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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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2-12-10 08:17   來源:中國臺灣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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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米佔山口中,顧祝同得知弋陽縣縣長張瀟然自告奮勇要去勸降方志敏。想著這幾天來兩次和方志敏接觸的場面,顧祝同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他覺得想讓一個不懼死、不貪生的人讓步,希望渺茫。想到這里,他緩緩地站起身,默默地望著窗外。那里有一只叫不上名來的小鳥正在枝頭歡快地跳躍,享受著一種無拘無束的自由。

  顧祝同好像悟出了什麼似的轉身走到桌前拿起了電話,有些迫不及待地對接線員說道:“我是顧祝同,給我接軍法處米佔山……”在這一瞬間他已經打定了主意,決心讓那個張瀟然去試一試。

  盡管蔣介石一再給顧祝同施加壓力,但他卻始終不肯在方志敏面前露出謙恭誠懇的態度。他既不敢違背蔣介石的意思,卻又固執地有自己的打算。在他看來,讓一個人放棄自己固有的信仰,除了暴力壓迫之外根本就沒有別的途徑。方志敏也許是一個不怕死的人,但卻未必不怕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為今之計,就只有趕緊給這位在鐵鍋里的“赤膽農王”加把勁:除了勸降的文火之外再來點霸道的武火。顧祝同就不信蒸不熟、煮不爛他這個共產黨!

  要說這顧祝同的確是個人才,能在傾軋頻仍的國民黨內部始終榮寵不衰,自然有著他的過人之處。想到了雙管齊下的毒計之後,顧祝同當即又給戴笠打了個電話,讓他火速準備應對,萬一張瀟然勸降未果,就立即行動,突擊審訊方志敏,讓他在精神的折磨中逐步喪失心中的信仰。面對這份特別的信任,戴笠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張瀟然意氣風發地來到了南昌,在顧祝同的辦公室里見到了這位大人物。顧祝同上下打量著站在面前的這位縣長,沉吟片刻終于開口問道:“顧某很想知道,張縣長為什麼對方志敏這麼感興趣?”

  張瀟然目光炯炯地望著顧祝同開口說道:“顧主任,卑職治下雖然發生了上次的劫囚事件,但依卑職看來,我弋陽的百姓還是淳樸善良的。只不過是如今……”

  說到這里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打住了話頭。顧祝同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上自然不是等閒之輩,哪里會不明白張瀟然的這兩聲“嘿嘿”里飽含著的許多內容,什麼政治腐敗、民生凋敝……

  顧祝同望著這位敢講真話的張縣長寬容地一笑,示意他繼續講下去。張瀟然笑了笑,抬起頭看著顧祝同繼續說道:“時下百廢待興,人民嗷嗷待哺,如果沒有了內憂外患,國家興旺那肯定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為此,卑職一直想讓方志敏幡然悔悟,回到政府這一邊來,造福桑梓。”

  顧祝同從張瀟然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曾在方志敏眼中見過的神情。那是一種對自己信仰的堅定不移。在這一瞬間,顧祝同忽然對張瀟然充滿了信任,很想讓他們兩人進行一場信仰與信仰之間的論戰。

  想到這里,顧祝同對侍立在身後的副官命令道:“叫米佔山好好配合張縣長,盡量提供一切方便!”

  在米佔山的安排下,張瀟然第一次來到了看守所,終于如願以償地見到了久聞大名的方志敏。見面之後,方志敏還沒等張瀟然把事先準備的開場白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一笑開口說道:“我認識你,弋陽的父母官張縣長嘛!”

  張瀟然聽了微微一愣,隨即便揶揄地笑著回答道:“想不到張某人還能入得了你方主席的法眼,真是榮幸之至呀,呵呵……”

  方志敏聽了也跟著笑了起來,可他接下去的話卻讓張瀟然感到有些尷尬。方志敏慢慢地轉過身,笑瞇瞇地望著他直截了當地說:“張縣長肯定也不會知道,我曾不止一次地在你召開的那些大會上見過你,聽過你的訓示呢!”

  張瀟然幹笑了兩聲改變了話題,他依舊笑容滿面地望著方志敏道:“不知道方主席能不能讓我坐下再聆聽教誨呢?”

  方志敏的臉上也再次浮現笑意,他伸手指著牢房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幽默地說道:“趕快請坐吧,按年齡我該叫你一聲大哥,按眼下這局勢我是主你是客,是我怠慢了。”

  張瀟然放下禮帽,又把一個事先準備好的竹籃放在桌上,笑吟吟地打開竹籃說道:“還是方主席坐這里吧。你若不嫌棄,我待會兒就坐在你的床上了。我帶了幾樣家鄉的小吃,想先請方主席回味一下咱弋陽的風味。”

  說著話,張瀟然把籃子里的幾樣菜肴擺在了桌上,如數家珍地對方志敏說道:“看,上好的弋陽年糕,還有弋陽燉幹菜!為了讓方主席你吃著順口,我來之前專門去了你們湖塘村,向你族人打聽了你的喜好,連廚子也是我特地從咱們弋陽帶來的。你的鄉親父老可是讓我轉告你,他們很想你,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你就這樣枉送了性命啊……”

  方志敏坐下來,看著桌上的菜肴輕輕地嘆了口氣,拿起了筷子卻遲遲不肯下箸。坐在床邊上觀察著他的張瀟然,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心中暗喜。他以為此舉牽動了方志敏的鄉情,趕緊殷勤地勸道:“方主席在想什麼?還是請用一些吧,這是瀟然的一番心意,也是家鄉父老的一片深情啊。俗話說:美不美,故鄉水。我想就是龍肝鳳髓恐怕也比不了家鄉的小菜吧?”

  方志敏抬起頭,目光中帶著無限的期許對張瀟然說道:“張縣長的美意我心領了。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咱弋陽的老百姓全都能吃上這樣的食物啊……”

  張瀟然聽了心里不禁一熱,他怎麼也沒想到,方志敏在這生死關頭心里想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弋陽的父老。

  方志敏接著說道:“張縣長,剛才您說什麼‘坐下聆聽教誨’。我沒什麼‘教誨’,眼下就是跟家鄉人敘敘鄉情。但張縣長能不能‘聆聽’滿意,要看你的來意了。”

  張瀟然盯著方志敏開口說:“怎樣的來意才能夠滿意地‘聆聽’方主席你的‘教誨’,還請明示。”

  方志敏放下筷子站了起來,望著張瀟然嚴肅地說道:“張縣長如果是來跟我探討怎樣讓弋陽的父老過上好日子,志敏一定知無不言。但你如果是顧祝同派來勸降的,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免開尊口了吧。你在弋陽當了那麼多年的縣長,我方某人是何等樣人,你心里大概比較清楚,又何必白費力氣呢?張縣長,你是不是顧祝同派來勸降的?”

  張瀟然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隨後又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方先生,我的確是來勸降的,但卻不是顧主任的差遣,而是兄弟我自己爭取的。因為我想借著這個機會來見見你,說說自己的看法。”

  方志敏看了張瀟然一眼,淡淡地說道:“勸降我這種事的結果就是費力不討好,我看你也是個明白人,咱們先不說了。不知道你除了勸降還有什麼要說?”

  張瀟然張了張嘴,沒有回答方志敏的問題,卻用手指著桌子上的飯菜說道:“方主席還是先吃點東西吧。我敬佩方主席是一條好漢,就算是為了那些追隨你的百姓,你也該保重身體。”

  張瀟然的這幾句話,讓方志敏聽了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默默地看著張瀟然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終于拿起了筷子,夾起了一塊年糕,深情地咀嚼起來。

  張瀟然自打一進牢房後就一直正襟危坐,直到看見方志敏開始品嘗他帶來的家鄉風味時,才暗暗地出了口氣,悄悄換了個比較舒適的姿勢。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原本想先折辱、再勸慰方志敏的想法已經產生了動搖。在這個衣衫襤褸的同鄉面前,他的心里有點不忍。

  方志敏很快便放下了筷子,目光炯炯地看著張瀟然說道:“張縣長,志敏已經領了你的心意,咱們是不是該進入正題了?”

  通過和方志敏這短短的接觸,張瀟然已經對方志敏產生了好感。他打定主意要勸說自己這位老鄉別再固執,一定要先保住生命。這個念頭使張瀟然的心里充滿了勇氣,他迎著方志敏那銳利的目光望了過去。略一思索,說道:“好,那咱們就步入正題吧!除了勸降、希望方主席與政府合作的使命之外,我張某人還有一件事想要一吐為快……”

  方志敏穩如泰山地坐在那里,點著頭沉聲答道:“那你說吧,我倒是想聽聽張縣長你除了勸降,還有什麼要說的!”

  張瀟然終于鼓足了勇氣,他站起身來指著方志敏高聲說道:“我還要代表弋陽的父老責你以大義!”

  方志敏聽了先是一愣,繼而馬上報之以一陣大笑:“責我以大義?好,你就責吧。但我想問一句,張縣長你確信大義真的在你們那一邊嗎?”

  張瀟然是個三民主義的忠實信徒,盡管也對黑暗的官場和政府的腐敗頗有看法,但卻始終堅信只要通過改革,當年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結束了五千年封建帝制的國民黨,終究會鳳凰一般浴火重生的。他要用自己的信仰爭取方志敏,為國家保留這個難得的人才。但作為一個堅定的共產黨人,方志敏也已經做好了準備,要用自己信仰的真理來駁斥張瀟然所謂的大義。

  一時之間,牢房里原本已經緩和下來的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起來。在無形的壓力中,張瀟然稍稍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用仍舊略顯激動的聲音說道:“你裹挾無辜百姓群起倡亂,不僅讓閩浙贛三省兵禍連結,連自己的桑梓之地弋陽也不放過。禍亂清平世界,顛倒朗朗乾坤。大義如果不在我們這邊,難道大義反在你的那一邊了?”

  方志敏站起身盯著張瀟然,一字一頓地說道:“既然這就是張縣長的看法,那我倒想先請教你幾個問題。”

  張瀟然聽了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請吧,兄弟我一定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門外,米佔山和錢景民等人看著段存仁記錄著兩人的對話,聽到這里不禁互相對視了一眼。錢景民小聲說道:“這位張縣長好像很有信心。”

  淩風梧在一旁小聲嘀咕道:“上峰不是總說共產黨是紅胡子綠眼睛的山大王嗎?我怎麼覺得方先生和劉疇西他們全都是知書達理的讀書人,說得也很有幾分道理……”

  米佔山聽了馬上低聲呵斥道:“淩所長,同情共匪可是要不得的!”

  又聽了兩句,錢景民忍不住帶著諂媚的表情望著米佔山輕聲說道:“但願張縣長好好地教訓、教訓方志敏,先滅了他的威風再說!”

  米佔山還沒開口,淩風梧又小聲嘀咕道:“我看他也未必佔得了上風……”說到這里,他看見米佔山向他投來一個嚴厲的眼神,趕緊閉上了嘴,低下頭去。

  牢房內,方志敏背著手面對著斑駁的牆壁提出了他的第一個問題:“請問縣長大人,弋陽百姓至今仍舊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整日勞作卻一無所獲,更有甚者,為了繳納你們的苛捐雜稅,還要賣兒賣女,這是為了什麼?這難道就是你說的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嗎?”

  張瀟然明顯地躊躇了一下,但馬上又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承認你說的那些事的確是發生過,但政府並沒有置之不理啊?如果沒有你們的禍亂,假以時日,政府何愁不能做到撫琴而治,百姓安居樂業?再說,哪一屆政府不會遇到饑民?這和你公然倡亂有什麼關係?希望先生不要管中窺豹、顧左右而言他。”

  方志敏冷冷一笑,眼睛里的目光變得激越起來。他義正詞嚴地按著桌子大聲否定了張瀟然的話:“你說的不對!如果百姓有田種、有衣穿,他們還會反抗官府的暴政嗎?我們又如何能禍亂民心?”說到這里,他換成了一種語重心長的聲調繼續說道:“百姓要真是能安居樂業,就算我方志敏為了個人利益,非要領著他們跟政府作對,你覺得還會有人響應嗎?”

  張瀟然聽了並不服氣,他“哼”了一聲反駁道:“從國父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至今,才不過幾十年的光景,滿目瘡痍亟待恢復,沒想到你們共產黨不想著如何協助政府建設,卻把建國初期的艱辛當成了蠱惑民心、聚眾作亂的理由!請問你們真正關心百姓的疾苦嗎?”

  方志敏苦笑著搖著頭,像鄉村私塾先生面對冥頑不靈、怎麼教導也不開竅的學生那樣緩緩地開口說道:“張縣長,沒想到你身為一縣之長竟是如此的糊涂啊!”

  張瀟然詫異地望著臉上帶著痛心疾首表情的方志敏,不知為什麼忽然感到有些心虛,但他仍然直視著方志敏冷冷地問道:“張某雖然愚鈍,但自問遇事還不算糊涂。請方先生不吝賜教……”

  方志敏朗聲說道:“當年孫中山先生南天拔劍,結束了滿清的統治,也結束了中國五千年的封建帝制。他的三民主義讓人民全都憧憬著即將到來的美好生活。但自打他去世以後,蔣介石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孫先生的繼承人,可他是怎麼奉行孫先生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主張的?他帶來的是民不聊生、軍閥混戰、爭權奪利!”

  張瀟然顯然不敢沿著這個敏感的話題繼續說下去,他知道門外有很多雙耳朵,緊擺著手急赤白臉地阻止道:“方先生慎言!不要詆毀領袖……”連張瀟然心里都弄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不知不覺中用上了方先生這個稱呼,心里還替他的安危擔起心來。

  方志敏可沒有他那麼多顧忌,繼續帶著坦然的神色說道:“不,張縣長,你還是聽聽我的感悟吧!”

  張瀟然還沒來得及張嘴,方志敏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蔣介石在共產黨人和廣大工農的幫助下取得了北伐的勝利,但他回過頭來就制造了駭人聽聞的反革命事變,並舉起屠刀大肆屠殺他昔日的盟友。現今東虜入口,大好河山淪喪,他非但不奮起抗戰,還排斥我們這些要為國家抵禦外侮的共產黨人,這樣的人也配自稱領袖、這樣的人也配讓大家尊重嗎?”

  張瀟然已經感到有些理屈詞窮了,他訕訕地反駁道:“你說你們共產黨抗日,但憑什麼說蔣先生不抗日?”

  方志敏冷笑一聲反問道:“張縣長你可知道我是怎麼被捕的?”

  張瀟然尷尬地笑了一聲,回答道:“你是因為領兵造反、嘯聚山林,被政府出兵剿滅抓捕的。”

  方志敏聽了突然仰起頭來縱聲大笑,那笑聲就像是一只猛然發威的雄獅發出了怒吼一樣,令張瀟然感到不寒而栗。笑罷之後,方志敏扭過頭來對張瀟然說道:“告訴你吧!我方志敏是在率領一萬多紅軍北上抗日的途中,被顧祝同調集的二十萬大軍偷襲後被俘的。悲哀啊!一萬多熱血兒郎沒死在抗日戰場上,卻死在你們的槍彈下,這簡直是我們這個民族的悲哀!”

  屋外的錢景民終于沉不住氣了,連忙對米佔山輕聲說道:“處座,叫張縣長出來吧!別再讓方志敏把張縣長赤化了……”

  米佔山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用不耐煩的手勢打斷了他的話,回答道:“顧主任有令,我們只是旁聽,不必幹涉。至于張縣長嘛,你大可放心。他跟你不同,他是個有信仰的人。”

  錢景民漲紅了臉不言語了,一旁的淩風梧看在眼里,心里高興得比吃了蜜還甜。他這個人其實心地不壞,為人也比較隨和,但有一條,就是時時與錢景民較勁,只要有人讓錢景民出乖露醜,他就會感到心滿意足。

  面對著已經身陷囹圄仍舊不肯屈服的方志敏,張瀟然一廂情願地拿著自己的信仰勸說道:“請教方先生,難道你認為國父親自參與制定的三民主義也有缺陷嗎?”

  方志敏正色道:“那倒未必,三民主義是一本真經,只是現在的和尚把這部好經念歪了!”

  張瀟然在這一瞬間不經意地低下了頭。他嘴上沒說話,心里卻覺得方志敏的話有些道理是他認同的。他覺得這位共產黨的三省蘇維埃主席現在要不是身陷囹圄而是省親弋陽,他一定會倒屐相迎引為知己,好好地和他暢談一番。

  而現在,張瀟然覺得自己有點無法繼續表演下去了。他只得悻悻地站起身來對方志敏說道:“方先生保重,瀟然受教了,就此告辭了。”

  方志敏笑吟吟地看著神情有些失落的張瀟然問道:“我還想問您一句話:張縣長可想知道當年我為什麼沒打過弋陽嗎?”

  張瀟然愣了一下,順口笑道:“我想是先生不忍桑梓涂炭吧?”

  方志敏聽到這個答案後帶著莊重的表情搖了搖頭說:“張縣長,你錯了。我之所以不攻打弋陽,是因為你政績尚好,我希望你繼續善待百姓。”

  張瀟然此時聽到對手的讚譽感到有些崩潰,愣了半晌,他神情黯然地擠出了一絲笑容對方志敏說道:“方先生的話瀟然全都記下了,回去之後我定當勉力為之!”

  張瀟然站起身來微微地朝方志敏拱了拱手,又面色凝重地說:“方先生放心,瀟然自幼便懂得‘下民易虐,上蒼難欺’的道理,定會盡心竭力把弋陽治理好的。”說完,便向門口走去。

  張瀟然走到牢門前又停住了腳步,他回轉身來,用真誠的眼光望著方志敏說道:“走出這牢房之前,瀟然我還有一言相告……”

  方志敏看他微笑著說道:“張縣長請講!”

  張瀟然鄭重地說:“為了你的性命,也為了眼巴巴盼著你回歸故里的弋陽父老,瀟然我還會再來的。”

  南昌警察局局長正在暴怒,他把一張報紙往幾個高等巡官臉上扔去:“都給我好好看看!你們平時說對付不了共產黨倒也罷了,現在怎麼連個盜墓賊也奈何不了?真是一群廢物!”

  原來,省黨部的湯處長家祖墳被盜,據說價值不菲的金絲楠木棺材被打開,里面的金銀被洗劫一空不算,那個盜墓賊臨走還在墓室里拉了泡屎。氣得湯處長當場昏死了過去,送進醫院搶救了好幾個小時,才勉強保住了命。這件事記者們都添油加醋地寫了,一大早就登上了各大報紙和花邊小報。

  湯處長十分震怒,把這個壓力層層傳遞了下來。因此警察局長被省黨部俞書記長叫去罵了好一頓。他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之後,當即便把手下負責治安的幾個高等巡官叫到辦公室里,一邊親娘姑奶奶地破口大罵解氣,一邊勒令他們盡快破案。

  發了一通邪火之後,警察局長冷靜了下來。他掃視著面前一個個噤若寒蟬的手下,愁眉苦臉地說道:“別賴我罵你們,加上這件事最近已經是第三起了。你們也知道,那個不長眼的盜墓賊先是挖了21軍張軍長岳母的墳,緊跟著又盜了南京委座秘書處劉秘書父母合葬墓,都是要了命的人物,簡直是太猖狂了!你說他真是不長眼,還是誠心跟咱們過不去?這回可好,黨部俞書記長說了,要破不了這個案,非砸了我的飯碗不可!你們記住,在他砸我飯碗之前,我非把你們的、連帶上你們家親戚的飯碗子都砸了不可!”

  停了一會兒,警察局長的眼睛盯在了打頭的一個巡官身上,有氣無力地問道:“你說說看,這案子怎麼破?”

  那個巡官聽了“啪”的一個立正,開口回答道:“局座息怒,卑職經多方查訪,已經有了一些線索……”

  局長一聽這個氣呀,忍不住張嘴罵道:“你這個背時的東西,要是有了線索,剛才我去省黨部時為什麼不早說?害得我……”說到這里,他趕緊收住了嘴,硬生生地把下邊的話咽了回去。剛才一生氣,他差點脫口而出,把剛才被罵得狗血噴頭的事情說出來。

  那個巡官看見局長停了嘴,趕忙解釋道:“局座息怒,卑職也是剛才獲悉,這件事似乎是南昌附近一個祖傳的盜墓賊‘逃三圈’幹的。不過這個家夥居無定所、行蹤飄忽,一時很難抓獲。卑職已經派出了便衣隊四下撒網,估計這幾天就能一舉抓獲……”

  局長聽了這才點了點頭,用滿意和鼓勵的眼神看著那個高等巡官說道:“好,那就盡快行動吧!”說完這句話,他又趕忙叫來了自己的秘書,吩咐道:“你在南昌的各大報紙上發布通緝令,懸賞一千大洋捉拿這個‘逃三圈’,趕緊去吧!”

  那個巡官看秘書領命就要出去,急得一把抓住了秘書的袖子,朝局長懇求道:“局座,你這一登報,那個‘逃三圈兒’還不趁機跑了?這……這……”

  已經恢復了常態的局長聽了立即換了教訓的口氣,對那個巡官說道:“你懂什麼?我這叫打草驚蛇、引蛇出洞!不攪渾這潭水,你怎麼能抓住他的尾巴?再說,案發這麼久了,我要連嫌疑人是誰都不知道,俞書記長還不把我吃了?”

  隨著這則消息的見報,南昌城里的大街小巷到處都議論起這個神秘莫測的“逃三圈”來。特別是一些跟黑道有聯係的小報說得就更為詳細了。

  據說,那個“逃三圈”是盜墓世家的子弟,他的祖父年輕時還單身入京,成功地盜掘過前清王爺的墳墓。到了他這一代的傳人,技藝更為精湛,一夜之間能掘洞百尺。就憑這手絕活,他就是到了閻王殿前也能逃上三圈兩圈的,因此人送綽號“逃三圈”。

  蟄伏在南昌看守所附近的徐鳳姑也聽說了這個消息,她不由得眼前一亮,立即把身邊的幾個遊擊隊員叫到了面前,拿出一份特意買來的報紙,讓一個念過私塾的隊員把關于“逃三圈”的消息從頭到尾給大家讀了一遍。末了,徐鳳姑劈手拿過了那張刊登著通緝令的報紙,用手敲打著上面的字,對大家說道:“大家聽著,這幾天通過觀察,對面這個看守所防守得實在是太嚴密了。咱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越過看守所周圍的空地時不被發現。現在我終于有了主意,從今天開始,咱們全都去找這個‘逃三圈’!”

  一個隊員聽了不解地問道:“咱……咱……找這家夥幹啥呀?難道是要挖開看守所的大牆?”

  徐鳳姑聽了伸出手指使勁地往那個隊員的腦袋上一戳,說:“你真傻還是假傻?敵人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帶著人去挖他們的牆腳嗎?”

  在周圍那些隊員的哄笑聲中,徐鳳姑用手里的報紙又在他的頭上使勁地拍了一下。她看著周圍那些期待的目光,恨鐵不成鋼地指著自己腳下的地面胸有成竹地說道:“找到了他,咱們就可以給敵人來個土遁,從地皮下面躲過周圍的開闊地。”

  大家聽了全都興奮了起來,覺得這真是一招出奇制勝的好棋。徐鳳姑指著剛才的那名隊員問道:“蠻牛,你說說該到哪里去打聽這個家夥的下落?”

  那個叫蠻牛的隊員一聽當時傻了眼,他搔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搖起頭來。徐鳳姑正想借著這個機會給大家點撥一下,一看蠻牛果然沒了主意,便壓低聲音對那幾個隊員說道:“記住,你們的任務是看看南昌哪些官宦人家這幾天有人要出殯,墳地在哪里。”說到這兒,徐鳳姑抬起頭來望著遠處,倣佛自言自語般地說道:“等咱們找到了吸鐵石,我就不信吸不出他這根洋釘子……”

  正說著話,徐鳳姑的警衛員徐少艾打開門閃身進到屋里。他走到徐鳳姑跟前趴在她耳朵上小聲地說道:“大隊長,那個跟蹤咱們的尾巴進了西邊的悅來客棧,你看咱們是不是……”

  徐鳳姑聽了連連點頭,用讚許的眼光看著自己的警衛員徐少艾說道:“你這件事幹得漂亮!今天晚上我要親自去看看這個家夥是何方神聖!”

  張瀟然在和方志敏的辯論中鎩羽而歸,但他不知怎麼,心里卻對本該是對手的方志敏隱隱產生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敬意。張瀟然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想辦法勸他保住自己的性命,為國家留下有用之身。走出了看守所那兩扇厚重的大門後,張瀟然笑著對米佔山說道:“今天就算是初次交兵吧,不談勝敗!請您回去稟報顧主任,就說卑職還要再到看守所去會會方志敏。就算不能替顧主任分憂,也算是有始有終吧。”

  米佔山一看這位剛才顯然是沒佔上風的張縣長竟然還準備再去,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他的韌勁兒來。當下就把大拇指一豎,滿臉堆笑地稱讚說:“瀟然兄果然了得,頗有曾文正公當年屢挫屢戰的風范,真令我輩汗顏!請張兄先回行營的客房休息,兄弟這就把您的意思轉達給顧主任。”

  張瀟然聽了鄭重地向米佔山道了謝,並拉住他的手說道:“我倒真希望方志敏能懸崖勒馬,跟政府合作。這人要是把全身的本事用在弋陽,何愁不能造福一方啊!”

  入夜時分,徐鳳姑帶著手下的幾個遊擊隊員裝出一副悠閒的樣子來到了附近的悅來客棧。悅來客棧收拾得幹幹凈凈,客棧前邊搭著一個挺大的席棚子,下邊擺了五六張桌子,賣些飯食和茶水,供大家歇腳打尖。這里毗鄰著大路,過往的行人挺多。

  徐鳳姑帶著警衛員徐少艾大搖大擺地走到了席棚子下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跑堂的一看她的穿著打扮顯得很闊綽,趕忙跑過來殷勤地招呼道:“這位太太,您是住宿還是打尖?要住宿咱們這里有上好的客房,被褥全新。要打尖咱們這里有各種小菜任您挑選……”

  徐鳳姑把手一擺,攔住了那個喋喋不休的堂倌,神氣十足地吩咐道:“我們就住在附近,今天是隨便出來走走,你就給我們上些茶水點心吧!”

  堂倌答應一聲正要轉身去張羅,冷不防又被徐鳳姑開口叫住了。徐鳳姑從兜里摸出了幾個銅子往那堂倌手里一塞,說道:“這是賞給你的!過兩天我有個遠房親戚要來,家里住不下。你領我這管事去看看你們這兒的客房,要是果真幹凈,回頭我讓他把人給你領來。”

  那堂倌面對從天而降的賞錢喜得眉開眼笑,連連稱謝。他帶著諂媚的表情對徐鳳姑說道:“您放心,肯定包您滿意!”然後趕緊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徐鳳姑的警衛員徐少艾看房去了。

  工夫不大,警衛員徐少艾就回來了。他悄悄地對徐鳳姑說道:“咱們要找的那個人不在……”

  徐鳳姑聽了眉頭微微一皺,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就盯在這里,一有情況就通知我。”

  其實,徐鳳姑要找的那個人現在就在客房里,他就是奉命暗中協助徐鳳姑他們的李水生。剛才他一眼看見了正領著警衛員徐少艾四處轉悠的堂倌,立即閃身躲在了陰影里。這個時候他還不想暴露身份,黃道要他在徐鳳姑最需要他的時候再現身。更何況,這兩天他已經在經常光顧前邊席棚的客人里發現了一個讓他很感興趣的人。

  顧祝同聽了米佔山的匯報後沉吟了半天沒有開口。他一邊翻看著米佔山帶回來的那份談話記錄,一邊琢磨著張瀟然提出的請求。要是張瀟然徹底認輸前來謝罪,他也許倒感到意外。反倒是聽了他還要繼續去勸說方志敏這件事,讓他感覺這也是個應付蔣介石的說辭。想到這兒,顧祝同再次把目光停留在張瀟然和方志敏的談話記錄上,用很隨意的語氣問道:“那位張縣長有什麼具體的打算沒有?”

  米佔山立即欠了欠身,畢恭畢敬地回答道:“他說想回去找幾個弋陽的父老一起來勸說,您看……”

  顧祝同聽了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可以,你來安排吧。”

  米佔山的背影剛剛消失在門口,副官就領著特務處處長戴笠走了進來。顧祝同揮手打發走了副官,示意戴笠坐在了自己身邊的沙發上。

  戴笠迫不及待地開口說道:“顧主任,您不是讓卑職找個合適的人現身說法,擊碎方志敏的信念嗎?這個人卑職還真找到了……”

  顧祝同一聽不由得大喜過望,馬上追問道:“不知雨農說的是什麼人?”

  戴笠緩緩地說出了這個人的名字:“孔荷寵。”

  顧祝同聽了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失聲叫道:“對呀,我怎麼沒想起他來呀?”

  這孔荷寵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令顧祝同產生這麼大的反應?原來,這是個被稱為紅軍第一叛徒的變節分子,時任南昌行營少將銜“特別招撫專員”。

  孔荷寵也曾經有過一段光榮的歷史。他早在1926年就參加了著名的平江起義,後來參加農民運動,還擔任過農民自衛軍隊長,先後擔任過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任湘鄂贛邊區總指揮兼紅十六軍軍長。 

  隨著職務的變化,孔荷寵身上隱藏著的壞毛病也漸漸地顯露了出來。1932年,他因為犯了盲動主義的錯誤受到了朱德總司令批評,被撤銷了職務。孔荷寵不僅不思悔改,還暗暗懷恨在心。後來,他被調入中國工農紅軍大學學習,學習期間又因為不接受批評,對革命悲觀失望。畢業後,他便利用去外地巡視工作之機叛逃。投靠國民黨後,他不僅供出了湘鄂贛邊區的中共、紅軍和蘇維埃政權組織情況,還幫助國民黨軍制定“圍剿”紅軍和革命根據地的計劃,成了死心塌地為國民黨賣命的叛徒。對顧祝同來說,這樣一個人無疑是最佳的人選。

  激動之余,顧祝同連忙打電話給蔣介石,不僅把米佔山推薦張瀟然勸說方志敏的功勞一股腦地算在了自己頭上,還把戴笠想到了孔荷寵這件事也當成一塊金箔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蔣介石聽了十分高興,立即稱讚道:“墨三,你這回是真的用心了,很好,很好!”

  顧祝同一聽蔣介石居然連著說了兩個很好,不由得心花怒放。電話那邊的蔣介石也很興奮,他立即指示顧祝同說:“記住,要給方志敏好好許個願,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出路遠比這個孔荷寵遠大得多!”

  顧祝同實在想不出什麼樣的許諾能比已經官居少將的孔荷寵還要前程遠大,只得期期艾艾地問道:“您到底想給方志敏什麼許諾,卑職不敢妄自猜測,還請委座明示……”

  蔣介石想也沒想便大聲說道:“我看當一個南昌行營副主任不算是委屈他了吧?他原來在共產黨那里不就是閩浙贛三省的主席嗎?這三個省還歸他管就是了。”

  顧祝同萬萬沒想到蔣介石居然肯下這麼大的本錢,他滿懷著醋意言不由衷地回答道:“委座高屋建瓴,真是大手筆!”

  在戴笠的建議下,顧祝同親自召見了孔荷寵,要他去執行這個勸降任務。孔荷寵倒是很爽快,馬上表示同意。他決定派人把方志敏秘密帶到自己家里去。他的理由是,家里的感覺會比較輕松,有助于喚起方志敏對自由生活的渴望,那里的反應才最能體現方志敏的真實內心。同時監獄以外的平等對話也能顯示出政府招納他的誠意。

  顧祝同聽了稍一猶豫,還是答應了這個請求。他一邊命令43旅派出兩個團對空寧寺方圓五里實行戒嚴,一邊讓戴笠派遣特務嚴密監視方志敏的一舉一動。

  43旅連夜調兵趕往了孔荷寵家附近,為第二天的勸降做鋪墊。此時,在南昌城里一座車馬店後院的廂房里,一個長得花容月貌中略顯野性之美的女子,正在跟一個穿著青布長衫、身材高大的男子在燈下低聲地交談著。

  那女子用堅定的目光望著面前的男子說:“我看現在時機已經差不多了,咱們也可以依計行事了。”

  她對面的男子聽了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回答道:“好,我明天就去探探他的口風……”

  屋里的這兩個人正是弋陽腔的名角金彩雲和班主金麒麟。自打在弋陽張瀟然舉辦的那次堂會上,他們和米佔山拉上了關係,金麒麟便領著全部人馬,一路跟著這位行營軍法處的處長來到南昌。

  隨著金彩雲演出的成功,名不見經傳的“飛花班”終于在南昌這個大碼頭立住了腳跟。他們便開始商量著一件醞釀已久的事情:“飛花班”的大戲終于要拉開序幕了。

  淩風梧一大早便把張彪叫到了辦公室,吩咐道:“張彪啊,一會兒領人去把方先生的腳鐐取下來,聽見了沒有?”

  張彪隨口答應了一聲,帶著茫然的表情望著淩風梧問道:“所長,方先生上的可是死鐐,上面到底是要幹什麼呀?”

  說到這里,很有必要簡單介紹一下當時的刑具。一般人都知道手銬:兩個連在一起的金屬圈上各有機簧,往手上一套,“萩啪”一聲就完事大吉。可腳鐐卻不是這樣,普通的重刑犯在關押期間通常都會被戴上腳鐐,一來限制犯人的活動,二來可以讓“稀里嘩啦”的腳鐐聲隨時提醒犯人,自己犯的事很大,絕不是三年五載就能了的。這種人帶的就是所謂的活鐐:腳下的大鐵環上都帶著鎖眼,跟手銬一樣“咯隗”一鎖就可以了,這種腳鐐的重量通常在十幾斤到二十斤之間不等。

  而方志敏戴的腳鐐足有三四十斤重,也就是常說的大鐐。據說歷史上唐朝酷吏來俊臣曾經發明過五十斤的,犯人帶上以後根本就是寸步難行。方志敏腳上的那一副雖然沒有突破這個記錄,但也足有四十來斤,已經是大鐐里的大鐐了。戴上這種腳鐐後必須要在兩腳之間的鐵鏈上拴一根繩子挂到脖子上或是提在手里分擔重量,即便如此,帶腳鐐的人走路還得跟在水面下跋涉一般,先邁出一只腳然後再移動另外一只,按照監獄里的行話叫做蹚腳鐐。

  歷史上,這種腳鐐針對的對象都是江洋大盜或是行將處決的死囚。在國民黨統治時期卻是經常被用來對付革命志士,意在瓦解他們的鬥志,在精神和肉體上加重這種折磨。而這樣的腳鐐全都是在套住腳脖的大鐵環上穿了孔,把鉚釘穿過兩邊對應的小孔,再用大錘使勁敲擊,讓變形的鉚釘把小孔堵死,很難再取下來,因此被稱之為死鐐。

  這次為了執行顧祝同的命令,淩風梧只得派張彪去給方志敏下掉死鐐。下腳鐐也是件力氣活:要有一人拿著鏨子對準鉚釘,再由另一人掌錘,掄動大錘把變形的鉚釘硬砸出來。因為這種情況少之又少,難怪張彪一聽讓他帶人去給方志敏下腳鐐,會感到很不理解了。

  淩風梧整理著桌上的文件心不在焉地回答說:“聽說是行營的孔專員要見他,肯定又是想勸方先生投降……”

  張彪顯然是對淩風梧說的這個人有點陌生,忍不住問道:“哪個孔專員?怎麼沒聽過有這麼一號長官?”

  淩風梧把嘴一撇,不屑地回答道:“就是從共匪那邊自己跑過來的孔荷寵嘛,連這個都不知道。記住,一會兒見了方先生可別說這些,顧主任強調了好幾回不許泄露的……”

  張彪盡管對這位孔專員還是沒弄清楚,但也不好再問,只得懶洋洋地朝著門口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按照自己衡量人和事的標準嘟囔道:“我管他國軍還是共匪,但能自己跑到別人那兒就不是什麼硬骨頭……”

  被去掉了腳鐐的方志敏在淩風梧和張彪的陪同下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門。被強烈的陽光一照,方志敏不禁抬起手遮住眼睛問道:“你們這是要把我帶到哪兒去?”

  淩風梧指了指門前,那里等著一輛已經發動起來的卡車,車前站著一大排憲兵,不遠處還有一輛黑色小轎車。淩風梧說道:“上邊囑咐不讓我們多嘴,你一會兒到了就知道了。”

  方志敏聽了也不再問,任由淩風梧給自己戴上了手銬,來到了車前。兩名尉官軍銜的副官看見他們過來,馬上恭恭敬敬地拉開了車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看到方志敏上了車,車旁的那些憲兵立即飛快地爬上了卡車,機槍手還把子彈上了膛的機槍架在了車頭上。淩風梧和張彪一左一右地把方志敏架在了中間,三個人坐穩後,汽車便飛快地開動了起來。

  方志敏看著前排左座位上的副官問道:“要見我的人是哪個?”

  那個副官笑著回過頭來說道:“方先生還是別問了,那個人你肯定是認識的。”說完這句話,他便轉過了頭去,再也不肯張嘴了……

  汽車很快便駛入了一條鋪著青石的街道,停在了一座有著四五層臺階、門廊下懸挂著大燈籠的朱漆大門前。方志敏下了車,朝著眼前那站著哨兵的大門看了看,對身邊的副官微微一笑問:“這就是那個要見我的人的衙門?氣派不小啊……”

  那副官笑了笑回答道:“這不是什麼衙門,而是您那故人的府邸。”

  方志敏知道再問得到的也還是這樣模糊的回答,索性不再說話,在淩風梧等人的陪同下,跟著副官走進了門里,來到了陳設精美的客廳里。

  副官指揮著丫鬟仆役給大家上了茶點後,便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邊。方志敏四處打量著客廳里的陳設,希望能夠解開心中的疑團。

  就在這時,方志敏突然發現客廳後面的簾子被掀開了一條縫隙,隱約有個人正在簾子後觀察著自己,便提高了嗓音叫道:“出來吧,我方志敏已經來了!”

  隨著方志敏的話音,簾子一挑,後邊的人大笑著走了出來。只見這人長得人高馬大,身穿一套凡爾丁毛料軍裝,腳蹬一雙擦得黑亮的軍用皮鞋,領子上赫然帶著一副滿金一個豆的少將領章。

  方志敏馬上認出了對方,當下就變了臉對淩風梧喝道:“帶我回去,這個人我不想見!”原來,這個人就是時任南昌行營“特別招撫專員”的孔荷寵。孔荷寵在自動叛變投敵前就已經活躍在共產黨紅軍武裝的高層了,因此被稱為“紅軍第一叛徒”。

  看到方志敏勃然變色,孔荷寵非但不以為意,還趾高氣揚地走到了方志敏的面前,嘿嘿一笑說:“方主席,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但既然來了何妨談上一談呢?”

  淩風梧雖然也很看不起孔荷寵,但迫于這家夥目前的權勢,也只得小聲勸道:“方先生請息怒,既來之則安之吧……”

  方志敏沒好氣地瞪了孔荷寵一眼,又坐回了椅子上,用他那銳利的目光直視著對方,像兩支利箭般死死地釘在了孔荷寵的臉上。孔荷寵在方志敏的目光逼視下頓時感到渾身不自在,他馬上避開了,轉頭對副官嗔怪道:“真不曉事,不知道方先生從牢里來嗎?趕緊上碗蓮子羹給方先生補補!”

  只見副官把手一招,便有一個小丫鬟用托盤端來了一碗蓮子羹,恭敬地放在了方志敏的面前。方志敏抬手把那個蓋碗輕輕地推開,帶著憎惡的表情說道:“你孔荷寵的蓮子羹再好我方某人也不敢享用啊,還是拿回去吧。”

  孔荷寵幹笑了一聲,走到了方志敏身邊,指著裝蓮子羹的蓋碗殷勤地說道:“來吧方主席,這蓮子羹用了上等的銀耳和蓮子,為了給你補氣,我還特意讓他們加了紅棗,都是好東西……”

  他的話還沒說完,方志敏便冷冷地回答道:“不對,你還少說了一樣好東西。”

  孔荷寵一聽摸不著頭腦地問道:“少說了一樣?不會呀?那方主席你說出來聽聽……”

  方志敏“啪”的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怒視著孔荷寵喝道:“告訴你吧,這里還有太多的工農的鮮血,只有你這樣的人才吃得下去!”

  方志敏在孔荷寵的宅子里怒斥著這個叛徒時,離這里並不算太遠的另一條街上,金彩雲婷婷裊裊地走進了一家木器行,大聲問道:“老板,你們這里能打箱子嗎?”

  已經快步走過來的老板一聽,用略帶嗔怪的語調回答道:“看這位小姐說的,我們恆泰木器行可是這南昌城里的老字號!無論是雕花還是選材都是江南最上乘的。”說完這番話之後,老板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似的殷勤地問道:“不知小姐要做些什麼?”

  金彩雲聽了並沒答話,而是把屋里陳設的家具一件件看了一遍,一邊看還一邊敲敲打打的,一副內行的樣子。

  老板一邊陪著笑介紹著她所看到的每一件木器,一邊試探地問道:“小姐,一看你就是內行。怎麼樣,還滿意吧?”

  金彩雲終于停止了挑選,回過頭說道:“老板,你別一口一個小姐的叫,我只是個戲子,想跟你定做一些戲班子用的衣箱,既要結實又要體面……”說到這里,她又迅速補充道,“當然,價格嘛,也不能貴了。”

  老板聽了有點失望,但他轉念一想,大宅門的小姐誰會親自出門挑家具。他怕放跑了這筆生意,連忙發誓賭咒地說道:“我說小姐你怎麼如此美麗非凡呢。你放心,我肯定讓你滿意。我做的箱子你就是帶著過府穿州也不能有絲毫差池,要不你摘了我的牌子!”

  金彩雲聽了燦然一笑,從手提袋里拿出了兩張圖紙遞給了老板說:“那好!你先看看圖紙吧!”

  老板接過圖紙看了看,他拿起其中一張說道:“這位小姐,這些箱子外表全都一模一樣,怎麼這只箱子的里邊要弄成這樣呢?這工藝以前可是沒見過。”

  金彩雲不滿地看了老板一眼,不耐煩地回答說:“老板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沒見過還不會做啊?箱子的外觀一樣是為了看起來氣派,我們搬搬抬抬的也方便,省得演戲的時候不好看管。至于這個箱子呀,那可是要裝要緊的行頭家什,做特殊了就扎眼了。你問得多了吧?”

  那老板生怕金彩雲反悔,趕忙把圖紙攥在了手里,一疊聲地陪著不是說:“小姐誤會了,我也就是好奇多問一句。您放心,這樣的箱子我們做得來。”

  金彩雲繼續搶白道:“不光得做得出來,做出來以後還得說沒做過這樣的箱子。要不然我們丟了要緊的東西,可饒不了你!”

  木器行老板沒見過這樣的顧客,他看著金彩雲那張霸氣的俏臉,諂媚地笑著說道:“小姐你放心,這樣的箱子我沒做過,永遠都沒做過。”

  盡管被方志敏一聲怒喝弄得十分尷尬,但心地狠毒、厚顏無恥的孔荷寵還是在愣了幾秒鐘之後反應了過來。他不僅不怒,反而伸出雙手使勁地給方志敏鼓起掌來,並假戲真唱地叫了一聲:“好!”

  在滿屋人驚詫的目光中,方志敏依舊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孔荷寵,說道:“好?我知道你投靠了新主子之後脾氣也跟著漲了,沒想到你現在連廉恥都不顧了,聽見罵還能叫出好來,真是佩服!”

  聽完這句話,剛才還高聲叫好的孔荷寵一下子拉下了臉,臉上浮現出猙獰的面容,看著方志敏大聲喝道:“醒醒吧,我的方主席!你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嗎?你只是個待死的囚徒,還有什麼好神氣的?我孔某人在你的眼里再不濟,我也是個國軍的將領,這一點你要想清楚!”

  方志敏聽完孔荷寵野獸咆哮般的喝問,用輕蔑的眼光望著身穿筆挺的少將軍服的孔荷寵揶揄道:“要不是怕費力氣,我倒真想也給你這位國軍將領鼓鼓掌。你這套行頭就是賣身投靠後的賞賜吧?我真替你感到可悲……”

  孔荷寵怒極反笑,他猛地走到了客廳當中,指著寬大軒敞的客廳大聲叫囂著:“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里的一切吧!別再活在你那虛無飄渺的馬克思的世界里了!你告訴我,那個德國老頭給了中國什麼?給了你什麼?就算你看不起我今天得到的一切,但你有能力給我嗎?叛變?賣身?別用這些骯臟的字眼糟蹋人了,不跟著你們一起對抗政府,不接受你們的蠱惑就是叛徒嗎?呸!”

  淩風梧和張彪對視了一眼,正想拉住勢如瘋虎的孔荷寵,卻聽見旁邊的方志敏已經開口說道:“不要詭辯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現階段的革命者是很清貧,但我們的心里卻是富有的。只要我們一想到眼前這個黑暗的世界即將被推翻,一個讓所有的人全都幸福富裕的新世界就快被建立,那種滿足的感覺,絕不是你這樣的人所能領會到的!這是蠱惑嗎?不是!這是千萬老百姓的心願!你不要再挑剔我給你的字眼骯臟了,是你這樣的人使得這些原本不是褒揚的詞語更加污穢!”

  孔荷寵聽了方志敏排山倒海般的指責,忽然仰起頭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像剛才方志敏不是在駁斥他,而是給他講了一個很好笑的故事。笑罷之後,孔荷寵收斂起剛才的狂態,用陰冷的目光注視著方志敏開口說道:“方主席講得的確精彩。但這能改變得了現實嗎?從三皇五帝至今,造反的有幾個有好下場的?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能要求所有的人都跟你一起心甘情願地去死嗎?”

  發出了這些質問後,孔荷寵頓了頓,又帶著恨恨的表情繼續說道:“賞功罰罪自古亦然,我跟著你們幹了那麼多年,功勞應該不少了吧?你們給了我孔某人什麼了?一頓像樣的飯菜還是一件像樣的衣服?”

  說到這里,孔荷寵煞有介事地拽著軍服上衣的下擺,恬不知恥地望著方志敏說道:“告訴你吧方主席,你們那些永遠也實現不了的夢想,還抵不上蔣委員長給我的這身軍服實在!”

  說到這里,孔荷寵又快步走到了方志敏的面前,把衣服的下擺托到他的面前連聲叫道:“看看呀!這樣的衣服你們的主義里有嗎?我只不過看破了你們鼓吹的神話,用在你們那邊的辛苦換回了應得的報酬!這怎麼讓那些罵人的字眼變得污穢了?你說,你說呀!”

  望著張牙舞爪的孔荷寵,方志敏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大聲喝道:“孔荷寵!這身破皮就是你出賣同志、背叛革命的報酬嗎?我真替你不值!你簡直是太可恥了!”

  在方志敏那雙幾乎要噴出怒火來的眼睛前,氣勢洶洶的孔荷寵還是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用和解的語氣說道:“方……方主席請息怒,我是救您來了!”

  方志敏聽他這麼一說,忍不住冷笑著看著他說道:“救我?你還是先替自己想想吧,我真替你發愁,革命勝利後,你到底跑到哪里才好呢?”

  雖然又被方志敏諷刺了一句,但孔荷寵想到了顧祝同的不惜一切代價勸說方志敏的命令,終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涎著臉避開了這個無法回答的話題,裝出了一副真誠的樣子關切地說道:“方主席啊,我真的是想救你呀!”

  方志敏厭惡地打斷了他的話,輕蔑地一笑說:“你才不想救我,你只不過是看著我對你的主子還有些價值,想再用我換一根骨頭吧?”方志敏的目光再次犀利地投向了孔荷寵。

  被說中了心事的孔荷寵在方志敏銳利目光的逼視下,渾身都不是滋味。他過了好久才再次鼓起勇氣開口說道:“方主席,您不要再固執了。朱德和毛澤東的主力紅軍現在已經陷入了絕境,中央的二十萬大軍很快就要把他們消滅幹凈了,還是趕緊懸崖勒馬吧!就算革命勝利後我不會被輕饒,可是就眼前的情形來看,他們怕是不會讓您等到勝利那一天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孔荷寵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越來越小,底氣明顯不足了。因為他心里清楚,鐵骨錚錚的方志敏絕當不了他說的那種俊傑。孔荷寵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他偷眼朝方志敏望去,只見方志敏背著雙手轉過身去沒有理他。

  孔荷寵搜腸刮肚地又想了半天,他發現之前腦子里想好的長篇大論已經一片空白了。冷場了許久,孔荷寵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說道:“我來時,顧主任向我傳達了蔣委員長的意思,委座他可是很慷慨的,他所提出的條件那可真是太優厚了……”

  方志敏鐵青著臉回過頭來,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用譏諷的眼神冷冷地看著他。孔荷寵以為有機可趁,趕忙用討好的聲調說:“方主席,蔣委員長說了,您只要肯脫離共產黨跟政府合作,他不但不追究你犯下的罪行,還願意委任您為南昌行營的副主任,主管閩浙贛三省吶!”

  出乎孔荷寵的意料,方志敏這回沒有發怒,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神秘兮兮地望著孔荷寵問道:“你覺得這頂烏紗夠大嗎?”

  孔荷寵趕緊點著頭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方主席,你好好想想吧!這樣的職務是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的,救人得先救己,您就趕緊答應了吧。”想到了方志敏的個性,他又小聲補充道:“您一旦接受了這個職務,三省之內您就說話算數了。不光是我,那些在山里苦熬的遊擊隊依舊是您的下屬,誰也不敢說三道四的……”

  方志敏平靜地望著孔荷寵,繼續問道:“要是我答應了,咱們倆恐怕也待不到一塊兒。你費這麼大力氣能有什麼好處?”

  孔荷寵沒聽懂方志敏的意思,他愣了一下,說道:“我知道您看不上我,就是當了官也不會重用我。我這麼賣力氣可全是為方主席您的安危著想啊!再說,您要真的答應了,對國家也是有利的……”孔荷寵仔細地斟酌著用詞。

  方志敏把臉湊近了孔荷寵,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再次問道:“你真想讓我接受這條件嗎?”

  孔荷寵還以為自己就要大功告成了呢,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說:“方主席,答應吧!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可就在您一念之間了。”

  方志敏看著孔荷寵那副令人作嘔的樣子,緩緩地點頭說道:“好吧,要是真對國家有利,我倒還是可以答應的。”

  一陣巨大的喜悅從孔荷寵的腳底直衝頭頂。孔荷寵做夢也沒想到,連顧祝同都辦不成的事今天居然讓自己給辦成了。他帶著不敢相信的表情又一次確認道:“方主席,我沒聽錯吧?您……您真的答應了?”

  方志敏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回答道:“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只要滿足我一個願望,我就答應他的條件!”

  孔荷寵忙不迭地點頭笑著,用阿諛的媚態說道:“您說吧,別說是一個,就是十個、百個也沒問題!這個時候,正是談條件的好時機。您可得想全了。”

  方志敏盯著孔荷寵熱切期待的眼睛說道:“我的條件很簡單,而且正如你說的,對國家有利,他們肯定答應。”

  孔荷寵心急火燎地追問道:“方主席,您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出來吧!”

  方志敏輕蔑地一笑,回答道:“我的條件就是,讓我在上任前,親手處決了你這條斷了脊梁的癩皮狗!”

  孔荷寵傻了,他用畏懼的眼神盯著凜然不可侵犯的方志敏,半天說不出話來。孔荷寵的心里

  很明白,要是方志敏真的向蔣介石提出這個條件,他就算是活到頭了。想著、想著,孔荷寵的身上冒出了一層冷汗,他帶著驚恐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往後退去,剛才那氣勢洶洶的樣子一下子跑到爪哇國去了。

  方志敏看在眼里,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用嘲諷的語氣催促道:“孔少將、孔專員!趕緊去給你的主子傳話啊?”

  孔荷寵氣急敗壞地站直了身子,指著方志敏聲嘶力竭地叫道:“你不要再自誤了!要不跟政府合作,你的死期就不遠了!”

  方志敏扭過頭去不屑地回答道:“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方志敏怎麼可能跟一個和自己的人民為敵,卻對侵略者視若罔聞的政府合作?這樣的政府想想都讓我惡心!”

  孔荷寵正在不知所措、無言以對的當口,方志敏已經怒視著他發出了這次談話中的最後一句話:“滾開!別臟了我的眼睛!”

  方志敏說完這句話便站起身來大踏步地往外走去,慌得淩風梧和張彪趕緊小跑著跟了出去。

  方志敏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外,客廳後的門簾一挑,特務處的處長戴笠手里拿著孔荷寵剛才和方志敏的談話記錄走了出來。

  戴笠傲慢地看了一眼被方志敏那一聲怒吼驚得不知所措的孔荷寵,笑著安慰道:“算了,別再跟方志敏白費力氣了。我就知道他不會……”

  顧祝同在方志敏被押回看守所的途中,已經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他暴怒地從椅子里跳了起來,撲到桌前拿起了電話,撥通了米佔山的電話。

  等米佔山剛喂了一聲之後,顧祝同立即惱怒地命令道:“告訴看守所,把方志敏這個不識好歹的共黨頑固分子……”

  顧祝同本想說讓看守所把方志敏好好地收拾一番,借此好好地出出胸中的惡氣,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無意中瞥見了牆上蔣介石的畫像。一想到蔣介石上回跟自己說的那些話,話里透著對招降方志敏的熱望,顧祝同一肚子的無名火頓時化為了烏有,他趕緊改口說道:“讓看守所給方志敏這個不識好歹的共黨頑固分子把腳鐐戴上,讓他自己好好地反省反省!”

  米佔山剛答應了一聲,還沒琢磨好如何詳細再問,那邊顧祝同的語氣已經平和了起來:“跟你那位朋友,就是弋陽的張縣長說,讓他務必多費些心思,準備好了再去勸勸方志敏……”

  淩風梧放下了米佔山的電話之後,立即把張彪叫到身邊,吩咐道:“張彪,方先生又把顧主任惹惱了,一會兒方先生回來,你再辛苦辛苦把腳鐐給他戴上吧……”

  張彪聽了不滿意地對淩風梧說:“所長,我看你還是另外派個人去吧,這事我可不願意幹!”

  淩風梧聽了狠狠地瞪了張彪一眼:“張彪,你是不是以為我在求你啊?不就是戴副腳鐐嘛,這有什麼可難的?”

  張彪期期艾艾地望著淩風梧回答道:“所長,咱不是外人,我就跟你實話說了吧!自打上次錢處長讓我給方先生動了刑,我這心里就一直別扭著呢……”

  淩風梧看著張彪不解地問:“你不就是負責刑訊犯人的嗎?這回是怎麼的了,動了菩薩心腸?”

  張彪看了一眼淩風梧說:“所長你不知道,我張彪最佩服英雄好漢了,像人家方先生那麼硬的骨頭的,我還真沒見過!所以我就不太想再動他。”

  兩人正說著話,錢景民風風火火地從門外走了進來,他趾高氣揚地對淩風梧命令道:“快,派個人把咱們這兒最重的腳鐐找出來,一會兒方志敏回來了立即給他戴上!”

  淩風梧聽了很不高興,他頭也不抬地問道:“我說老錢,這是誰的命令啊?”

  錢景民一聽,惱怒地走到淩風梧的面前大聲質問道:“淩風梧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沒聽見這是我——這個主管看守所的軍法處副處長——正在給你下命令嗎?你還想讓蔣委員長直接給你下命令是怎麼的?”

  淩風梧一看錢景民急了,立馬換上了一副笑彌勒似的樣子對錢景民說:“你看你老錢,怎麼說急就急了?我這不是隨口一問嗎?”

  錢景民沒好氣地說了句:“你是所長,你就看著辦吧!”說完便轉身走出了淩風梧的辦公室,氣哼哼地走了。

  錢景民前腳一出去,淩風梧便使勁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罵道:“狂什麼狂?溜溝舔錭的東西!”罵完之後,他轉過臉對張彪說道:“你也別傻站了,趕緊拿腳鐐去吧!”張彪聽了只得不情願地走了。

  方志敏回到了看守所,剛剛戴上腳鐐,胡逸民便帶著他的姨太太向影心來串門了。

  胡逸民指著方志敏重新戴上的腳鐐,開玩笑地說道:“方先生啊方先生!你就不會編個瞎話騙騙他們,讓自己也好受些?”

  方志敏一邊伸手請胡逸民坐下,一邊跟向影心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他微笑著回答道:“永一先生,我方志敏從小就是這個脾氣,現在想改也改不了了。”說著話,他故意歪著頭欣賞著腳鐐幽默地說道:“反正早就戴習慣了,這輕松了一天反倒走路輕飄飄的,有些不自在呢。”

  胡逸民也仔細地看了看,他皺著眉頭心疼地嘟囔道:“哎呀,你看你的腳面都被壓腫了,真是的,嘖嘖……”

  向影心嫣然一笑,輕輕地推搡了胡逸民一把,嬌嗔地說道:“你看人家方先生多開朗,哪像你一發愁就喝酒發牢騷……”

  胡逸民聽了哈哈大笑,望著風情萬種的向影心說道:“你呀,就會當著方先生揭我的老底。莫不成是有了相好的嫌棄我不成?”

  向影心聽了俏臉通紅,帶著嬌羞使勁晃悠起胡逸民的肩膀來。不知怎的,胡逸民這句話倒真讓她想起了上次那個偶然遇到的年輕上校。

  當晚,方志敏便又開始了寫文章的工作,直到第二天快要開早飯的時候,他才匆匆地收起了稿件,躺到床上閉目養神。

  過了沒多久,文書段存仁推門走了進來。他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方志敏,麻利地數了數桌上沒寫過字的白紙,發現少了幾張,便不動聲色地從包里掏出一疊白紙,數了幾張悄悄地塞回桌上。

  這一切被假寐的方志敏看在了眼里,他慢慢地翻身坐了起來,用感激的目光看著段存仁開口說道:“讓你費心了……”

  段存仁淡淡一笑,避開了這個很容易給自己招惹是非的話題,輕聲對方志敏說道:“現在連報紙都不敢講真話了,想知道點什麼就只能從報紙上的只言片語里瞎猜了。”

  方志敏聽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他極力壓抑著迫切的心情,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有紅軍的消息嗎?”

  段存仁微微一笑,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說:“有倒是有一些……”說到這里,他機警地用眼睛往牢房外望了望,才又繼續說道,“你們的紅軍渡過了赤水河,說是已經逃出了國軍的包圍,蔣委員長已經親赴貴陽督戰去了。”

  方志敏從段存仁那里了解到紅軍的動向,知道主力紅軍已經突破了重圍,心里不由得十分高興。他正要開口道謝,段存仁卻已經帶上了牢門輕輕地走了出去。方志敏心里明白,段存仁剛才是借著閒聊故意把這個消息透漏給他的,不由得從心里喜歡上了這個頗有些正義感的年輕人來。

  方志敏抑制不住興奮之情,他悄悄地把這個消息寫成了一個簡短的紙條,並在午飯時把它交給了來送飯的老古。方志敏小聲地請求道:“老古,請幫忙把這個帶給劉疇西行嗎?”

  老古略一遲疑接過紙條,飛快地塞進了兜里,嘴上嘟嘟囔囔地說道:“方先生,幹這事情是要擔風險的,除了我老古你可別再找別人了,不牢靠的……”

  老古果然牢靠,晚飯時他又神神秘秘地湊到方志敏面前小聲說道:“方先生,劉疇西讓我告訴你,你的人都知道條子上的事了。”說完這句話,也不等方志敏道謝,他便哼著弋陽腔、拿著碗筷走了。看那得意的模樣,就跟剛剛做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樣。

  這一晚,方志敏心潮澎湃、徹夜難眠。在和他隔著一條甬道的普通監區里,幾乎所有的共產黨人全都無一例外地失眠了,紅軍打破了包圍圈的事情成了大家最好的慰藉,在這巨大的幸福感的包裹下,大夥舍不得入睡。

  在看守所對面的那條小街里,還有一個人輾轉反側、徹夜未眠。她就是徐鳳姑。徐鳳姑這幾天正在滿城尋找著那個著名盜墓賊“逃三圈”,這件事讓她整天坐立不寧、茶飯不思。正當徐鳳姑焦慮煩躁的時候,她聽見了一長三短四下敲門聲。徐鳳姑知道是自己人找她,趕緊閃身躲在門後,拔開了門栓。

  門剛一打開,她的警衛員徐少艾便一頭攮了進來,激動地對徐鳳姑說道:“大隊長,今天又有好戲看了。銀行行長的爹要出殯了……”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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