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結果,黃嘉歸無法向已經到靈北的夏冬森交代,等了一個月,仍無動靜,黃嘉歸整日坐立不安,他覺得應該立即採取措施。時迅提醒他:“找人直接和靈北市領導接觸。劉立昌肯定能找到路子。”
時迅的提醒,使黃嘉歸有了主意,畢竟中國人有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之說,何況北京的和尚。他和時迅說話時雖然晚上十點了,他還是立即給劉立昌打電話
劉立昌一聽黃嘉歸的聲音,說:“該不是拉皮條吧?”
黃嘉歸正言道:“可不是鬧著玩!”接著,把事情說了,他說,“靈北分管外資的副市長郝大偉,是國務院政研室下來挂職剛落地的。”
劉立昌聽了,說:“算你找對人了。我的一個新華社的哥們,他的同學就在國務院政研室,還有點職務的。”
黃嘉歸說:“你開價吧!”
劉立昌說:“你真把我當生意人了?你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點票子,人家還以為多大的事,反而謹慎了。你幹脆向小里說,就說夏冬森是個國際著名的藝術家,到靈北投資了,有關領導得出面見見,就說新華社記者要去採訪,到時請市里的領導談談這個項目。”劉立昌十分有把握地說,“你想,他們能不見嗎?至于見了面說什麼,就由你和夏先生了。後面的事,你策劃。”
黃嘉歸說:“那就事後感謝你。”
劉立昌真的辦事,第二天晚上八點多鐘,黃嘉歸在車里接到了劉立昌的電話。劉立昌高聲叫道:“我和哥們正在喝酒,你的事辦了,兄弟剛和靈北的郝大偉市長講了,他說馬上過問。”劉立昌好像喝多了,有些吐字不清。
接完劉立昌的電話,黃嘉歸突然覺得身上像卸下了一塊巨石。
隔日上午十點,黃嘉歸的手機響了,是市政府辦公廳一位秘書打來的,他問清了黃嘉歸的身份後,通知:“下午三點,郝大偉副市長,在市政府大樓四樓會議室接見S國藝術家夏冬森,請黃嘉歸和夏先生按時到,有新聞記者採訪。”黃嘉歸立即將這一消息告訴了夏冬森。
下午三點,黃嘉歸陪著夏冬森,準時趕到了市政府四樓會議室。實際上,那兒根本不是個會議室,可能就是政要接待賓客的地方,不過房間挺大的,當頭放了一對沙發,兩旁也擺了沙發,對面留了很大的地方,顯然是記者的席位。他們到時,已經有記者在等,而且門外站的也有人,有扛攝像機的,也有拿照相機的。他們剛進去,郝大偉就進來了。不用介紹,他們就迎上去,郝大偉握住夏冬森的手,說:“久聞大名,失禮了,失禮了!”
這時,就有閃光亮閃,剛剛架起的攝像機也開拍了,一束強烈的光打進來,熱烘烘的,是電視臺的記者打的新聞燈。黃嘉歸竟有些緊張。
郝大偉把夏冬森讓到當頭的沙發上,自己也坐了,黃嘉歸就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郝大偉開口居然說出夏冬森許多作品的名字,這不但使黃嘉歸吃驚,也使夏冬森吃驚。夏冬森就問:“請教郝市長,你是在哪兒知道拙作的?”
郝大偉說:“我去年在日本訪問時,主人領我們參觀了一個華人藝術家的作品展,見了你的字,還見了你的畫。主辦方還送了畫冊,非同凡響。”
夏冬森說:“過獎,過獎。”
聊了一會藝術的話題,郝大偉就問空山項目的情況,黃嘉歸把大致構思和投資情況講了講。郝大偉聽了,說:“這個項目很好,我看靈北是需要這樣有文化含量的旅遊項目。”末了,他說,“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協調解決的就直接說。”
黃嘉歸介紹了幾句開發區領導如何重視的套話之後,說:“規劃審批太慢了,夏先生等了一個多月了,什麼也幹不成,太浪費時間。”
郝大偉立即說:“我馬上過問。”說罷,又對夏冬森說,“夏先生多多包涵,我們辦事效率有時太低。”
夏冬森也就笑著說:“如果知道規劃一時批不下來,我就暫時不來了。”
郝大偉說:“你放心,會盡快的。”
與郝大偉見面的第二天,靈北所有報紙都報了,電視臺是當晚在新聞里播的,《靈北日報》在頭版發了照片。晚報則發了一篇特寫,用了個很有內涵的標題,叫“有一種行動叫文化”,詳細記述了夏先生與郝大偉的藝術對話,當然也說了空山的項目,稱般若園是中國旅遊業一次里程碑的突破,稱其為“功在千秋的偉大藝術工程”。新華社則重點介紹了空山般若園的內容,說她是中西文化的一次親密接觸,向全國發了通稿。
上午九點,空山辦事處招商辦主任吳春樹打來電話說:“接管委通知,明天上午九時,在空山召開般若園項目現場辦公會。”
黃嘉歸判斷是郝大偉打招呼起了作用,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第二天上午九時,黃嘉歸帶著馬可,準時到了空山辦事處。相互介紹時,黃嘉歸才知道,規劃局、旅遊局、文化局、林業局等相關業務分管局長都到了,而且人大、政協的領導也來了,大約有十七八人。開發區電視臺的記者還扛了攝像機,看來陣勢是不小的。
現場會第一站在空山。時間雖已四月天,但空山的風依然很刺人。盡管是個大晴天,九點多,日照也已灑滿山坡,但微風刮在臉上和手上,依然能感覺到冷。這些在辦公室里呆慣了的人,下車就有些縮頭縮腦,倒是高雄起幹脆,領了大家前面走。他是去年全市招考局級幹部被錄取的,年輕,也沒什麼官架子,自然就多了些朝氣。走到一處開闊的地方,前面的視野也明朗,他就停下來,說:“今天的太陽真好,”說完見大家不解,就又說,“空山是大有希望的。”
眾人就笑,覺得他嫩。他倒不管,正式宣布會議開始,大家散亂地站著。他說:“首先我傳達一下戴書記和梁主任的指示。”高雄起力圖使聲音宏亮些,就清了清嗓子,說,“戴書記今天在市里開會,梁主任前天出國了,他們都打了電話,十分關心這個項目的進展,希望盡快通過規劃,盡快動工。他們還傳達了郝市長的指示,說這個項目屬于靈北市的,要盡快辦好。”接著他宣布,黃嘉歸匯報。
馬可迅速把打印的文字說明材料,發給在場的每個人,把兩本效果圖給了高雄起一本,另一本給了人大、政協的兩位領導。大家拿了材料也不看,就等著黃嘉歸介紹。
高雄起提醒:“揀主要的說。”
黃嘉歸說般若園的構思與建設,要徹底走出媚俗的陷阱,取佛教文化的精髓,向石頭注入靈魂,也就是抓住中國乃至東方文化中天人合一大同世界的理念。
黃嘉歸慷慨陳辭,眾人洗耳恭聽,但似乎大家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一陣風刮來,就有人伸手去捂耳朵。
高雄起借機說:“氣溫有點冷,這樣行不行?說得具體些,比如要做什麼景點。”
黃嘉歸心里明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必須先用所謂的高深的開場白震住這些人。黃嘉歸就把話題收回來,他指著前方五十米外的巨石,說:“大家看,前面那個像樹幹一樣的巨石,稍雕鑿,便成了中國文化的代表人物老子的形象。大家可以傳看一下效果圖。”
聽了黃嘉歸的話,高雄起和人大、政協的隨主任和楊主席拿起手中的效果圖,翻到第一個畫面。
這時,人們也湊過來。黃嘉歸說:“上半部分像樹樁一樣的位置,雕刻老子的頭像,大家看,那幾條裂紋一直到了根部,就變作老子的胡須。樹樁中間部分當然就可雕成老子穿長袍的身子。然後什麼也不用表現了,胡須與下身的底部連成一體,就成了無數條樹根扎進大地的感覺,上下形成一個不但形似而且神似的老子的造像。”
這時有人拍手,黃嘉歸看時,是政協副主席楊力挺。
“妙,妙,妙。”楊力挺連說三個妙字。他這麼一說,眾人就毫不猶豫地附和,雖不是異口同聲,但都紛紛說像,或叫好。楊力挺似乎意猶未盡,就又叫一聲黃嘉歸,說:“黃總,也有你的,實在感謝你給我們開發區引來的這麼個項目。開發區搞了十幾年建設了,終于引進一個文化項目。”
黃嘉歸又介紹了幾件作品,楊力挺衝著高雄起說:“高主任,你看怎麼樣?我覺這幾件作品就夠了,這個水平我們只能是來學習的,天氣又冷,你看?”
高雄起看看大家,說一聲:“回辦事處。”
到了辦事處的會議室,高雄起宣布會議繼續進行,人大主任隨立先開了口,他說:“這麼好的項目,早就應該批準規劃開工了,竟然市里的領導都知道了,我們才動作,實在不應該。”他直對參加會議的規劃局的副局長張之同說,“限你三天批出規劃來,不要有什麼想法。我來參加會議前,戴書記專門給我打了電話,說如無大的分歧,就定下來,小的分歧下去可以再完善。書記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們不能再拖了。”
隨立先的話,等于給這個會議定了調,別人不好再表態。見無人再說話,高雄起就說:“大家如果沒有其他意見了,我就說四條:一、這個項目,是一個高端的文化旅遊項目,涉及到各個相關部門審批手續的,要大力支持,特事特辦,盡快落實;二、依據今天現場辦公會會議精神,規劃局盡快批準本項目規劃;三、般若園積極籌備,空山辦事處協助,保證十日內正式開工;四、空山辦事處作為這一項目的落地單位,要提供一切必要的措施支持,保證這一項目盡快建成。”說完,他問大家還有沒有意見,無人發言,就宣布現場辦公會結束。
現場辦公會後的第四天上午,黃嘉歸接到規劃局的電話,他匆忙趕到張之同的辦公室一看,旅遊局的副局長賀長智也在。三個人握過手,張之同拿出規劃局的批文,黃嘉歸看時,是普通的一張紙上,打了一個通知,蓋了土地規劃局的公章。
靈北般若園大地藝術風景區有限公司:
根據靈北開發區管委會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四日關于空山開發的現場辦公會議精神,經審核,同意你公司上報的《般若園項目規劃方案》,可進行基礎設施、道路和景點的建設。如遇重大建築或方案調整,需另行報批。本批文內容如涉及其他行業管理的,請另行審報。
靈北開發區規劃建設局
1997年4月17日
拿了文件,黃嘉歸就叫上馬可,帶著會議記錄本,去找夏冬森。
夏冬森說他對細節不感興趣,直接說:“明天我就上山創作,你讓工程部配合我,開工儀式你們辦,開工時一定要讓嘉賓看到一些作品。”
黃嘉歸聽了,當場就給工程部經理韓得明打電話進行了安排。
各項準備工作緊張進行,開工儀式的先一天,黃嘉歸正在空山現場確定開工儀式的背景時,突然接到馬可的電話,說剛接工委辦的電話,戴力行書記馬上到空山視察,看望正在創作的夏冬森先生。
雖然只有幾天工夫,山上有了不小的變化,在約三百多米的距離內,山路整修一新,走起來已有了下腳的地方,雜草被鏟除,橫在路中和邊上的亂石,變得規整了。老子和巴金造像的形狀已基本出來了,其視覺比效果圖還好。更有一處絕的,是原先沒有設計的,夏冬森現場發現了,就處理了周邊的環境,一個斜身躺著的女人的祼體就出現了。豐滿的臀部,圓潤的大腿,還有修長的身材。平日藏在雜草叢中的一塊普通石頭,經整理環境後,露出了驚世駭俗的美艷,似乎還散發著體溫的芳香。雖然這尊天然石雕,少了頭部的表達,似乎她的靈魂已融入了連體的山崖。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是夏冬森手書的“鄧肯”兩個字,再下面就是鄧肯的一句名言:“我們的藝術不過是以姿態和動作,把自身整個的真實表現出來。”
黃嘉歸說:“這幾件作品放開講,也得幾十分鐘的。”
夏冬森說:“我當導遊。”說著就笑了。
這時,下面有人喊,黃嘉歸就向下跑。果然戴力行到了,後面還跟著區人大、政協的一把手。黃嘉歸快步上去握了戴力行的手,同時給後面的兩位領導點了點頭。
戴力行一反往日的嚴肅,握著黃嘉歸的手,說:“黃總,你終究是個人才!你怎麼離開報社的,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搞出這麼個驚天動地的事來,看來他們放你走是對的,那個灘小,是養不了你這條大魚的。”
黃嘉歸忙說:“戴書記讓我無地自容了,走到哪里也是您的部下。這項目要不是您關心,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按黃嘉歸的性格,過去,他是很難說出這樣的話的,即使想好了,也是難以說出口的。今天倒是一張口就來了,可見平日里人們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說法還是很有道理的。
戴力行聽了,當然高興,他依然笑著,說:“我今天不就來了?”說著,就問夏先生在哪兒。黃嘉歸就陪著戴力行向上走。這時夏冬森也聽見了動靜,就向下趕,在老子造像的地方他們遇到了一起。不用黃嘉歸介紹,戴力行一把握住了夏冬森的手,說:“夏先生,你能把精湛的藝術帶來中國,帶到靈北開發區,是我們的榮幸,十分感謝你。”
戴力行的熱情,竟使夏冬森一時有些感動,他說:“能來中國是我的榮幸,一個海外遊子終于在文化祖國的懷抱里做點事情,把自己的藝術貢獻給這大好山河,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榮幸?”
突然,戴力行看見了不遠處老子的造像,就說:“有作品完成了?”
夏冬森說:“做了幾件。”言罷,就指著前面的老子造像說,“這是中國大哲人老子。”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戴力行口里吟道,說,“非常之手筆。”然後就對身邊的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說,“你們看,就那麼幾刀,將胡須與原本的裂紋連起來,深入地下,把老子的思想表現得入木三分。以老子為題材的國畫和油畫,我見過,雕塑我也見過,但從沒見過這樣生動傳神的。”
戴力行與夏冬森說話間,就走到了那塊祼露的石頭旁,戴力行停下來,夏冬森說:“這是美國現代舞鼻祖鄧肯,一點人為加工的痕跡都沒有,完全是自然的,只是埋在雜草中,沒有被我們發現而已。”
戴力行說:“黑格爾說過,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
夏冬森說:“戴書記,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呀。”
戴力行笑著說:“學習,學習,向大師學習。”
夏冬森說:“鄧肯首創現代舞,強調自然美,但她的自然美,是表達人的自身,包括形體。從人類文化史角度看,她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但她說過一句名言:人之所以有德行,是因為誘惑得不夠。她表達的是人們的欲望,欲望恰恰是佛家所說導致無明貪嗔癡的根源,所以,她需要參悟。如一位東方學者所說,西方因開悟走近東方。西方文化過于倡導人欲,表現個性張揚,必須在東方文化中尋求融合,這樣東西文化的融合,才是世界大同的明天。”
戴力行笑說:“這就叫講政治。”
聽著的人們就笑了。戴力行說:“看來夏先生對中國的國情和文化是十分了解的。”他對身邊隨行的記者說,“報紙電視臺,把我說的這些話報道出去,不但支持了這個項目,也給那些說我們這些年來一點文化事都不做的人一個回答。希望這是一個好的開端,開發區今後是要加大文化事業的發展的。”
視察結束,戴力行握著夏冬森的手說:“我們是朋友了,有什麼要求就直接找我說。”
夏冬森直接發出了邀請:“請戴書記明天來參加開工典禮吧。”
戴力行說:“那是肯定的。”
戴力行視察空山般若園的新聞,當晚就在開發區的電視臺播出了。
第二天開工典禮如期舉行,接著,靈北的各新聞媒體又是一輪轟炸,靈北的大部分人知道了空山所發生的事。而新華社的新聞稿寫得更精彩:“投資超過一千萬美元,佔地達一萬二千畝的世界首座大地藝術風景區在靈北開工建設。”由于它獨特的文化主題,被全國多家報紙轉發了。一時,般若園影響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