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禦宴飲食樓塌陷的新聞播出幾遍後,出現了後續報道,又有新的畫面播出:在大樓塌陷衝起巨大的水柱同時,地面出現多處裂口,不遠處居民樓上的玻璃窗戶被震落,馬路上蜂擁而至的人群,向海邊涌來;當巨大的水柱下落,掀起強烈的風暴時,本來散亂的人群突然像迎頭遭到了痛擊,四處逃散。電視畫面一時擺動,鄭仁松似乎感到腳下在顫抖,他雙手抓住桌沿,雙眼死死盯著電視機。
新聞終于播完後,鄭仁松愣了兩秒鐘,突然跳起來,大叫:“他X的,撿了一條命。換地方,慶賀!”
賀有銀跟著叫道:“真他X的懸,一念之差,不然我們喂魚蝦了。今晚喝個通宵。”
于是,鄭仁松掏出手機,撥通了海王大酒店總臺電話,念了貴賓卡號,問:“總統套間空著嗎?”
得到對方肯定後,他說:“一個總統套間,四個標準間。馬上到!”接著他說,“通知餐廳,叫餐,八人,每人一千的標準,酒水另計。”
現場除了史九剛,還有四男一女。聽鄭仁松一說,大家歡呼雀躍,因為海王大酒店是靈北唯一一家五星級涉外酒店,在座的,除鄭仁松之外,其他人還沒有光顧過。
十五分鐘後,他們就移到了海王大酒店的總統套間。叫的菜也上來了。鄭仁松打開房間里的洋酒,既不問價格,也不看商標,他說:“總統套間不會有孬貨,也不會訛人。”
兩瓶洋酒下肚,史九剛說有事要走,鄭仁松說,不能不吃主食。就打電話要了幾碗米飯。
賀有銀說:“這就對了,出去被車撞死,也不當餓死鬼。”
鄭仁松罵道:“你積點德好不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但也不能整天放狗屁!”
史九剛說:“賀總也是佛氏門中人,口無遮攔滿口胡說,不怕死後墮地獄?”
賀有銀說:“你倆饒了我吧!我不就說了一句話嗎?再說,我只給師父磕了個頭,不算佛門弟子,你們咒我沒用。”
這時米飯上來了,鄭仁松說:“堵住你的臭嘴!”
吃完飯,史九剛下樓,鄭仁松讓司機送他過海。其余的人,又打開了洋酒,繼續喝。
這時,已近淩晨兩點,他們吃飽了,也喝得半醉。但誰也不說離去,因為有言在先,要喝通宵。鄭仁松終于堅持不住了,就說:“大家回房休息吧。”
眾人巴不得他這麼一說,立即起身響應。賀有銀倒精神,見大家離去,就對歐陽玉娟說:“玉娟妹妹得陪著鄭總,鄭總喝多了,這時才能體現出秘書的價值。”
歐陽玉娟上去扶鄭仁松,鄭仁松站起來,腿有些挺不直,嘴里卻清楚,他說:“今晚我一個人靜靜,他X的太高興!”說著,又抓起桌子上的洋酒,倒滿三杯,舉起來說,“幹最後一杯,祝大家晚上做個好夢!”
賀有銀和歐陽玉娟只好拿起杯子,和鄭仁松一起喝幹。
賀有銀知趣地退出,歐陽玉娟給服務臺打了個電話,很快服務員上來了,三分鐘不到,屋子里就收拾幹凈了。
服務員離去,歐陽玉娟進里間,見鄭仁松已和衣躺在床上,上去搖他,他含糊不清地說:“你去,我要睡覺。”
歐陽玉娟只好給他脫了鞋,蓋好被子,輕輕退出來,鎖上門,到自己的房間休息。
熟睡中的鄭仁松,夢中又趕了個酒場,在場的人,似曾相識,卻一個也不認識,但大家好像認識他,紛紛起來敬酒。他來者不拒,統統接住,一口一杯,喝得痛快。突然,那些人不見了,酒場也不見了,他好像被拋到了一座山頂上,滿目荒涼,腳下是萬丈深淵,深不可測。猛然間,他的胸腔和嗓子里像有烈火在燃燒,痛苦難忍。瞬間,有一股惡臭從胃里噴出,幾乎同時,他感到了呼吸的困難。終于,他的嘴巴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堵住了,沒有一絲空氣可以進得了他的氣管。他拼命地掙扎著,呼喚黃嘉歸,呼喚賀有銀,呼喚歐陽玉娟……然而,他叫不出任何聲音,他的四肢像被死死地捆綁在了柱子上,動彈不得。他的周身沒有一絲力氣,像一灘化掉的水,被炙熱的烈焰烘烤得失去了生命支撐。突然,他看見一張豪華的大床上,一具屍體在猛烈的抽縮中,重重地摔在了床上,那張已經完全蒼白的臉,在屍體挺直的瞬間,他覺得面熟,他終于認出那是他自己。也就這時,他看見前方有一道灰暗的光線,慢慢變得柔和,他掙扎著準備撲過去,然而,在他起身的同時,他被一掌擊下了看不見的萬丈深淵,他感到毫無阻攔的墜落,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隨即,他看見萬丈深淵下騰起的熊熊烈焰……
第二天下午兩點,黃嘉歸午休,被歐陽玉娟的電話吵醒,她哭著說,鄭老板昨天晚上去世了,公司和家里已鬧成一鍋粥,因事發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黃嘉歸一聽,腦子轟的一聲,頭發豎了起來。他懷疑昨晚不是和鄭仁松通話,而是和鬼魂說話。他問:“人在哪兒?”
歐陽玉娟帶著哭腔說:“市第一人民醫院。”
黃嘉歸拿過外衣,就給馬可打電話,接著就讓司機拉著馬可到他樓下。
他們走高速,直奔市里醫院。
他們趕到後,鄭仁松還在單間的病房里,人未送進太平間。這時的門外圍了許多人,他的家屬,朋友,還有公司的人,歐陽玉娟也在。在歐陽玉娟斷斷續續的訴說中,黃嘉歸大概聽清楚了事情的過程。說上午十二點了,還不見老板起床,他們就打房間的電話,沒有人接,叫服務員打開門,進屋他的身子已僵硬了,拉到醫院檢查的結果,是酒精中毒窒息而亡。
聽完這個並不離奇的訴說,黃嘉歸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鄭仁松也許是因他而死的。如果他不打那個電話,他當晚又沒有看到那則新聞,可能他今天依然活著。因為自己許多天不和他說話,突然和他通話,又告訴他那樣的消息,興奮是他狂歡的直接原因,也就是造成他斃命的直接因素。自己無形中成了殺手,難道鄭仁松是以死來償還時迅的命嗎?他想到這里,十分恐慌,他不知道該如何理解這一切。
悲傷至極的黃嘉歸,幾乎是在馬可的攙扶下,來到鄭仁松的床前,鄭仁松的媳婦叫一聲黃老師,就泣不成聲了。黃嘉歸緩緩拉開蒙在鄭仁松臉上的白色的床單,鄭仁松發青的面容就暴露在他面前了。他的嘴角似乎還有酒味,緊閉的雙眼也像飽受了酒精的浸泡,眼瞼呈現著烏青慘白的顏色。雖然房子里的氣溫很低,但依然能聞出濃烈的酒味。
看著這張雖然變色,但依然熟悉的臉,他的音容,他的行為,一個接著一個情景,混亂地在黃嘉歸的腦子里交替晃動。他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情,他深深地鞠了個躬,然後靜靜站著,默念往生咒。
幾分鐘後,他拉上床單蓋住鄭仁松的臉,然後慢慢退出了房間。
黃嘉歸出門給班瑪大師去電話,一撥竟通了,大師說:“這幾天山里線路不好,我在山里為他誦經超度。”
黃嘉歸長嘆一聲,說:“我不該打那個電話。”
大師說:“我的提醒,也只延長了他幾個小時的壽路。佛陀教言:你的行為決定你的命運!從這個意義上講,眾生的死亡都是自殺。因為三世果報都是自己種下的因。他能以低價,轉讓了遊戲廳的股份,退出了那份經營,總算生了善念。”
這一刻,黃嘉歸突然想到了隨同皇宮禦宴墜入海底的食客們,他打了個哆嗦。
大師繼續說:“你不打那個電話,他也會從別的渠道知道那個信息。”
聽了大師的話,黃嘉歸心里稍微平靜些。
鄭仁松的追悼會,開得很隆重,因他是區政協委員,就由開發區政協的一位副主席出面主持;他又是市勞模,就由區總工會的主席致悼詞。梁大棟也來了,還有政界的商界的各路朋友,追悼會的規模是開發區少見的,人們說了許多好話,表達了惋惜和對家屬的慰問。幾天來,一直被憂傷籠罩著的鄭仁松的家人,總算在悲痛中得到了一些面子。
鄭仁松的追悼會後,黃嘉歸在四十九天時間里,每晚誦一遍《聽聞解脫文》,回向鄭仁松,向這位曾經幫助過自己又傷害過自己的故友,送去最後的關愛。
時間過得真快,又一年過了,在般若園陷入進退兩難的時候,班瑪大師身來到了靈北。
黃嘉歸帶著馬可去接機,大師雪白的頭發格外顯眼,腳步靈便,使人很難把他與一位八十歲老者聯係起來。
馬可快步上前,將鮮花獻給了大師。看見大師那一瞬間,黃嘉歸的感動無以言說,淚水在他眼眶里轉,似乎見到了一位久別重逢的親人,他們心靈相通,心心相印。
到了車前,大師將花遞給馬可,說:“借花獻佛,現在我把這花獻給馬可。”
馬可接了,連連說:“師父,不敢,弟子不敢。”
大師笑著說:“眾生皆是沒有開悟的佛,佛只是開悟了的眾生。我是專為你們而來的。”
馬可的淚水隨即溢出眼眶。
大師坐在前面,黃嘉歸開車,他還未說出自己的困惑,大師卻先開了口。他說:“既然因緣具足,你就給馬可一個交代吧。”
黃嘉歸一驚,他從沒向大師提起過這件事,大師卻為他們遠道而來,他心里又一次涌起感動。長時間來,事情不斷,如果沒有馬可,他很難挺得過來,但直至今天,他也沒有給馬可一個說法。正如當初時迅一樣,她可以不在乎說法,但作為男人,對一個為自己付出了心血的女人總得有個交待。所以立即表態:“太好了,感謝師父的慈悲!”
大師卻說:“那是你們的緣分,師父只是成人之美而已。”
馬可幾乎哽咽著說:“有師父為證,我這輩子別無他求了。”
大師沒有接馬可的話,卻對黃嘉歸說:“兩天時間準備夠嗎?”
黃嘉歸本來就不想大操大辦,兩天時間準備足夠了,可對一個女人來講,畢竟是一件人生大事,于是他說:“馬可你看呢?”
馬可說:“聽師父的。”
大師說:“那就後天。”
黃嘉歸說:“好,聽師父的。”
黃嘉歸把大師仍然安排在西海大酒店,和大師一起吃完晚飯,送大師回房間,他們就回去了。臨睡前,黃嘉歸突然說:“大師在,我們何不辦得更有意思些呢?”
馬可問:“怎麼舉行?”
黃嘉歸說:“租條船,到海上去放生,讓無數即將被肉食的生命得到救度,和我們結緣,分享我們的喜悅,這該是一件多麼有意義的事啊。”
馬可聽了,一下子跳起來,抱住黃嘉歸,說:“大哥,你的創意太好了!”
黃嘉歸摟住馬可,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說:“說明馬可眼力不錯。”
他們又商量一些細節,睡得很晚。
第二天早上,陪大師用早餐時,黃嘉歸說了自己的想法,大師讚嘆說:“有這樣的慈悲心好啊。”
得到大師的讚嘆,他們就按計劃準備。馬可準備服裝和布置屋子,其他的事和海上放生由黃嘉歸逐一落實。
天快黑時,黃嘉歸突然接了個電話,居然是北漂的藝人一一打來的,她說她來靈北辦事,現在市區,想去看看黃大哥和馬姐,問方便不方便。
黃嘉歸一聽,就把電話給了身邊的馬可,馬可立即高興得叫起來:“一一,你快來,明天是我的大喜的日子,你得來參加。”
一一聽了,也叫起來:“真的?”當她聽說班瑪大師也在靈北,更說她與大師有緣,一定要皈依這位高僧大德。
他們把一一也安排到西海大酒店,因太晚,就沒再打擾班瑪大師。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他們去班瑪大師的房間,黃嘉歸向大師介紹了一一。窗外的太陽出來了,不遠處的海,被陽光照得通亮,海面被波紋分割成無數碎片,泛著銀亮的金屬的光,像有萬千條彩色的光線,拉著海面離開了地表,在半空升騰閃爍。窗戶的玻璃上,也顯出了陽光下大海的斑斕,一時間,屋子里也充滿了歡快的光波。
大師看著一一,眼里溢滿了憐愛,他說:“相見何須曾相識,千里因緣通宿世。”
一一聽了大師的話,眼淚快要掉下來。
吃完早餐,他們一起到海邊的旅遊碼頭。黃嘉歸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衫,馬可則穿了一件白里透著棕紅色花瓣圖案的連衣裙,他倆的胸前,各別了一朵花。大師和一一也各戴了一朵,是昨天黃嘉歸去花店選定的。
黃嘉歸提前預定的汽艇已停靠碼頭,九點了,靜得沒有一個人。來這里的遊客,一般都是外地的,基本是隨旅遊團來,大約十一點鐘,這兒才是人流的高峰。
他們剛到不久,就有一輛大車奔來,下來三四個小夥子,把車上注了氧氣的袋子卸到了快艇上,一共三十包。點完數,黃嘉歸簽了字條,他們就走了。黃嘉歸對大師說:“有魚,有鮑魚,有螃蟹,有蛤蜊,有海螺,共十種,一萬塊錢的。”
大師點點頭,說:“有這麼多的眾生參與,還不隆重嗎?能讓自己的喜悅和萬名眾生分享,它就變成了一萬個快樂。而且救度了萬條生命,這是悲無量心和喜無量心。多麼殊勝啊!”
大師說完,船主開船,汽艇啟動後,飛快地向海的遠處駛去。船尾涌起的白色的波浪,飛向身後,變成了一朵朵爭相怒放的花朵;兩排浪花的中央,閃出一條大道;撲向兩邊的水,在汽艇的後方,迅速向大道的中央合攏,隨即遠處便恢復了海面的平靜。船主為了表現自己的技藝,他不時加速,汽艇便在浪頭上跳了起來,隨即又落入低處,黃嘉歸擔心大師腳下不穩,過去扶,大師搖搖手,一絲不動地站在船艙里。
大約十幾分鐘,岸邊就模糊了,剛才的碼頭變成了一個點,只能看到遠處的陸地。大師讓船停下來,四周的波浪隨即平靜。船主熄火,汽艇立即沒了聲響,漂浮在海面上輕微搖晃。大師讓黃嘉歸把提前復印的放生儀軌,發給馬可和一一。大師起頭,他們就隨大師一起念:“皈依上師,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從此不再墮三涂”,念三遍,然後就誦《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再念《寂怒百尊》和《聽聞解脫》,接著,念了一百零八遍六字真言:“嗡嘛呢唄美吽”。隨即,大師誦咒,讓他們將袋子解開,將提前化開的甘露丸水,灑入袋子,然後順著船體倒進海里,一條條竄出的魚,迅速向海中遊去,而那些螃蟹、海螺和蛤蠣則沉了下去。
三十袋是一個不少的數量,黃嘉歸身上出了汗,馬可和一一的胳膊都有些抬不起了,但她們歡愉的心情無法言說。全部放完後,他們抬起頭,突然看見遠處的海心,出現了一道絢麗的彩虹,海中的水也成了彩色的。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像是大海的倒影,沒有對接的地平線,海天一色,而連接海面的彩虹,如同天空悠長的夢,將沉靜的空間激活了。她們被奇異的景象驚呆了。黃嘉歸的眼光,轉向大師尋求答案。
大師淡淡地說:“無比殊勝的因緣。念《普賢行願品》回向眾生吧。”
聽了大師的話,黃嘉歸從手包里掏出早已印好的小冊子,每人發了一本,大家開始跟著大師念誦。十多分鐘就結束了。
大師開示說:“所有的功德,回向眾生,大乘佛法要我們發無量菩提心,就是為了所有眾生,而舍棄自己的一切。當你升起無量菩提心,完全斷除了我執,自性自現,你就會明白,山河大地蕓蕓眾生富貴貧窮高低貴賤,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個整體,原本沒有分別,自性圓明,清凈無為,這就是宇宙人生的真相!那時,你自然成佛了。”
彩虹的光線似乎反射了過來,馬可和一一的臉上,被照得紅撲撲的。黃嘉歸趕忙拿出照相機,給她們拍照。黃嘉歸分明看見馬可的眸子里,同樣映照著一道彩虹,似乎連接了身後的大海,無限的寬廣和深邃,同時溢滿了感動和喜悅。當黃嘉歸把鏡頭對準大師的時候,他激動得幾乎叫出聲,大師站在船頭,逆光而立,整個身體像一尊雕塑,遠處的彩虹化作了耀眼的光束,在他的腳下鋪出一條七彩的大道,隨著大海的遠去,化入了茫茫宇宙。黃嘉歸連拍多張。最後,他讓馬可和一一站到了大師的身旁,對好了鏡頭,交給船主,他跑過去,站在了大師的另一旁,船主按下了快門。
大師說:“現在就由新娘新郎表示了。萬余眾生和無量的諸佛菩薩都在祝福你們。”
黃嘉歸聽了,拉著馬可,面向大師,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向汽艇駕駛室里走去。
馬可並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麼,所以愣在那兒。
一一也有些納悶,黃嘉歸沒有當著大師的面把戒指給馬可戴上,而是一個人鑽進了駕駛室。要知道,這是一個女人最希望的一刻。她猜不明白,就呆呆地站在那兒看。
只有班瑪大師,微微笑著,站在靠近船頭的位置,像是在欣賞孩子們嬉鬧。
當馬可還沒有緩過神的時候,突然快艇船體的四周,冒起了無數電光火花,一簇簇閃爍著五顏六色的火柱,衝出兩米多高,將他們圍在了一片彩色的光點之中,而周圍的海面,也成了一片彩色的海;似乎這艘快艇,變成了海面上一團盛開的鮮花,與遠處的彩虹一起,在海中敘述了一個神奇的童話。馬可和一一幾乎同時叫了起來。這時,黃嘉歸的頭從快艇的艙門里探了出來,接著雙手就捧出一個巨大的花籃,尺寸與艙門相同,再大一點,也許就拿不出來了。
這一刻,還沒有從驚喜中回過神的馬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她睜大了眼睛,一一也睜大了眼睛。
黃嘉歸慢慢地將花籃捧到馬可眼前,馬可才看清楚,那花籃是由幾十種白色和黃色的花朵做成的,叢叢相擁,中間則是用鮮紅的玫瑰花組成的一只飛鳥的圖案,花籃的周邊是綠色的葉子。整個花籃的造型,就是一朵花,而又由許多小花組成。
馬可激動得不能自制,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長長的睫毛挑起了淚花,接著就滾了下來,在臉頰碎成一片,瞬間淚流滿面。
此時,黃嘉歸的眼前,出現了時迅在金剛頂下面對他的那一刻,同時又出現了他和時迅在山門口遇到馬可時的情景,這一切歷歷在目,如同昨日,但一切又都時過境遷。黃嘉歸迅速收回思緒,將花籃捧到了胸前,單腿跪地,說:“你不是說過要在大海上接受愛情的鮮花嗎?原諒我長時間以來對你的疏忽,也原諒我遲到的求婚。”
這時的馬可,早已成了一個淚人。一年多前,在山下碰到黃嘉歸和時迅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當時她是怎樣的羨慕,她希望這一生,也能得到像黃嘉歸這樣的男人的愛。如今她得到了,盡管她不希望時迅離去,但時迅確實走了。時迅把黃嘉歸留給了她,她很感傷,但那不是她的錯。她想,她該怎樣去關照和疼愛眼前的這個男人呢?更讓她想不到的是,這個男人,把她一時興起說出的話,記在了心上,為她實現了當時的向往。這個男人,注定了是她生命中的精華,值得她一生一世去愛的。
馬可接過花籃,流著淚說:“我會替時迅姐珍惜這一切的。謝謝大哥給我的這份特殊的愛,我會記住一輩子的。”
此時,正是太陽熱烈的時候,然而在海的微風中,氣候卻十分涼爽。裝滿日光的海面,閃爍著片片銀光,藍色的海變成了銀色的海,只是在無垠的光亮中,閃動著藍色的光點。依然風平浪靜的大海,如同一頭巨象,溫順地臥在這茫茫天地間。
黃嘉歸拉過馬可,轉向大師。一一走過來接過花籃,站在馬可的身旁,黃嘉歸和馬可同時跪在大師的面前。黃嘉歸說:“我和馬可的父母都不在身邊,請大師接受弟子的頂禮,師父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也請接受兒女的跪拜。”
大師上前,扶起他們,說:“人們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婚姻是許多世的因緣,只是到了這一世成熟了,有了結合到一起的果報。但不管前世是朋友,還是冤家,總是因緣而生,所以要珍惜這一生,過好每一天。由于我們無數世的無明顛倒,我們流轉于六道之中,我們的業力和障礙隨時都有可能找上門來,我們就有了爭吵,就有了矛盾,就有了不和。但對這一切,不能針鋒相對,而應以大慈大悲去對應。當你們明白了相互寬容,相互謙讓,相互尊重,就懂得了生命與生命相處的方式;當你們相互把對方當作自己,無二無別,為他所想,為他而做,你們就懂得了婚姻圓滿的意義。不要說要等來世,不論是愛還是恨,來世你都無法把握。活在當下,珍惜今天,這就是活著的最佳狀態。”大師繼續開示,“社會學家說家庭是社會的細胞,佛家講婚姻是因緣。因緣的聚合才能成為夫妻,可惜世人只說找對象,卻不知婚姻的淵源。理解生命,先從此開始。眾緣和合,順緣而生;衝突只能冤冤相報。婚姻雖是一生的馬拉松,但當明了其中的道理,採取了正確方式,你每天都在享受短跑衝刺的快樂。”
海面上有了微風,海水的波光更加明亮了,整個海面,鋪陳成一片無垠的光的世界,空中有了輕薄的少許霧氣,陽光在薄霧里,偶爾有幾縷耀眼的彩色光線投入霧氣中的海面,立時就有了閃爍的七彩的光斑;遠處的霧氣,將天色和海面染成了白色,使眼前的情景染上了一層神秘的背景。
大師極目遠望,說:“不要在婚姻和生命的常態里,被瑣碎的生活細節磨壞了脾氣,認為他做得不對,對不起我,你虧欠了我!要知道,這一切可能本來就是你前世對不起他,你欠了他,他只是來打了個平手而已。要明白,生活的自主權在你的手中,是你自己改變著你的生活和生命。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來世果,今生做者是。”
大師言罷,將兩個鮮紅的金剛結套在了他們的手腕上,把他們倆的手拉到了一起。
黃嘉歸緊緊握住了馬可的手,他知道師父開示的意義,不在一時的祝賀,而在一世的啟示。他知道,面對的女人,從此真的和他的生命分不開了。
馬可被大師的話,深深打動了,好像這些話是為她一個人在說,又好像是對天下人說的。她的手,在黃嘉歸的手心,感受著火一樣的滾燙,她知道身邊的男人從此融入她的生命,她會像腳下的海水一樣,去包容他的一切。
一一完全被大師的話和眼前的情景震撼了,她參加過許多人的婚禮,也當過許多朋友的伴娘,她也渴望慶典的場面,然而,她從沒有見到,也沒有想到,人世間有如此浪漫而又如此莊嚴的婚禮。這情景讓她重生,更讓她思考過去的生活和未來的人生。
黃嘉歸和馬可拉著手再次向大師頂禮,大師拉住他們的手,對船主說:“回吧。”
中午,他們在西海大酒店,要了一個小房間,上了幾個清淡的素菜,班瑪大師開許,他們還要了一瓶幹紅,算是喜酒,他們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飯,算是喜宴。
飯後,一一去她房間休息,黃嘉歸和馬可到了大師房間,黃嘉歸說了般若園的處境,問大師該怎麼辦。大師聽了反問:“你認為般若園是什麼狀態?”
黃嘉歸說:“山上佛教內容做完了,山下還差得遠哩。”
大師說:“當你以是非觀念決定取舍的時候,你已經遠離了事實的真相。事物皆有因緣,緣起則生,緣盡則滅,因果輪回,循環無盡,前果是後果的因,後果是下一個果的因,如此構成世間萬相。一種因緣,也許有萬般解讀,但它只有兩種循環,緣起與緣滅;一顆心靈,也許有無量造化,但它只有兩種趨向,光明與黑暗。”大師說,“如何處理,你一定會有自己的選擇,善念當前,智慧自然就有了。”……
大師關住窗戶,回到椅子上坐下,靜靜地看著黃嘉歸。他的目光像清澈的溪水,流動著明凈的光波,慢慢地包圍了黃嘉歸的身心,使黃嘉歸沉浸在一種無法言說的明凈中。突然像晨曦中竹林里一只驚飛離巢的鳥,騰空而起,衝向萬里長空,瞬間置身無限的光明之中。那一刻,束縛他心靈的所有枷鎖被砍斷,遠、近、前、後、多、少,包括時空在內的所有觀念,瞬間消失殆盡,只有明空現前,無有邊際,一切豁然開朗。
在明心見性的那一刻,黃嘉歸的雙眼噙滿了淚水,但他的心中充滿了平靜,他看著大師,用力地點點頭。
大師說:“百千萬劫難遭遇,願解如來真實意。”
隔天上午,黃嘉歸和馬可送走了班瑪大師和一一。兩天後,黃嘉歸就向空山辦事處提交了有關般若園的處理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