。他到達倫敦橋車站,我們姑且斷定他選擇住在車站附近的一家旅館或出租公寓。你們必須光顧那個地區的每家當鋪,向店家描述這個男人,和他可能打算脫手的那件首飾。”福爾摩斯把手伸進口袋,“費用跟以往一樣。每人一先令,找到目標的人將再得到一個幾尼R。”
維金斯打了個響指。隨著一陣雜亂的噪音,我們的民間警察部隊排著隊走了出去。哈德森夫人用銳利的目光盯著他們,她整個上午都會仔細清點刀具的數量。孩子們剛離開,福爾摩斯就一拍巴掌,坐到椅子上。“怎麼樣,華生,”他大聲說,“你認為如何?”
“你似乎對找到奧多納胡很有信心。”我說。
“我可以肯定我們能找到那個闖入‘山間城堡’的人。”福爾摩斯他回答。
“你不認為雷斯垂德也會去調查當鋪嗎?”
“我感到懷疑。顯然他並沒有想到這點。不過,我們有一整天時間沒有事做,既然我沒趕上早飯,我們就一起在幹草市場劇院旁邊的歐陸咖啡館吃午餐吧。雖然叫這個名字,菜式卻是英國風味,非常精美。然後,我想去拜訪阿比馬爾街的卡斯泰爾和芬奇畫廊。認識一下托比亞斯?芬奇先生肯定會很有意思。哈德森夫人,如果維金斯回來,你就叫他到那里去找我們。可是現在,華生,你必須跟我說說你對《人類的殉難》的看法。我發現你終于把它讀完了。”
我掃了一眼老老實實躺在那里的書。“福爾摩斯……”
“你用一張香煙紙當書簽。我目睹了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的曲折進展,現在看見它躺在桌上,終于從這場苦役中解脫出來。我很有興趣聽聽你得出的結論。哈德森夫人,請你行行好,端一些茶上來。”
我們離開住所,慢慢溜達著朝幹草市場走去。霧已經散去,雖然依舊很冷,卻是一個明媚的艷陽天。百貨商店進進出出的人群絡繹不絕;街頭小販推著他們的小車,大聲叫賣。在溫珀爾街,一大群人聚集在一個街頭手風琴師周圍。那是一個年邁的意大利人,在演奏一支憂傷的那不勒斯樂曲,吸引了各種各樣的騙子鑽進人群,逢人就講他們自己的悲慘遭遇。幾乎每個角落都有街頭藝人,這個時候,似乎誰都不願意把他們趕走。我們在歐陸咖啡館就餐,吃的是美味的發泡野味餡餅。福爾摩斯的情緒高漲。他沒有談論案情,至少沒有直接談起,我記得他在考慮繪畫藝術的特點,以及它對于破案所能起到的作用。
“你還記得卡斯泰爾跟我們說的遺失的康斯特布爾四幅畫作嗎?”他說,“它們是本世紀初繪制的湖區風景,那時候的藝術家顯然是嚴肅和憂鬱的。因此,畫布上的顏料是探究畫家心理的一個線索。由此推斷,如果一個人選擇這樣的作品挂在他的客廳里,我們也能對他的思想狀態有許多了解。譬如,你有沒有注意到山間城堡陳列的畫作?”
“其中大量都是法國的。有一幅布列塔尼S風景,還有一幅塞納河橋上的風景。我認為這些畫作都很精美。”
“你欣賞它們,但沒有從中看出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