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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安排,押解方志敏的車隊會在途經弋陽縣時暫作停留。因為弋陽是方志敏的家鄉,行營主任顧祝同特意在這里準備了一次“方志敏被擒慶祝會”,想讓這位威名遠播的“赤膽農王”在他的桑梓之地好好出出醜,看他家鄉的那些泥腿子還會不會以他為傲,總是跟著他對抗政府了。
接到南昌行營的通知後,整個弋陽縣一下子忙了起來。縣長張瀟然先是在最熱鬧的文昌廟前搭起了一座臺子,又讓縣里的警察局和保安團傾巢出動,把縣里所有的交通要道都警戒了起來。按照事先的約定,弋陽方面將派人前往城外迎接,並把押解車隊直接引至搭好的臺子前。為了表示對押解方志敏的國軍將士的敬意,縣里還選派了幾個鄉紳帶著茶水和糕點參加了歡迎隊伍,想制造出“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感人場面來。
弋陽的十幾名警察和那些奉命來迎的鄉紳代表在離城三里的地方剛剛做好了準備,隨著一聲吆喝,一隊身穿國民黨正規軍制服的士兵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身後,圍著他們,端著槍布起了崗哨。為首的一名軍官領子上綴著一副一杠三星上尉軍銜的肩章,他神氣活現地叉著腰站在那里,望著等待迎接車隊的眾人,傲慢地開口叫道:“你們這兒誰管事兒?過來一個!”
負責帶隊的縣警察局局長湯胖子和縣黨部的副秘書長楚問天聽了此話不禁面面相覷。愣了足有半分鐘,二人才肩並著肩慢慢地走到那個趾高氣揚的軍官面前。
一向很看不起丘八的副秘書長楚問天不悅地皺起眉頭,看著那個上尉開口說道:“兄弟是弋陽縣黨部的,奉行營顧主任之命,在此等候押解共黨要犯方志敏的囚車到來。不知長官您是?”
那上尉“哼”了一聲,不屑地瞟了楚問天一眼,打著官腔兒回答道:“我們是奉了我們旅座的命令來加強這里的警戒的。”說完在他面前把手一揮,帶著不耐煩的表情說道:“行了,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楚問天心里這個氣呀,忍不住道:“你個芝麻綠豆大小的軍頭猖狂什麼?我這會兒顧不上你,等會兒這里完了事兒,我非得跟你的長官好好理論理論不可!”
一向慣于抹稀泥的警察局長湯胖子不想招惹這個是非,趕緊拉著滿臉怒容的副秘書長輕聲說:“好了,好了!咱們趕緊過去準備吧,過不了一時三刻,囚車也就該來了。走吧,走吧……”
楚問天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多事兒,正想就坡下驢轉身回去,卻冷不防被那個上尉劈手抓住了脖領子,抬手就是一記耳光,大罵道:“媽的,你這賊皮還敢罵人?真他媽欠打!”
楚問天哪吃過這種虧,反手就是一拳。這一下可壞了,兩人扭在一起,不停地咒罵、廝打著。弋陽的警察局長湯胖子和手下的鄉紳、警察全都投入了勸架的行列,場面混亂不堪。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年輕的女人帶著幾個人也出現在了人群當中。這個女人不但身材勻稱,標致的臉上還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沉著和幹練。她分開眾人,擠到了那個邊招呼著拳腳邊兀自怒罵不休的楚問天跟前,掏出一把駁殼槍。她把槍管往這家夥的太陽穴上一杵,大聲喝道:“不許動,你的架該打完了吧?”
別說,她這句話還真管用,她帶來的那幾條漢子和那些國民黨士兵聞聲而動,立即發難,制服了弋陽縣政府派來的警察和鄉紳。
湯胖子眼看著一塊堵嘴用的破布就要塞進自己嘴里,趕緊掙扎著問道:“你……你到底是……是什麼人?”
拿著駁殼槍的女人望了他一眼,冷冷地回答道:“我就是你們要抓的共產黨,紅軍遊擊隊長徐鳳姑!”
這場突然襲擊只持續了大約五分鐘的光景,歡迎的隊伍很快又出現在大路邊兒了。只不過這時帶領著鄉紳準備迎接囚車的人已經被換上新行頭的遊擊隊員所取代。那些冒充國民黨士兵的隊員們倒是省事,依舊回到各自的崗位上繼續端槍放哨,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原來,這一切都是徐鳳姑在得到了方志敏被捕的情報後精心策劃的。她要在這里攔截囚車,救出方主席。
遊擊隊做好了一切準備,很快就等來了押解的隊伍。龐大的車隊在裝甲汽車的護衛下,漸漸映入大家的眼簾。按照事先商量的辦法,一名化裝成國民黨士兵的遊擊隊員跑到了大路中間,拼命地揮動著手里的彩旗,示意車隊減速。躲在偽裝成鄉紳的隊員中的徐鳳姑果斷地對身後一個渾身上下透著機靈勁兒的小夥子——警衛員徐少艾低聲命令道:“準備!”
隨著徐鳳姑命令的下達,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那些“鄉紳”慢慢地擰開了糕點籃子里暗藏的手榴彈,還有那些“國民黨軍警”也都拉動槍栓,做好了射擊前的最後準備。
在出發前,徐鳳姑已經反復交代過了:車隊一停下來,她便會借著勞軍的名義走上前去,相機劫持車隊的指揮官。那些化裝成國民黨兵的戰士迅速行動營救方志敏。至于那些隨車的憲兵,徐鳳姑也給他們作了安排:那些“鄉紳”會用手榴彈代替茶點,好好地表現一下弋陽父老的“盛情”。眼看著車隊越來越近,轉眼間已經開到了離隊伍還有二百米左右的地方。徐鳳姑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汗珠兒,她心里清楚:最多再過兩分鐘,營救行動就要開始了。
可就在這時候,突然出現了變故,押解的車隊忽然間加快了速度,瘋魔般地全速衝了過來。徐鳳姑定睛一看,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原本靜悄悄的公路兩旁不知什麼時候奇跡般地涌出了成千上萬的老百姓,他們手里拿著鋤頭和木棍,潮水般地尾隨著猛然間加速的車隊,一邊高聲叫嚷,一邊奮力地投擲著石塊。
徐鳳姑猛然明白了,這是弋陽的老百姓想要從敵人手中搶回方志敏。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押解車隊已經風馳電掣般地來到了她的面前。在這間不容發的當口,徐鳳姑把牙一咬、心一橫,當即下達了開火的命令。
遊擊隊員被眼前突然發生的這一幕給驚呆了。聽到命令後,立即向狂奔中的車隊開了火。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密集的子彈雖然打中了幾個押車的憲兵,但整個車隊轉眼間已經從他們的面前衝過,很快就消失在不遠處的拐彎處。
槍聲驚動了附近的敵人,徐鳳姑的周圍也傳來了密集的槍聲。眼看著營救行動已經變成了泡影,徐鳳姑氣得把腳一跺,心有不甘地大聲命令道:“撤!”隨著她的命令,那些遊擊隊員只得迅速地撤離,消失在附近的山腳下……
幾乎被包了餃子的車隊哪里還敢停留?只得一路不停地沿著公路向前狂奔。這一情況很快通過電話報告給了正在南昌行營作戰室的上將主任——顧祝同。
此時的顧祝同正聽著周圍幕僚們的一片阿諛之聲,等待著匯報沿途慶祝大會勝利召開的好消息。他自負地指著牆上的地圖,想象著很快就能弭平南方數省共產黨武裝的美好前景,趾高氣揚地高談闊論。
一個副官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後,用忐忑不安的神情望著他說道:“顧主任,剛才接到電話報告說,押解共匪首領方志敏的車隊在經過他的家鄉弋陽時,數萬名通匪的百姓妄圖劫奪該犯。車隊只得強行駛過弋陽縣境,原本準備在那里舉行的慶祝大會被迫取消了……”
副官這句話聲音雖然不大,卻像是往冒著煙的油鍋里潑進了一瓢涼水似的,馬上引起了強烈的反應。剛才還在這兒高調阿諛的幕僚們全都變成了沒頭蒼蠅,嗡嗡地低聲議論開了。
盡管大家都盡量壓低了嗓門兒,但還是有些聽起來讓人非常掃興的話傳進了顧祝同的耳朵。這位行營主任忽然又心悸起來。別看他手提雄兵二十萬,但這個方志敏卻始終令他如骨鯁在喉,連剛才意氣風發的樣子也有很一大部分是裝出來的。自打這次方志敏被俘了之後,顧祝同更是時時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生怕因此會引起南方幾省的共產黨對方志敏的拼死相救。現在數萬百姓妄圖劫奪囚車、遊擊隊公然現身營救的消息果然驗證了他之前的想法,這讓他忐忑不安,恨不得馬上下令把方志敏就地處決了。
循著這個思路,顧祝同馬上聯想到了即將在南昌舉行的“生擒方志敏慶祝大會”。他真不敢想象共產黨會聽任他這麼擺布他們的“赤膽農王”方主席,也不敢相信南昌的老百姓不會像弋陽的老百姓那樣鬧出故事來。老百姓能像想象中那樣安安生生地看著他們追捧的“農王”上臺亮相嗎?是不是應該取消這次大會?顧祝同的腦海里剛剛閃過這個念頭,立即被向他提出各種建議的人圍住了。
江西省黨部的書記長俞伯慶擔憂地說道:“顧主任,這個方志敏具有極大的煽動力,莫不如一進南昌立即明正典刑。那樣可讓四鄉愚民和暗中窺伺的共匪絕了念想……”
顧祝同的親信幕僚——行營參議熊志輝也趕緊附和道:“是呀,這個慶祝大會如果照常進行,恐怕我們的精力會受到極大的牽扯,您不如當機立斷、就地處置了他吧。”
顧祝同幾乎要脫口答應下這個請求,也讓自己徹底地放下心來。但一想到處決這樣一個人如果沒有蔣介石的同意,那位剛愎暴戾的委員長定然不會答應、甚至懷疑自己的忠誠。就連委座身邊那些一直在覬覦著自己這把行營主任交椅的家夥們也會趁機大放厥詞,說自己怕了共產黨或是別有用心。而這兩條罪狀無論哪一條都會斷送了自己的前程。蔣介石絕對不能容忍他身邊有人在共產黨面前膽怯,至于不忠呢,那就更犯忌諱了。
再者說,他顧祝同現在已經在世人面前宣布了自己靠偷襲紅軍得來的功績,並給參加慶祝大會的各界嘉賓都下了請柬,現在豈能自己打自己耳光?退一步講,重兵防守的南昌又豈是活躍在山林中的共產黨遊擊隊敢來問津的?想到這里,他又恢復了自信狂妄的神情。顧祝同用略帶嘲諷的眼神環視著身旁眾人說道:“諸君放心,共產黨斷不敢來南昌鋌而走險,我們祝捷大會不但要開,而且要開好!”
顧祝同的這番話立即贏得了一片言不由衷的讚揚聲。
車隊終于進入了南昌市區。這里和城外一樣,沿途都設置著崗哨。按照顧祝同的要求,兩個裝備優良的步兵團已經在南昌四周按照野戰的要求進入了警戒狀態,以便應付任何突如其來的攻擊。知情的知道這是為了防止共產黨強行解救被俘的方志敏,不知情的仍在議論紛紛。
進入市區的十字馬路中央後,一名早就等在那兒的憲兵少校站在臨時設置的路障前,伸手攔住了車隊。看見車隊里帶隊的軍官鑽出裝甲汽車的駕駛室,那名少校立即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大聲說道:“兄弟是南昌警備司令部憲兵隊的隊長,奉行營顧長官之命來給車隊帶路!”
從裝甲汽車上下來的那位軍官也趕緊立正還了個禮,回答道:“那就有勞老兄了。”說到這里,他帶著如釋重負的表情苦笑著補充道:“到了這兒總算是真的安全了,這一路折騰得不善啊。”
憲兵少校很理解地望著他一笑,轉身命令士兵打開了路障,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在路障的另一邊兒,一隊滿載武裝憲兵的摩托車發動了起來。帶路的憲兵少校坐上了頭一輛,摩托車隊立即引導著押解車隊向省立圖書館前的廣場開去。
省立圖書館前的廣場上,“慶祝生擒方志敏大會”早就準備就緒,專等著主角兒方志敏的到來了。廣場上一大早便已經是人頭攢動,軍警林立。數萬名趕來爭睹方志敏的老百姓把這里擠了個水泄不通。據南昌城里一位年近百歲的老壽星講,這天的規模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年大清朝的欽差大臣奉旨來迎接江西巡撫的女兒入宮時的場面。
在鄰近廣場的街角,守衛在那里的一輛裝甲汽車看到押解的車隊開了過來,立即奉命拉響了警報。刺耳的警報聲中,原本有些嘈雜的廣場上立即安靜了下來。
為了防止共產黨的武裝營救,南昌行營進行了周密的安排:南昌的警察傾巢出動,數百名穿著黑制服的警察組成了一道人牆,揮舞著警棍擋在了圍觀的老百姓面前。在警察的身後,是顧祝同特意調來的步兵第34旅最精銳的一個團,一千多名士兵手里拿著上了刺刀的步槍,以連為單位列成了一個個方隊,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
不僅如此,廣場的四個角上還停了幾輛架起了機槍的汽車,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人群。那場面絕對是弓上弦、刀出鞘,緊張到了極點。而在這些明面上的陣勢之外,顧祝同還密令警察局的偵緝隊穿便衣混雜到了人群里,四處搜尋著可疑分子。
淒厲的警報聲讓廣場上所有的人情不自禁地循聲看去,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空無一人的街口。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那支龐大的車隊緩緩地駛進了會場,停在了臨時搭起的主席臺前。
看著車隊停了下來,顧祝同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他用帶著白手套的手扶了扶腰間的“中正劍”,那張本來就冷冰冰的臉上,好像又挂上了一層嚴霜,顯得更加冷酷。說實話,今天的這個場面既是他一直期待著的時刻,也是他近來寢食難安、心神不寧的主要原因。在和共產黨、特別是方志敏的較量中,他深深地知道,這個叱吒閩浙贛三省的蘇維埃主席可不是個善茬兒,就算是眼下已經被捕,也是虎死余威在,仍舊十分的可怕,把這樣一個人握在手里很難說是福是禍。
就在顧祝同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名斜披著紅色綬帶的中校軍官小跑著來到了他的面前,舉手敬了個禮大聲報告道:“報告顧主任,共黨要犯方志敏押解到!”
顧祝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戴著手銬腳鐐、剛被押下囚車的方志敏,咬著牙用冰冷的聲音吩咐道:“把他押到臺上來示眾!”
看著自己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執行,顧祝同的臉上浮現出得意之色。這次大會是顧祝同思考了很久的結果:他打算示眾一開始就宣布方志敏禍亂三省、對抗中央的罪行,待方志敏羞愧、戰栗之時便宣布大會結束,把方志敏押走遊街。這一連串的勝利一定能好好滅一滅共產黨的氣焰,樹樹國民政府,特別是他顧祝同的威風。
由于方志敏的名聲實在太大了,隨著他的出現,圍觀的人群開始了騷動。許多人不由自主地開始往前擠,想要親眼看看這個早聞其名未見其面的大人物。到最後,人群里又“嗡嗡”地響起了嘈雜聲,現場的秩序一片混亂,最外圍的警察好一陣彈壓,才勉強使人群恢復了平靜。
見此情景,顧祝同微微轉過臉去,對身邊的一個參謀小聲吩咐道:“快讓方志敏站到主席臺中間來,好讓大家都好好看清楚。”顧祝同認為,這既是一種折辱,也是一種震懾。無論在哪個中國人的眼里,被官府押解示眾總不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吧?他相信方志敏也不會例外。
隨著一陣“稀里嘩啦”的腳鐐聲,全場再次奇跡般地靜了下來。在兩名士兵的拖曳下,身穿灰色棉衣棉褲、長著一頭亂蓬蓬黑發的方志敏出現在了大家的面前。許多細心的人很快發現,方志敏腳下戴著的腳鐐最少有三四十斤重,每挪動一步都會發出一陣讓人聽了心悸的響聲。他身上半舊的灰色棉衣已經被刮開了好幾個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棉花。
方志敏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眼睛里閃動著倔強和自信的光芒。此時他就像是一位被請來觀瞻盛會的貴賓一樣,沒有半點惶惶不安的樣子。廣場上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方志敏的身上,周遭呈現出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突然有人扯著脖子叫了聲好,引得周圍的百姓接連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喝彩聲。看到這場面,站在主席臺一側的憲兵司令趕緊拔出手槍“啪啪”地對著天空連開了兩槍,熱烈的場面才又重新平靜下來。
顧祝同故意擺了個在他自己看來很威風的架勢,用挑釁的口吻對方志敏說道:“方志敏,你也想不到自己有今天吧?”
方志敏慢慢地轉過身來,望著腆胸疊肚的顧祝同微微一笑,回答說:“顧主任,給你添麻煩了。”
顧祝同聽了大惑不解地問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方志敏哈哈一笑大聲說道:“我這幾年給顧主任添了那麼多的麻煩,這個就不提了。你現在又把我請到了這里,我可能還會給你不斷地添麻煩的,在這里我得先跟你說聲對不住啊!”
顧祝同一聽臉都氣白了,嘴唇哆嗦著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麼才好。倒是他的副官反應得快,走上前來指著方志敏厲聲喝道:“方志敏,你還不趕緊當著臺下的民眾認罪伏法?”
方志敏用不屑的眼光盯著他看了一眼,把頭一昂高聲說道:“好,那我就跟大家說說!”說完這句話,他已經拖著沉重的腳鐐“嘩啦嘩啦”地走到了主席臺的中央。
好不容易才緩過勁兒來的顧祝同用眼睛盯著臺中央的方志敏,挖空心思想要出言譏諷幾句,方志敏卻率先開了口。他對臺下黑壓壓的人群鞠了個躬,用略微有些沙啞的嗓音大聲說道:“我知道大家都是趕來看我的,我讓大家失望了!”說這話時,臺下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很想聽聽這位鐐銬加身的共產黨大官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方志敏面帶微笑、氣定神閒地繼續說著:“讓各位失望的是,我方志敏不像是報紙上說的那樣長著紅胡子藍眼睛,而是普普通通的人,和你們一樣的人,沒什麼看頭。”
這句話立即博得了臺下一陣笑聲,許多人的目光里已經帶上了敬佩的神色。顧祝同苦心營造起來的蕭殺氣氛在不知不覺中被衝淡了許多。
方志敏稍稍地移動了一下位置,提高了聲調繼續說道:“不過,我也有跟普通人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為了咱老百姓的平等自由,我不怕死。咱除了是個老百姓,還是個革命者,一個在北上抗日途中被國民黨卑鄙偷襲的革命者!”
方志敏慷慨激昂的開場白牢牢地吸引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顧祝同徹底失望了,因為圍觀的南昌市民看到的不是一位魂飛魄散、黯然神傷的俘虜,而是一名正氣凜然、慷慨激昂的勇士。最糟糕的是大家從方志敏的話中,知道了他是在帶隊抗日的途中被國民黨設伏陷害的。顧祝同看見群眾帶著義憤已經開始了議論。
霎那之間,顧祝同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自己苦心舉辦的慶祝大會卻讓方志敏佔了上風。他有些氣餒了,決定趕緊結束這次大會,讓手下押著方志敏去遊街。
人群中有個漢子,一直冷著臉默默地注視著現場。他一路跟隨著囚車來到了這里。此時他解下了頭上的青布盤頭,用力地抖動了幾下。隨著這個動作,十幾條剽悍的身影開始慢慢地向主席臺的方向擠了過去。
主席臺上,方志敏的聲音仍在繼續著。由于激動,方志敏的聲音中帶上了悲憤的顫音:“我很想問問,國民黨當局和那個高高在上的蔣委員長自己不抗日,為什麼也不許我們共產黨人抗日?為什麼不讓我們奮起抗擊那些殺我同胞、辱我姐妹、佔我疆土的日本鬼子?是害怕?是懦弱?還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顧祝同實在聽不下去了,他皺著眉站起身來,咬牙切齒地叫道:“讓他住嘴,不許他再攻擊領袖……”
幾名憲兵聽了立即衝上前去把方志敏拽到臺下。但方志敏的講演已經深深地打動了周圍的百姓,霎時間噓聲四起,還有人低聲咒罵起來。那些新聞記者一擁而上,把這個場面收入了鏡頭。
顧祝同的心里突然掠過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面對已經失去了控制的場面,他不安地想:“這樣繼續下去會出亂子的……”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顧祝同正在盤算著該如何收場,就真出事了。隨著一陣驚呼,幾個頭上戴著青布纏頭的人已經動起手來。為首的那個壯漢拿著一支駁殼槍向主席臺走來,他一連打死了兩個維持秩序的警察,大聲嚷道:“方主席,我們救你來了!”
那些剛才還氣勢洶洶的警察驚呆了,全都眼睜睜地看著十幾個青布纏頭的漢子一邊射擊一邊兇猛地朝著主席臺撲去,自己卻畏畏縮縮地朝後邊挪去。在主席臺四周擔任警戒的士兵也跟著亂了起來,慌亂中不但沒了隊形,還給襲擊者讓出了一條人肉胡同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現場一片大亂,眼看著那些動手救人的漢子們已經來到了主席臺前,此時的顧祝同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威風,驚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下意識地閃身躲到了一群軍官身後。
就在這一愣神兒的工夫,漢子們已經衝到了距離主席臺還有十幾米的地方。看那架勢,只要再發起一次猛衝,就能如願以償地救走方志敏了。
主席臺上,一個帶著上校軍銜的人終于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他猛地踹了一腳身邊的機槍手,喝道:“發什麼愣?打呀!”這個上校軍官正是時任南昌行營特務處處長,也就是日後殺人不眨眼的軍統魔王戴笠。
被踹了一腳的機槍手這才回過神兒來,對準了那些猛打猛衝的漢子扣動了扳機,虀黑的槍口噴出了一道長長的火舌。
捷克輕機槍編織起的火網立刻把那些來營救方志敏的人打倒了三四個。剩下的幾個盡管仍舊義無反顧地向前猛衝,但速度卻明顯慢了下來。那一隊從攻擊一開始就處于極度震驚中的警備團也調整好,做出了反應,在軍官們的指揮下,那些士兵一邊開槍,一邊從兩邊包抄了過來。
看到自己人已經開始了行動,主席臺上的那挺機槍才從剛才的瘋狂掃射變成了近距離的攔阻射擊。不到一袋煙的時間,身穿黃色制服的士兵便形成了鐵桶般的包圍圈,把那些青布纏頭的漢子圍在了當中。
這時不遠處圍觀的人群也終于反應了過來,老百姓哭爹喊娘地四散跑去。剛才還擁擠不堪的廣場上很快就變得空無一人,只留下了那些穿著黑制服的警察,不知所措地傻站在那里。
在廣場的另一側,上千名國民黨士兵端著槍咬牙切齒地慢慢圍攏了過來,雙方之間的距離在不斷地縮短,彼此之間甚至已經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那些漢子發起的營救顯然是不可能成功了。盡管已經被重重地圍在當中,但他們卻迅速地聚攏到了為首的壯漢身邊,拿著短槍和手榴彈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
臺上的顧祝同這時才緩過神兒來,躲在部下組成的人牆後高聲叫道:“告訴那些共匪,投降免死!”但他的話有些遲了,他的部下還沒來得及領會這個命令,身陷重圍的為首壯漢已經給部下們下達了攻擊的命令。只見他圓睜著雙眼使勁兒吼道:“同志們,別讓敵人小看了我們,衝啊!”隨著這一聲振聾發聵的怒吼,剩下的五六個人沒有絲毫的遲疑,在上千名士兵形成的包圍圈里發起了義無反顧的衝鋒。然而,這悲壯的衝鋒很快就結束了。在密集的槍彈里,他們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說時遲那時快,剛剛圍過去準備查看戰果的國民黨士兵猛地停住了腳步,受了驚似的猛退了幾步。原來,那個領頭的壯漢雖然身負重傷卻勉強地站了起來。漢子身上好幾處傷口都淌著血,他卻仍向著被四五個軍官牢牢按住的方志敏走去。在場的人都驚呆了,沒有人去阻攔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步履艱難地向前走著,漢子的身後拖出了長長的血跡。
那個壯漢走到了方志敏身邊,慢慢地回過身坐在了方志敏前面,用身體護住了他。在他身後,是一段十幾米長的距離。除他之外,同來的人全都已經犧牲在了這段不算長的距離外。
顧祝同的副官用槍指著這個已經到了生命最後一刻的漢子,氣急敗壞地嚷道:“快!快把他抓住!”幾個衛兵張牙舞爪地抓住了這名壯漢,把他按倒在地。
顧祝同忍不住大步走了過來,他慢慢地俯下身,厭惡地望了幾眼那個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的漢子,恨聲喝問:“你也是共產黨?”
漢子艱難地睜開眼睛,冷冷地回答道:“沒錯!老……老子是……紅軍赤衛隊……”
顧祝同用倣佛來自地獄般的聲音說道:“你不知道這他媽的就是死路一條嗎?”
那漢子拼盡了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回答道:“老子就是變成了鬼也……也不許你碰我們方……方主席……”這次對話就此畫上了句號,漢子眼里的光澤已經慢慢消失了。
顧祝同氣急敗壞地讓幾個仍舊死死地按住方志敏的軍官放開了手,用質問的口氣指著方志敏聲嘶力竭地喝道:“看見了嗎,要不是你蠱惑這些無知的農民,他們還有活命,不會到這兒來替你賣命送死!他們會在家老老實實地種地,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就是你害死了他們!你這個賊喊抓賊的劊子手!”
方志敏沒有理睬歇斯底里的顧祝同,他用含滿熱淚的眼睛久久地凝視著為拯救自己而犧牲的赤衛隊員。他認識那個為首的漢子,他是一個活躍在南昌附近的赤衛隊長,人們都叫他老李,卻從沒叫過他的名字。這位被閩浙贛三省數百萬農民稱為“赤膽農王”的方志敏,望著老李的屍體,在被捕之後第一次濕潤了雙眼。
顧祝同看見方志敏不說話了,以為自己點到了對方的死穴。他很是得意,冷哼了一聲追問道:“要不是你蠱惑,他們怎麼會心甘情願地替你賣命?說,你到底許給他們什麼好處,讓人連命都不要了?”
方志敏把目光轉向了廣闊的天空,說出了顧祝同等待的答案:“要說許下的好處嘛,確實是有的,而且非常實際。那就是共產黨給了他們做人的尊嚴,還給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顧祝同沒想到方志敏此時還有狡辯的余力,他足足愣了好幾秒才猛地轉過身去,聲色俱厲地對身後的憲兵喝道:“把方志敏給我帶走!”
如狼似虎的憲兵把方志敏拉下了主席臺,顧祝同苦心炮制的祝捷大會也在方志敏的冷笑聲中草草收場了。
方志敏再次被押回到囚車里,那支龐大的押解車隊很快便又出發了。仍舊是在那一隊摩托車的引導下,逃也似的離開了一片狼藉的省立圖書館廣場,在已經恢復了警戒的街道里飛快地穿行著。
現在的省立圖書館可不是舊日學者們做學問的地方了,現在這里是委員長蔣介石專門設立的剿共大本營——南昌行營的所在地,是顧祝同的老窩。
顧祝同看著押解的車隊消失在街角,內心輕松了許多。他一邊往行營里走,一邊不由得想著:方志敏究竟是給那些水牛似的泥腿子施了什麼魔法、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他們敢在南昌最大的衙門前公然行事?尊嚴和希望,那是老百姓需要的嗎?他實在不想讓自己再糾結這個問題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耳邊總是縈繞著這麼幾句古話:“發如韭割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小民從來不可輕!”簡直是揮之不去。
良久,顧祝同自我解嘲地說道:“這人要是不怕死了,也就沒什麼不能解釋的了……”
南昌第一軍人看守所是座青石和水泥的建築,它矗立在綠樹叢中,既像是一座城堡,又像是一只蹲伏在那里等著吃人的野獸,或者說更像溝通陰陽兩界的鬼門關在人間的入口。押解的車隊最終在落日的余暉里來到了它的門前。
看守所那兩扇大鐵門平時不怎麼開啟。門外,兩排荷槍實彈的憲兵表情凝重地肅立著,眼睛緊緊地盯著龐大的武裝車隊周遭。囚車的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的,那里就關著讓他們緊張了一天的共黨要犯。
一名佩戴著少校軍銜的軍官在兩名尉官的護送下跳下車,走到看守所門前。他拿著方志敏的審訊材料走到幾個軍官面前,如釋重負地開口問道:“哪位是行營軍法處的錢副處長?”
少校對面站著兩名軍官,一個是臉上挂著笑意的胖子上尉,一個是長著一張既無生氣又無表情的死人臉的中校。中校冷冷地回答道:“在下就是錢景民!人犯平安地解送到了?”
來人“啪”地一個立正,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大聲報告說:“報告處長!犯人已經奉命解到,請驗明收押!”
說著話,他雙手把那個檔案袋遞到了錢景民的面前。錢景民接過檔案袋簡單地翻看了一下,便遞給了身邊站著的胖子,用吩咐的口吻說道:“淩所長,接收人犯吧!”
被稱為淩所長的胖子就是看守所的所長淩風梧,他極力掩飾著心中的不滿,笑著對那名前來交接的少校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後與他一前一後地朝著囚車走去,四名膀大腰圓的看守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後。
眾人在囚車前站定,兩名守衛的憲兵立即打開了囚車上的鎖,拉開了緊閉的車門。那名負責押送的少校對車里的犯人喊道:“下來吧,方主席!咱們到地方了!”
隨著一陣“稀里嘩啦”的腳鐐聲,方志敏在兩個憲兵的幫助下走下了囚車。看守所長淩風梧抬頭望去,只見方志敏那蓬亂的頭發下,一雙眼睛非常有神。那雙正在默默注視著自己的眼睛里既沒有階下囚的驚恐不安,也沒有犯人眼中常有的那種討好和乞憐的眼神。方志敏就那樣平靜地看了淩風梧幾眼,然後把眼神從他的臉上移開,朝綠樹叢中的看守所投去。
和南昌看守所門前蕭殺的氣氛截然不同,在弋陽縣城西北一座氣派不凡的大宅子里,正在上演著一場精彩的好戲。庭院里到處洋溢著歡樂的氣氛。不久前發生在縣城外的那場劫囚車的事情也被大家拋在了腦後。就連趁亂僥幸撿了條命跑回來的副秘書長和那個倒霉的警察局長,這會兒也全都跟沒事人一樣,坐在那里抽煙品茶,搖頭晃腦地看起戲來。
臺上演的是弋陽腔的經典戲目《鐵樹傳》。戲臺下,一個身著筆挺的藏藍色中山裝、胸前別著一枚國民黨青天白日黨徽的中年人正和許多縉紳興致勃勃地欣賞著臺上的演出。他的身邊有個軍裝筆挺的上校軍官更是看得聚精會神,手里端著蓋碗茶,碗蓋子早就掀開放在桌子上了,可他好半天都沒顧上喝,泥塑木雕般地瞪著眼睛盯著臺上。
《鐵樹傳》是這一帶流行的弋陽腔中最熱鬧好看的神仙戲,講的是道教里的神仙許真人經過苦修終成正果的故事。隨著劇情的發展,戲臺上得道之後的許真人正在施展法術,大戰幻化成美女的千年狐妖,刀來劍往煞是好看。那個演狐妖的名旦金彩雲真是出彩兒,她先是千嬌百媚地誘惑許真人,一計不成又變臉拔刀,生死相搏,把一個妖媚陰狠的千年女妖演到了極致。精彩的表演贏得了臺下一陣陣喝彩。
花紅熱鬧的《鐵樹傳》終于落下了帷幕,新的劇目又接著上演了。軍官這才醒過神兒來,他喝了一口已經變涼了的蓋碗茶,對身邊那個文官打扮的中年人笑道:“瀟然兄,真要感謝你呀!這個金彩雲曾經在最紅的時候離開弋陽,莫名其妙地失蹤了好幾年,誰也不清楚她的下落。米某多年未能找到,沒想到你今天能請到她,可真有本事呀……”
那個被稱作“瀟然兄”的人叫張瀟然,是國民黨弋陽縣的縣長。他眼睛里閃動著愉快的光,微微一笑回答說:“我怎麼敢在您這個南昌行營軍法處處長面前談本事呢?橫行閩浙贛三省的方志敏被俘虜了,這對我們縣也是一件大好事兒啊。我就想借花獻佛慶祝一下,也好找個機會叫老兄一起高興高興。沒想這戲對了您的胃口,真是僥幸得很啊!”
那個軍官笑著反問道:“聽這話,瀟然兄對方志敏的興趣,比我對弋陽腔要濃呀?”
張瀟然正色道:“誰讓他也是咱們弋陽人呢?我身為這里的父母官,一想到本縣出了這麼個土匪,嗓子眼里就跟扎了根魚刺似的,別提多不舒服了。這多年的魚刺總算是拔了啊……”
在旁邊一直沒吭聲的縣黨部書記長接口說道:“米處長您有所不知,咱們張縣長把弋陽治理得好,在咱們整個江西那可都是響當當的!標準的撫琴而治啊!就是這方志敏,可一直是縣長的一塊心病啊。”
被叫做米處長的軍官正是南昌行營的軍法處長米佔山,他也是弋陽本地人。他聽了縣黨部書記長的話湊趣地笑了笑,一邊笑,一邊順嘴說道:“這回方志敏被捕,瀟然兄應該沒有什麼心事了吧?”
張瀟然聞聽立即收起了笑容,望著米佔山輕輕地搖著頭回答說:“不然,不然!我的心事還沒有就此完結。”
米佔山不解地問道:“敢問瀟然兄還有什麼心事?”
張瀟然望著米佔山的眼睛嚴肅地說道:“我想去見見方志敏……”
米佔山驚訝地問道:“見方志敏?見他幹什麼?”
張瀟然接過話頭說道:“在我治理的弋陽境內竟然出現這樣的共黨渠魁,與我周旋了多年,如不能當面辱之、屈之、用三民主義感化之,我又怎能心事盡了呢?”
張瀟然在弋陽已經當了將近十年縣長,無論才幹和膽識都很出色,也不像別處的官員那樣窮奢極欲、敲骨吸髓。很多老百姓都說他是位清廉正直的官員,可這位好官兒就是不受上司待見,一直得不到升遷。好在張瀟然並不看重升遷與否,他認定了自己信仰的三民主義是救國救民的唯一真理,很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使方志敏幡然悔悟,回到政府一邊。張瀟然相信,一個能讓閩浙贛三省為之震動、數百萬百姓趨之若鶩的人肯定是很有能力的。現在官場腐敗、政治黑暗,不就是缺少這樣的人才嗎?自己如果真能勸降方志敏,對自己信仰的三民主義是個良好的交代,對蔣委員長也是個當用的大禮。
基于這種想法,方志敏被捕的消息一傳來,他馬上就欣喜若狂地辦了這個堂會,還特意請來了回鄉給老太爺辦60大壽的南昌行營軍法處處長米佔山,為的就是請他疏通關係,好去親眼看看敵對了十年之久卻未曾謀面的方志敏,並想辦法說服他。
弄懂了這位桑梓父母官的想法之後,米佔山心里雖然覺得張瀟然不但迂腐,還有些異想天開,但按照官場上的慣例,他還是笑著應承道:“瀟然兄放心,能效勞之處佔山我一定盡力……”
隨著臺上鑼鼓家夥和伴唱的響起,人們的眼光又被臺上正式拉開了序幕的《鳳儀亭》吸引住了。這一回扮演貂蟬的仍舊是弋陽腔名伶金彩雲,她扮演的貂蟬脫去了剛才扮演狐妖時的妖氣,更顯得儀態萬千,美艷不可方物。
張瀟然又說了幾句,也察覺到了米佔山已經是心不在焉了,但還是鄭重地小聲囑咐道:“佔山兄可要記住啊,能夠讓方志敏被捕後親往辱之並屈之,可是我最大的願望啊……”
米佔山隨口敷衍道:“放心吧,我的瀟然兄!你這父母官開了金口,佔山我豈敢兒戲?”
北上抗日的紅十軍被國民黨動用了包括飛機和裝甲車在內的二十萬重兵偷襲,損失慘重。整個南方數省的革命暫時處于低潮,紅十軍化整為零在敵後堅持遊擊戰爭。
夜幕降臨後,江西境內的共產黨遊擊隊再次圍繞著營救方志敏,以各自的方式採取了行動。
在鉛山縣境內的一個鎮子里,幾十名戴著印有鐮刀和犁頭旗幟紅袖標的赤衛隊員,秘密地朝著一座有團丁守衛的大宅子摸去。他們要生擒這座宅子的主人——江西省黨部副書記長馬純仁的老爹,想用這個惡霸換回他們的方主席。
這一晚,許多類似的行動在各地相繼展開。土豪劣紳和國民黨的基層政府一夜三驚,處處聞警。
第二天的早上,國民黨江西省黨部的副書記長馬純仁氣急敗壞地闖進了南昌行營,他向顧祝同報告說,他的父親被共產黨抓走了,想用方志敏換人。
顧祝同當然不會答應,因為他已經接到了十幾起類似的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