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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張彪一到看守所就興奮地想傳達一個爆炸性的消息。他第一個碰到的是火頭軍老古,于是忙不迭地告訴他:“知道嗎?銀行的那個行長家出事了!”
老古不明就里地問道:“啥行長喲?我原來怎麼沒聽說過?關在哪個號里?”
張彪不屑地把嘴一撇,譏諷道:“行長就是替中央政府管錢的大官,關在哪個號里幹嗎?他家昨天遭了飛賊,他家老太爺出殯時收的禮金全他媽不翼而飛了,足足一千多大洋呢!”
這個巨大的數字立即引起了包括老古在內的憲兵們的興趣,在一片驚嘆聲中,大家全都圍攏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要求張彪講得再詳細些。張彪一看自己帶來的新聞已經吊起了大家的胃口,更加得意地說道:“告訴你們吧,昨天那可是雞飛狗跳牆,熱鬧得很。先是不知哪路毛神闖進了行長家,在後院放火引起了大亂,然後趁著所有的人全都亂成一團救火的時候,那飛賊就盜走了放在廳里充門面的大洋!”
老古在一旁驚嘆道:“乖乖,一千大洋啊,在鄉下已經是三個老財的家產了……”
張彪其實也就知道這些,還是來時零零星星地從街上的好事者嘴里聽說的,再講也講不出什麼了。他眼見著大夥有的幸災樂禍,有的扼腕嘆息替別人擔憂,正在七嘴八舌地議論不停,趕緊溜溜達達地走向了通往優待監區的甬道。原來,他是要去見方志敏,準備把已經把消炎藥給了王如癡的事告訴他一聲。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方志敏在張彪的心里再也不是什麼共匪要犯,而是不折不扣的漢子了。張彪雖然文化不高,但從小就打心眼兒里最敬仰英雄好漢,他一想起自己居然對這樣的人動過粗,心里就感到萬分慚愧,總想幫方志敏做些事情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張彪來到了方志敏的優待牢房,方志敏很友善地跟他點了點頭,問了聲早安。受寵若驚的張彪感到很不好意思,紅著臉對方志敏說道:“方先生您千萬別跟我這麼客氣,我張彪是個粗人,受不起的。”
方志敏聽他這麼一說,忍不住笑了起來。張彪越發局促地說道:“方先生,我是特意來找您的……”
方志敏停住笑看著張彪問道:“張先生,你找我有事兒?”
張彪點了點頭四處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回答說:“那藥我已經按您說的給了王如癡,您放心好了。”
方志敏聽見,充滿真誠謝意地對張彪說:“謝謝你,張先生!”
張彪藏在心底里的那股江湖義氣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當下便拍著胸脯對方志敏說道:“蒙方先生您看得起,今後有這種事情盡管交給我張彪去做!”
方志敏看著他回答道:“張先生能幫我這一次我已經很感激了,再麻煩你我也不好意思……”
張彪一聽就急了,低頭小聲嘀咕道:“您是信不過我吧?”
方志敏聽了忙笑著說道:“張先生誤會我的意思了。”說著話,他從棉衣兜里拿出了自己撕下來的一小塊報紙說:“如果張先生方便,就把這個交給王如癡或是劉疇西吧……”
張彪一看,頓時喜形于色地接過那一小塊報紙,連聲答道:“您放心,您放心!這對我張彪來說,就是小事一樁!”
有了方志敏送來的藥,始終被傷痛困擾著的王如癡終于及時地得到了治療。張彪果然也把方志敏交給他的那塊登著“紅軍已經打破了重圍”消息的報紙給了劉疇西。在巨大的鼓舞下,劉疇西和王如癡立即行動,通過各種渠道把這振奮人心的消息告訴了獄中的難友,極大地鼓舞了他們抗爭到底的決心。
由于顧祝同親自下達了命令,南昌城里一片恐慌。不僅是軍警憲特滿大街亂轉,一些百姓還被迫組成了民防團,每十戶便派出一人拿著銅鑼甚至是臉盆坐在門口,看見可疑的人就大聲叫喊。弄得南昌的老百姓連上街都目不斜視,生怕惹上什麼禍事,搞得自己倒霉不算還要連累附近的十戶鄰居。一看窮人全都老實了,城里的達官貴人或是商賈富戶倒全都抖了起來,自以為共產黨就此被嚇住了,再也不敢來南昌了。
心急如焚的李水生終于在郊外截住了準備進城的黃道,焦急地對他說道:“您還是趕緊回去吧,這里有我們呢!敵人現在每天都挨家挨戶地搜查,很容易暴露的……”
黃道自信地看著李水生說道:“你放心吧,我倒認為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因為敵人只是按照他們的想法,把目光盯在他們看來可疑的目標上。越是這樣,敵人越容易產生麻痹思想。我們就利用這個機會,用敵人看來合法的身份混進南昌!”
黃道那充滿自信的情緒感染了李水生,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不再勸阻了。
接下來的事情果然如黃道預料的那樣,經過一番巧妙的安排,黃道和同行的遊擊隊員們全都順利地混進了城。進城之後,黃道馬上要求去見徐鳳姑。李水生點了點頭:“好,跟我來……”
錢景民無意中得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方志敏的妻子繆敏也被捕了,現在就押在南昌女子監獄。一心想要借著方志敏這個敏感的大人物向上爬的錢景民馬上從這件事里嗅出了味道。他立即打電話給南昌女子監獄的典獄長,要對方馬上派人送一張繆敏的照片來。
南昌女子監獄歸南昌警察局管轄,專門關押地方上的普通囚犯,根本沒有像第一軍人看守所那樣受重視。女子監獄的典獄長接到了軍法處派駐看守所中校副處長的電話,馬上安排監獄里的照相師傅給繆敏照了相,派人送了過去。
弄來了繆敏的照片,錢景民自以為有了制服方志敏的法寶。他如獲至寶地拿著照片來到了優待牢房,進門一看,文書段存仁也在,故意打著官腔問道:“方先生,你的《自白書》寫得怎麼樣了?”
方志敏站起身來,看著心懷叵測的錢景民回答說:“錢處長你搞錯了,我從沒答應過你寫什麼《自白書》,只是覺得可以把我以往的經歷寫一寫。”
錢景民聽了一愣,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馬上有些惱怒地大聲說道:“方先生,已經好幾天過去了,你卻說沒答應寫《自白書》,你難道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子騙嗎?”
方志敏嚴肅地看著他說道:“我方志敏從來就不會騙人,沒答應過就是沒答應過,錢處長何出此言?”
錢景民無言以對,眼珠一轉伸出手來對方志敏說道:“不管你寫的是什麼,拿來我看看!”
方志敏坐直了身體,輕輕地搖了搖頭回答說:“我最近心很亂,沒寫出什麼可讀的……”
錢景民聽了正要發怒,一旁的段存仁趕忙插嘴道:“處長,他說得沒錯,咱們給他的紙一張沒少,我給他拿過來的半塊墨也還是老樣子。”
錢景民冷笑了一聲,把手里的那張照片往桌子上一扔,說道:“方先生,我勸你還是及早回頭吧,你老婆也已經被捕了!”做完這些之後,錢景民目不轉睛地盯著方志敏,想從他臉上捕捉到一絲驚慌的樣子,再開口勸降。
方志敏拿起了桌上繆敏的照片,深情地注視著照片上和自己一樣失去了自由的妻子,眼睛里閃動著熱切的關愛。過了良久,方志敏輕輕地放下了照片,冷冷地看著錢景民,錢景民像受到了驚嚇似的避開了目光。
他“嘿嘿”地笑著低下頭,用手指劃著桌面說道:“覺悟吧,方先生!你不怕死,難道你的妻子也不怕?那孩子呢?我保證,你只要肯馬上寫《自白書》,立時就可以夫妻團聚了。你看……”
錢景民終于沒有等到期待中的回答,方志敏冷冷地搖著頭,拒絕了他的提議。錢景民惱羞成怒,望著方志敏低聲吼叫起來:“連妻子孩子都不管,你們共產黨簡直是沒有人味兒!”
“共產黨沒有人情味兒?”方志敏聞聲而起,怒視著錢景民說道:“你這是從哪兒得出的謬論?你們國民黨很懂得人情味兒嗎?”方志敏的眼睛里閃動著怒火,語氣鏗鏘地說道:“我想請問,眼看著全國四萬萬同胞啼饑號寒,自己卻仍在大肆揮霍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這就是你們的人情味兒?眼看著日本入侵,國土淪喪,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死在侵略者的屠刀下,這就是你們的人情味兒?”
錢景民聽了惱怒地說道:“你們共產黨可真行,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能拋棄,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舍不得的。你還是好自為之吧!”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氣衝衝地走了。剛走了沒兩步,錢景民突然又停住了腳步,回到桌旁拿起了桌上繆敏的照片,惡狠狠地對方志敏說道:“既然你已經不喜歡她了,就讓我替你收著吧!”
方志敏聽了突然搶上一步擋在了錢景民的面前,用他那雙充滿了倔強眼神的眼睛盯著錢景民,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錯了,我很愛我的妻子!”
錢景民氣急敗壞地走了,段存仁也不好再繼續待下去,只得跟在錢景民的身後走了出去。方志敏想著同樣被關進了監獄卻不能相見的妻子,慢慢地抬起頭,他望著窗外天上漂浮著的一片巴掌大的白雲,深情地回憶起多年前兩人那簡樸而神聖的婚禮……
這是方志敏心中最寶貴的記憶。隨著自己的思緒,他倣佛又回到了血雨腥風的一九二七年。
那時正處在蔣介石公然背叛革命、到處大肆屠殺共產黨人的白色恐怖下。被國民黨懸賞通緝的方志敏,秘密地潛入了南昌市黃家巷四號,繼續從事著地下工作。也就是這個時候,上級派來的交通員繆敏來到了他的身邊。在艱苦卓絕的鬥爭中,兩個人都有種相見恨晚之感,不久便相愛了。但是,由于當時的嚴峻局面,這層窗戶紙一直沒有捅破……
過了一些日子,著名的革命者、全國農協秘書長彭湃來到了南昌視察江西的農民運動,住進了方志敏主持工作的黃家巷四號。生性樂觀的彭湃是個目光敏銳的人,很快就看出了方志敏和繆敏之間的感情。他趁著和方志敏閒談的機會問道:“志敏同志,你對小繆是不是有點意思啊?”
方志敏笑笑點頭道:“是呀,我們已經在一起工作了一段時間,彼此之間產生了感情,只是……”
澎湃看著欲言又止的方志敏追問道:“只是什麼?難道你們兩個真心相愛還有什麼可只是的嗎?”
方志敏回答說:“是呀,只是為了不影響工作,我們決定再等一等……”
澎湃聽了立即帶著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我說呢,原來是這樣啊!”
澎湃終于明白了方志敏和繆敏真心相愛卻遲遲未能結婚的原因,忍不住哈哈大笑著對方志敏說:“志敏啊志敏,咱們共產黨人又不是和尚,緊急時刻獻衷情,只有革命者才能做得到。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就讓我做個證婚人吧!”
說這話時,正好繆敏也在場。她一聽兩人原來是在議論這件事情,臉一下子紅了,正想轉身離開,卻被澎湃搶上一步攔住了去路,一本正經地問道:“繆敏同志,你看我這個證婚人還合格嗎?”
繆敏聽了害羞地轉身就跑,不想卻撞進了剛迎上來的方志敏的懷里,當她抬頭去看方志敏時,正好看到了他那深情的目光。
澎湃看在眼里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得意地宣布道:“事情就這麼定了,你們先收拾收拾,我去去就來!”
望著澎湃一溜煙兒地走了,方志敏伸出手來把繆敏緊緊地摟在懷里,繆敏幸福地依偎著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方志敏,慢慢地抬起頭來。兩個人在飽含著深情的對視中,感受著充盈的幸福。
澎湃很快就回來了,拍著胸脯對他們說道:“志敏,我的任務完成了,別忘了我這個證婚人啊!”
正說著話,一陣敲門聲突然傳來,方志敏急忙走過去打開門,一看,原來是中共江西省委書記羅亦農。因為羅亦農很少親自到這里來,方志敏望著突然到訪的他大惑不解地問道:“老羅,你怎麼來了?”
羅亦農笑著回答說:“我是證婚人之一,豈有不來的道理?”
這天晚上就這樣永遠地留在了方志敏的心中。他清楚地記得,那是六月上旬一個炎熱的晚上,他和繆敏在彭湃和羅亦農的見證下,面對著鮮艷的黨旗,以共產黨人特殊的方式舉行了簡單的婚禮。一對有情人終于走到了一起。
夜深以後,方志敏將開會用的幾條長木凳拼成一張床,抱歉地對繆敏說道:“只能拿這個當咱們的新床了……”
繆敏聽了,目光堅定地望著方志敏回答說:“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方志敏紛飛的思緒再也無法平復,他知道自己現在肯定無法跟繆敏相見了,但卻可以在筆墨之間把自己的內心世界表露出來,把更多的感觸和希望給後人留下。想到這里,方志敏默默地坐在了桌子前,打開墨盒重新舔好了筆,在錢景民給他用來寫《自白書》的紙上,胸有成竹地寫了起來。隨著他那只飽含著激情的筆,激昂的文字躍然紙上……
錢景民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妄圖用來向主子邀功請賞的筆墨,反倒給方志敏提供了方便。
段存仁悄悄地出現在牢房里,他並沒有驚動已經完全沉浸在筆墨當中的方志敏,而是默默地放下了幾張白紙,用一塊新墨換回了那塊已經快要磨盡的舊墨。
米佔山今天的心情格外好,在和金麒麟一連喝了兩瓶陳年玉壺春老酒後,他瞇起眼睛望著桌上金麒麟送來的用紅紙包著的大洋,眉開眼笑地說:“五十塊,這只怕是你們到南昌以來所有的收入吧?我怎麼好……”
金麒麟把這些大洋又往米佔山面前推了推,笑著說道:“米處長趕緊收起來吧,要沒您這靠山,就是五塊大洋我們也不容易攢下啊!現在有了您這棵大樹,掙五十、五百都不難了!”
米佔山聽了十分得意,他笑著把那封大洋收進了抽屜里,回轉身來端起了酒杯對金麒麟說道:“今天我高興,咱倆再多喝幾杯!”
又喝了三杯之後,米佔山忽然望著金麒麟很有深意地問道:“金班主,你說我對你怎麼樣?”
金麒麟意識到這是米佔山要攤牌了,當下便把大拇指一挑,讚道:“米處長為人慷慨仗義,在整個江西又這麼吃得開,那真是沒說的!”
米佔山得意地一笑,搖頭晃腦地吹噓道:“豈止是整個江西?凡是南昌行營下屬的幾個省,還有我這個軍法處長吃不開的地方嗎?”
金麒麟連連點頭稱是。
米佔山終于望著金麒麟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金班主,不!金老弟!哥哥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幫忙?”
金麒麟裝出迷迷糊糊的樣子,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問道:“米處長,您說要我幫忙,我……我沒聽錯吧?”
米佔山被酒精燒灼得充滿了血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金麒麟,使勁地點了點頭提高了聲調答道:“沒錯!是我求你,就說老弟你肯不肯幫忙吧!”
金麒麟馬上站了起來,拍著胸脯發誓賭咒地說道:“米處長放心,只要是您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金麒麟也絕不皺皺眉頭!”
米佔山滿意地望著金麒麟笑著點了點頭,伏在他耳邊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求他的事情。原來,他告訴金麒麟,他要娶金彩雲做自己的姨太太。
金麒麟一看事情果然在向自己預期的方向發展,心里雖然暗暗地高興,但卻裝出了一副為難的樣子,期期艾艾地苦著臉嘟囔道:“您是說這事啊,這我做得了主嗎?”
米佔山真的不高興了,他把手里的酒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放,眼睛里閃動著明顯的威脅,冷笑著對金麒麟說道:“看你那副慫樣子,剛才還跟我發誓賭咒的呢,哼!你不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皺眉頭嗎?”
金麒麟站起身來擺著手解釋道:“米處長你誤會了,我金麒麟自己的事絕對不皺眉頭。只是我那師妹生性倔強,我是怕當不了她的家啊……”
米佔山聽了默默地點了點頭,回答道:“有道理,這本也是件你情我願的事情才好。這樣吧,你趕緊去跟她商量商量,盡快給我回話。”
金麒麟這才笑瞇瞇地回答說:“沒問題,待會兒我就去找她,好好跟她說說!”
米佔山聽了不由得喜上眉梢,眉開眼笑地對金麒麟說道:“這才對嘛!你放心,事成之後我一定把你當親大舅子一樣,好好待你!”
金麒麟聽了又驚又喜,馬上就要告辭去找金彩雲。米佔山也不挽留,親自把他送到了門口,拍著他的肩膀大言不慚地許諾道:“告訴彩雲,我是真心愛慕她,讓她有什麼條件盡管提!”
看守所內,方志敏把胡逸民請到了自己的牢房里,誠懇地對他說道:“永一先生,我有件大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胡逸民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嗔怪地望著方志敏說道:“方先生你這樣就不好了,你我在這個鬼地方結識的,純粹是患難之交,再不要跟我鬧什麼虛禮了!”
方志敏坐到了椅子對面的床邊上,沉吟了片刻之後才慢慢地開口說道:“永一先生,是我見外了。你也知道我最近寫了一些東西,但這些東西如果不能送到自己人的手里,豈不是既白費了心血,也起不到它本該發揮的作用?”
其實胡逸民早就發現方志敏在秘密地寫著什麼了,他上次還故意讓向影心帶進來一盒鐵盒裝的餅幹,讓方志敏用鐵盒妥善保管他的文稿。這次一看方志敏主動提起了這件事,立即很感興趣地問道:“方先生,如蒙不棄,你能告訴我你寫的是些什麼嗎?”
方志敏點點頭從床下的餅幹鐵盒里拿出了幾張文稿遞給了胡逸民,說:“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永一先生你自己看吧……”
這幾張紙正是《可愛的中國》最前邊的幾頁,胡逸民接過來便仔細地讀了起來。很快,胡逸民就被方志敏的這篇文章深深地感動了,直到貪婪地讀完最後一個字之後,才鄭重地把文稿交還給方志敏,目光炯炯地望著他說道:“方先生啊,你在這生死難料的境地之中尚能思慮國家的命運,保守自己的節操,真是令我汗顏吶!”
說完這句話之後,胡逸民望了望坐在對面的方志敏,又繼續說道:“方先生你說吧!要我怎麼辦?”
方志敏用感激的眼光望著胡逸民說道:“我想把它送到我們的人手中!”
胡逸民聽了大吃一驚,不解地望著方志敏問道:“方先生不要見怪,我還真沒跟你們共產黨有過聯係,該到哪里去找他們呢?”
方志敏回答說:“我可以告訴你到哪兒去找誰!”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胡逸民沉吟了一下,突然抬起頭望著方志敏問道:“方先生,你就不怕我用你的這些文稿和你提供的地點去換取我的自由嗎?”
方志敏微微一笑,站起身,趟著腳鐐“嘩啦嘩啦”地走到了窗邊。他迎著徐徐吹來的夜風,用堅定的語氣回答說:“永一先生言重了,我自認不會看錯人的。”
胡逸民聽了心里一熱,他輕輕地一拍桌子說道:“好,方先生放心,你能跟我肝膽相照,我又何惜季布一諾?明天一早就替你去安排!”
在李水生的帶領下,黃道和他帶來的遊擊隊員們悄悄地出現在徐鳳姑他們租住的小院前。李水生輕輕地叩打了幾下門環,里邊幾乎馬上就有了反應。
一雙眼睛隔著門縫上下打量了一下,謹慎地問道:“您是哪里的貴客?主人不在,出去打牌了。”
聽見接頭的暗號,李水生趕忙用暗語回答道:“主人的舅舅從娘家來了,趕緊開門吧!”
門里的遊擊隊員一聽是自己人,趕忙打開了門。當他看清了來人時,不由得喜出望外失聲叫道:“黃……”
李水生趕忙攔住了他的話頭說道:“認出來了吧,黃老板不正是你們主人的舅舅嗎?”
那個隊員自知失言,趕緊吐了吐舌頭,閃身讓開了大門。
等大家進到了院里之後,黃道立即開口問道:“徐鳳姑呢?”
那個隊員趕忙回答說:“她帶人去了西門外的墳地,說是去等那個盜墓賊‘逃三圈’現身……”
李水生聽了急忙望著黃道說:“我要不要趕過去看看?”
黃道略微一想,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回答說:“現在城門已經關了,貿然出城肯定會引起敵人的懷疑。我們就在這里等他們回來吧!”
就在黃道來到了徐鳳姑他們租住的小院後不久,西門外的墳地里,一條飄忽的影子從遠處的草地里冒了出來,飛快地朝著銀行行長老爹的墓碑而來。這個敏捷的身影就如同一陣無聲的旋風,轉眼之間便已經來到墓碑前。
徐鳳姑躲在一塊高大的墓碑後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身材結實矮小的漢子已經背著一條麻袋,來到了白天剛剛堆起來的墳包前,慢慢地圍著墳包走著,仔細地觀察著墳包周圍的情況。
徐鳳姑的警衛員徐少艾剛要朝著墳包爬過去,卻被徐鳳姑伸出手來死死地抓住。有著豐富的遊擊戰經驗的徐鳳姑知道,對方這時還沒有完全放下心來,只要一個細微的聲響就能讓他竄進附近的墓碑叢中跑掉,現在暫時只能先等等看。
就在這時,隨著一陣夾著砂石的狂風,原本漫天的星鬥突然間失去了蹤跡,周圍那些靜靜的樹木也隨著逐漸加大的風,左右搖擺了起來。天剎那間變了,風中已經帶上了雨點,猛烈地掃蕩著靜得讓人害怕的墳墓,周圍變得鬼影幢幢,更加恐怖。徐鳳姑也不禁打了個寒戰。
墓碑前的那個人倣佛根本就不在意,反而在夾著雨點的狂風中打開了麻袋,拿出了兩件工具拼命地挖掘了起來。因為太暗,離這人距離最近的徐鳳姑也看不清那人究竟使的是什麼工具。只見墳包下的土飛一般被不斷地拋出來,很快就堆成了一堆。又過了一會兒,那墳包已經被挖出了一個細洞,“逃三圈”竟然鑽進了這個隔絕著陰陽兩界的洞里,瞬時沒了蹤影。
徐鳳姑一看時機已經成熟,趕忙現身出來,用拿著駁殼槍的右手一揮,隱蔽在附近的幾個遊擊隊員立即跟著她,無聲無息地向那個洞口的方向摸了過去。
眼看著包圍圈就要合攏的當口,一個隊員不小心踢到了一塊小石頭。那小石頭“嘰里咕嚕”地一路翻滾,最終撞到了“逃三圈”留在墳包外邊的一件鐵制的工具上,發出了一聲脆響。說時遲那時快,盜洞里的家夥顯然聽到了這個聲音,竟然發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直挺挺地從洞里蹦了出來。
就在這間不容發的瞬間,幾個隊員正身撲上,按住了蹦出來的身影。大家感覺不對勁,才發覺自己按住的是個紙人,大呼上當。正在此時,眾人卻看見一個黑影閃過,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過了很久,墓地不遠處的一棵枯樹上,那個身材矮小的盜墓賊終于探出了頭來。躡手躡腳地下了樹,正要轉身離開,整個人卻突然遭了雷擊似的呆住了。原來,徐鳳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手里拿著機頭打開的駁殼槍,攔住了他的去路。
墳地里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看守所那通往優待牢房的甬道里也不太平,一陣呼喝聲清晰地傳來,把已經睡熟的犯人們全都吵了起來,犯人們全都睡眼惺忪地朝外邊望了起來。正在伏案疾書的方志敏聽到了聲音,馬上手腳麻利地收起了沒有寫完的文稿,趟著腳鐐來到了牢門前。
那一陣吵鬧聲已經從甬道里轉移到了小天井內。方志敏看見錢景民指揮著四五個膀大腰圓的憲兵,正拖著一個身穿被撕去了領章的犯人進到他對面的一間優待牢房去。錢景民一邊示意優待牢房的看守把門打開,一邊氣哼哼地罵道:“不識抬舉的東西,到了這兒還敢撒野?好好吃幾天牢飯吧!”
兩個看守把那犯人拖了起來,一腳揣進了房里,順勢關上了牢門,還“萩嚓”一聲鎖上了那把平時幾乎不用的大鐵鎖。
錢景民走了,不久,看守所又恢復了平靜。方志敏連忙招手把優待牢房的看守叫過來問道:“這人怎麼了?好像是個軍官啊?”
看守笑了笑,小聲回答道:“不瞞方先生您說,這小子原本是個中尉,進來後米處長才把他的軍銜撕走的。聽說是因為通共,被行營特務處抓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