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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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2-09-24 20:24   來源:中國臺灣網

  突然,我們又和好了。那天晚上,我回家,奔向一個吻,還有一杯 純度馬丁尼的恩賜 (我接受了)。她問我白天過得怎樣,當我告訴她傑克 的事時,她似乎對于我即將成為高級合夥人這件事,感到很高興。然後她 便說起她剛剛發現的沙發床來,說它曾為拉爾夫 瓦爾多 愛默生的學習 增添優雅。她給我做了個香草煎蛋,還啟開了一瓶納帕產的黑比諾葡萄酒, 芳香四溢。我們說起了保姆奧菲娜的是是非非,她是科克人(順便提一句, 她也是合法移民)。她對兩個小男孩感情很深,但性格卻像山羊那樣固執刻板。亞當對奧菲娜說他長大後要成為一名消防隊員,說到這里,我們都笑 了。然後,我們去睡覺。這一百五十六天以來,我們頭一次做愛了。不得 不說,毫無激情。盡責而已。那天晚上的所有事情,都只是盡責而已。真 是太客套了,以至于我都沒有過問她和溫迪 瓦格納的午餐吃得怎麼樣。

  一夜沒被吵醒的囫圇覺,真是奇跡中的奇跡!早上,她起床時吻 了我一下。早餐是法國吐司 (我以這是高碳水化合物為由拒絕了)。喝 麥片,吃新鮮芒果時,我們的客套話更多了。一段與孩子們共享的高質 量早餐時間,其樂融融。溫馨的周末計劃。(“我想去格林威治淘蓋普童 裝……哈特萊家的派對七點開始,奧菲娜要臨時過來照看一下嬰兒…… 星期天帶孩子們去神秘港灣肯定很有意思……德馬科家有野生的新斯科 舍 鮭魚特產。我想,它和美味的新西蘭蛋白一定很相配,蛋白是我剛剛 發現的……”)出門時,我吻了她的唇。

  我應該覺得寬慰。幾個月後,家中的冰霜終于開始解凍了。我理當欣喜。上帝啊,我多麼想相信貝絲突然覺得我們之間的敵意是一種劇毒,而我是值得再次被愛的。可是……可是……可是。我知道這個突然轉變不是聖保羅的皈依,如果有 “這段婚姻是否能夠被挽救”的靈魂追問,是不會有幸福答案的。我知道。

  “今天有什麼安排?”離開家之前,我問了一句。

  就在一納秒之間,她的眼神轉開了。就是這個時刻,我真正知道了,不會有好結果。

  “我可能會去殖民地倉庫里逛逛,”她答道,提起一位在維特斯波特  的古董商,他把貝絲看做是自己全部銷售總額的來源。“我跟你說過的,  斯蒂文收購了那張沙發床。很多人對它感興趣,因為是來自于愛默生的  工作室。所以,他只能為我保留到今天。”       “多少錢?”我問。       她又一次轉開了眼神。“一千四百五十美元。”       “買了。”我說。       “親愛的……”她甜甜地叫著,還將嘴唇貼了上來。“你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可事實上,我一到辦公室,就打電話要了維特斯波特和康  狄涅格地區的工商名錄,我要到了殖民地倉庫的電話。電話打過去,得  到的是語音回復,跟我說在他們十點開門之後再打回去。一個小時過去  了,在此期間,我努力專心工作—具體來說,就是一個不滿的繼女提  出的反對文件,她父親是美林股票經紀公司的大人物,在去年秋天死于  冠心病突發,那天美國無線電公司的股票跌到了歷史最低點。

  ……根據死者遺囑的相關規定,婚內受益人不允許委托人為此類配偶支付債務……

  我把文件扔在了一邊。年薪三十一萬五千美元,就是整天讀這些看 似有趣的垃圾。我走到酒櫥邊,(“不時在辦公室里小酌片刻,”傑克曾經 建議我道,“只是以防客戶在聽到壞消息時沒完沒了地向你發難。”)我 取出一瓶黑林,灌了自己三大杯,才把它扔回去。然後,我走進洗手間, 將玻璃杯衝洗幹凈,開始刷牙,還用李施德林漱了兩次口。在當今如此 理性的企業文化之下,早上十點呼吸中殘留著酒氣可沒什麼好處。在威 士忌起到作用後 (九十秒內),也到了該打電話到維斯特波特的時候了。

  “殖民地倉庫,早上好,我是斯蒂文。”

  聲音聽起來像是新西蘭的大學預科生,有點兒火島口音。我將音調 降低了一個八度,簡化了元音。

  “早,”我幹脆利索地說,“也許你能幫到我……”

  “我會盡我最大努力。”

  “事情是這樣的,我想為工作室找一張沙發床。大概是十九世紀中葉 的,最好是美國維多利亞時期的。”

  “嗯。你的運氣真是太好了,先生。我剛剛得到了傳說中最好的沙發床。波士頓手工制作,一八五三年,實心柚木,床腳有花雕。原裝黃銅 彈簧軟墊,上面有最華麗的黃色印花。”

  “聽起來很不錯……”

  “喔,但你沒聽清楚真正的賣點。這張沙發床是歷史的饋贈。因為—我有充分的文件證明—它曾屬于拉爾夫 瓦爾多 愛默生。”

  “拉爾夫 瓦爾多 愛默生?搞玄學之類的那個?”

  “正是他,先生。事實上,這張沙發床是他在康考德的家中學習期間 用過的。”

  “我要了。要了。”我說道,“令人印象深刻。”

  “是真正的收藏單品,先生。真正的美國人的。而且,不是我自賣自 誇,這確實是一筆可觀的投資。”

  “我們要談到的價格是……” 

  “兩千二百美元。但是我必須提醒你,我一個最好的顧客已經表示有  興趣買下它……”

  一千四百五十美元,她說的大約是這個價。是誰在撒謊?

  “你是說,為她留的?”我問道。

  “嗯……不完全是。但她很有興趣,而且她是一個非常嚴肅的收藏家。”

  “這樣啊,如果今天我不過去的話,它就不在了?”

  短暫的停頓。小混蛋在迅速地盤算著。

  “嗯……我覺得她今天不會來。事實上,我知道她不會來……因為她  告訴我,她最早再來維斯特波特的時間是下周三。”

  對了。我感覺到威士忌在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這樣吧,”小混蛋繼續說道,“如果你在那之前來的話,而且,出的價比她高……比如說,兩千三百美元……那麼,我就只好讓你拿走了,  是不是?”

  “我會考慮的。”我挂斷了電話。接著打給愛斯特爾,告訴她 “勿電”。然後回到酒櫥旁。灌下另一滿杯黑林,接著又是漱口液和胃藥。

  今天有什麼安排?

  撒了一次謊,遭人懷疑,就需要撒兩次謊來圓場。等到那時,她就只有一件事能瞞著我了,也只有一種活動能讓她突然再次對我滿懷熱忱了。

  但是……是誰呢?誰是那個狗娘養的?我的大腦加速運轉,如同羅洛德克斯卡片索引係統一樣,從朋友,到熟人,挨個兒搜了個遍。沒有  邏輯上能成立的嫌疑人出現在腦海,因為這個 “罪犯”肯定是一個不在城里上班的人,所以他才有空在工作時間和貝絲見面。

  再次翻閱一遍名片夾,看看這片地方我們結識的、在家工作的那些家夥。比爾 珀塞爾,那個了不起的自由撰稿人?一個總是吹噓自己為  《讀者文摘》寫專欄的男人?絕不可能—他是個超級怪胎,家有河東獅吼般的老婆伊娃,把他當成是拴著短鏈條的雪納瑞犬。是不是蓋瑞 薩默斯—那個住我們附近—憲法新月路的攝影師?他頭發蓬亂,胡 拉碴,經常傻笑,自我膨脹得可以照亮整個阿拉斯加。貝絲不喜歡他, 她曾說過:“這個家夥一個信托基金就夠毀了他了。”那可以把他從名單上勾掉了。彼特 皮爾遜—一個被公司榨得心力交瘁,現在整天泡在 網上炒外匯的五十歲左右的老頭兒?除非貝絲想跟和她爸一般年紀的人 睡覺還差不多。

  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所有的自由職業者。也許是她在當地商店遇到的 人?難道是殖民地倉庫的史蒂文?性取向不對。魚販托尼?還是當地西 夫韋書店的送貨男孩?

  誰,該死的?是誰?

  我按下電話機上的記憶鍵。嘟,嘟……你好,這里是本和貝絲……

  我把聽筒摔了回去。她現在可能正在和他幹。手指甲掐進他的後背, 舌頭伸入他的喉嚨,雙腿夾住他毛茸茸的屁股……

  停,停,停!冷靜點。清醒點。可能只是調情罷了。也許只是她 昨天被勾引了。也許她突然覺得:不帶情感婚姻之愛的赤裸裸的性,並 不是犯罪,只是精神空虛罷了 (算了吧,上帝)。又或者,當面對通姦 的機會時,她想到了面帶微笑的丈夫和可愛的兒子,就覺得不能冒這個 險……

  對,沒錯。

  我又按下了速撥鍵。

  “你好,這里是……”

  這次,我把聽筒摔向了話機,它吊在空中伸縮著。撞擊聲一響,愛 斯特爾就打進來了。

  “你那邊還好嗎?”愛斯特爾在那頭問道。

  “不要管我的事,愛斯特爾。”我沒好氣地說。

  “好的,先生。”她聽上去像是被我的話傷到了。“很抱歉打擾你,但 是我剛剛聽希爾迪說梅爾先生急著去看醫生。” 

  “他情況很糟嗎?”

  “不容樂觀,布拉德先生,不太好。”聽她的口氣,這一切已經很明  顯了。盡管傑克還沒決定告訴她,但她已經能猜到醫生的初步診斷了,愛斯特爾總能猜到所有事。

  “他問您是否幫他接待十一點鐘約見的客人,鮑爾斯夫人。”

  “行,可以。”

  “我就知道您應該樂意。”

  “隨時準備好滅火器,以防事態過熱。”

  “好的,布拉德先生。如果您的聽筒剛剛摔壞了,我可以叫人來修。”

  “謝謝,愛斯特爾。”

  狄波拉 巴特 鮑爾斯夫人,十一點準時走了進來。她原先很窮,現在有點小積蓄。四十五歲,離過三次婚,自稱是戲劇制片人。她父親靠出租貧民窟的破舊房屋發了財,卻傻到將這筆遺產交給她。她成年後  的大部分生活都是在打理父親留給她的五百萬美元的基金,對這件麻煩事,她一直怏怏不樂。一年至少有四次,她都會殺到我辦公室,向我哭  窮,說她欠一屁股債,說每年從基金獲得的二十五萬美元收入根本就不夠維持她瞬息萬變的生活。

  但最糟糕的是,她是那種每半年就要給自己換個造型的人。八十年 代末,她是力展豐姿服飾小姐,穿黑色阿瑪尼,配個大墊肩;接下來, 在和一個身份可疑的塞浦路斯鑽石商人短暫的婚姻期間,她走的是香奈兒路線。在她設法讓一部瀕臨失敗的外外百老匯 節目重新上演時,她又開始打扮得像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夫人 (全套裝備都是由蓋普公司提供  的)。而現在……

  “你好,律師先生。”她招呼道,輕快地閃入我的辦公室。

  “鮑爾斯夫人。”我站了起來,盡量掩飾我注意到她外表時的不知所措。她留了個平頭,金發,穿著緊身白T 恤,黑色皮夾克搭配黑皮褲, 嘴里叼著一根還沒點著的格萊尼香煙,很有柏林范兒。

  “您看上去氣色很好啊。”我說道,並示意她坐下。

  “我抽煙,你不會叫保安吧?”她說著,打開了芝寶打火機。

  “我會讓他們在一邊待著的。”

  她點上了煙。“傑克在哪兒?”

  “我很抱歉,梅爾先生另有要事,他臨時在外面有點公務。”

  “你是說比我還重要?”

  “鮑爾斯夫人,我們的每個客戶都是同等重要的。”

  “廢話少說,律師先生,我知道你們一個個都受不了我。”

  我順勢遞上一根雪茄,仍保持著律師的專業素養。“您是我們最有價 值的客戶,鮑爾斯夫人。在此之前,您已故的父親也是如此。現在,我 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嗎?”

  “你很清楚我為什麼在這里。”

  “應該是現金流動的問題吧?”

  “不錯,有眼力。”

  “您知道基金的條款吧,鮑爾斯夫人?”我掃了一眼辦公桌上鼓鼓的 文件。“每個季度付款給您,不多,不少,而本金是永久凍結的,動不了。”

  “我當然知道這些破條款,律師先生。我還是這方面的專家。可是美 國運通威脅說要告我,還有布魯明戴爾百貨店和萬事達卡公司。而且如 果我交不上六個月的物業費,第七十四街東區一百七十五號的委員會會 強迫我把公寓賣了。”

  “我想您已經跟銀行方面談過了吧?”

  “你覺得銀行同意了的話,我還會可憐兮兮地跑到華爾街來嗎?”

  我又看了一眼文件,說:“這,當然不是您第一次遇到這種麻煩了……”

  “謝謝你的提醒。”

  “……您最近已經拖欠銀行兩筆貸款了。”

  “那已經清除了。”

  “是的,那是在作出擔保令之後才清除的,鮑爾斯夫人。我剛想說的是……”

  “我是個理財白癡,一個被寵壞了的有錢賤貨,這些都寫在你那張讀  過常春藤盟校的臉上了。”

  “我沒上過常春藤盟校,而且我也沒有指責您……沒有財產責任心或  是理財概念。我只想跟您說清楚,鑒于……您過去與銀行之間的不良關  係,這次想從銀行周轉資金是很難實現的。”

  “我打賭你就是那種一輩子不花一分冤枉錢的人。哦,你用錢肯定小心翼翼,必須用對地方。”

  用對地方?昨天花兩千九百美元買一個用不著的相機,花了一千四百五十美元 (或者說,實際上是兩千二百?)為了世界上僅剩的  一張拉爾夫 瓦爾多 愛默生的沙發?女士,我沒有像您一樣深陷財政  危機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沒有染上嗑藥的偏好。

  “我跟任何一個愛國的美國人一樣喜歡購物。”我說。

  “你購物很謹慎,”她說,“你出去鬼混也一定很謹慎。”

  “鮑爾斯夫人……”

  “或者你太小心翼翼了,壓根兒沒出去鬼混過。”

  又錯了,寶貝。兩次一夜情,都是出城的。都十分謹慎 (明智的出軌原則第一條:堅決選擇已婚人士)。兩次都用了安全套。然後,是的—當一夜春風過去之後,我的確為我兩次出軌都感到非常愧疚。我可不擅長把自己搞得聲名狼藉……但確實有過此事。

  要是貝絲有過一夜情,我也會原諒她。僅此而已。

  “鮑爾斯夫人,我愛我的妻子。”我不慍不火地說。

  “你當然愛。”說完這句話,她哼了一聲。

  “你的那些銀行董事們可不愛你。這就是說,為了避免財政危機,我 冒昧地認為你需要我們的資助。抑或,我的假定有誤。鮑爾斯夫人?”

  冷漠的腔調足以讓她明白我要說什麼:要是希望我能扔給你一個救 生圈的話,你最好收起那些中傷人的鬼話。

  她坐直了上身,裝出一副悔恨的樣子,“只要你能做到……”

  我隨便提了幾個小銀行的名字;它們都和我的公司有日常業務往來。 它們都要求出具一定的資金保證—“例如,你的公寓……”—不過, 在她依靠信托付款度過下一個季度之前,如果我能給她提供一點兒資金 周轉之類的服務,那將會對銀行更有說服力。

  “這就意味著,”我說,“在接下來的三個月里,你必須設法過得儉省 一些。而且,我必須提醒你,如果在這筆貸款上你有欺詐行為,LCT 公 司都不會再輕易把你推薦給其他金融機構。那樣的話,以後你就會遇到 很多麻煩了。”

  “得花多長的時間,我才能知道我是否需要去大街上叫賣自己呢?”

  “咱們一談完,我就會給銀行打電話。他們將在今天下午之前作出決定。”我站了起來,示意她談話已經結束了。

  “到了該說謝謝的時候了,是不是?”她說。

  “鮑爾斯夫人,這完全隨你。”

  她朝門口走去,然後又轉過身凝視著我,臉上挂著嘲諷的神色。“有 些事情你知道……我打賭你那個可愛的小妻子每天夜里都會一邊看著你,一邊暗暗地想:‘我是個多麼幸運的小姑娘啊!’” 

  我感到自己的右手攥成了拳頭。不過,一瞬間我就把它藏在了身後。

  “祝您好運,鮑爾斯夫人。一旦我們有了結果,我的秘書會立刻給你 去電話。”

  她踩著高跟鞋轉了個身,離開了。我抓起電話,可又克制住了自己。

  不,不要再糾纏于這件事了。不要再去碰黑林。這只不過是糟糕的一天,僅此而已。非常非常糟糕的一天。

  我在自己的辦公桌旁坐下來。當平靜下來以後,我敲了一下電話上 的對講鍵。

  “愛斯特爾?”

  “布拉德先生,你熬過了這次會面?”

  “小意思。不過,等鮑爾斯夫人打來電話的時候,你就告訴她銀行拒絕了她的貸款申請……不過,我還在尋找其他的機會。要是她急于同我談話的話,就告訴她,我出差了,下周三或者周四之前都沒法同她談話。”

  “那麼,如果她要求同梅爾先生談話呢?”

  “別為了這點事兒就去麻煩傑克。眼下,他要對付的事情已經太多了。”

  “布拉德先生,還有什麼事兒嗎?”

  “我的妻子……”

  三分鐘後,她回到對講機前,給了我一個意料中的答復:“很抱歉,布拉德福德先生。沒有人接電話……”

  我突然決定離開辦公室。我抓起自己的公文包和伯貝里大衣,徑直出了門。愛斯特爾驚詫地抬眼看著我。

  “我感覺糟透了,”我說道,“決定今天就這麼收工了。”

  “你需要醫生或者別的什麼嗎?”她的聲音中透出一絲關切。

  “躺一躺就行了。稍微有點腸胃炎之類的。只需要二十四個小時,然  後我就沒事兒了。再沒什麼重要的事情了,是不是?” 

  “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等到星期一的。”

  “好。嗯,如果我的妻子來電話……”

  愛斯特爾期待地看著我。

  “……就告訴她我不在。我想回家給她一個驚喜。”

  我可以看出,愛斯特爾在努力克制著不揚起自己的眉毛來。

  “布拉德先生,一切聽你的。要我為你叫輛車,送你去中央車站嗎?”

  “在樓下攔一輛更快一點兒。”我說道。

  “布拉德先生,希望你快好起來。”她知道我剛才說的不是真話。

  “我會盡力的,愛斯特爾。周末愉快。”

  正午十二點四十六分,中央廣場空空蕩蕩。新克羅伊登車站的月臺亦是如此。我步履匆匆,走下亞當斯大道,覺得與這兒格格不入,怪別扭的。在一個工作日的下午一點半,很難在新克羅伊登的大街上找出一個二十五歲至五十歲之間的男人。此時的城市全被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 給佔據了,就像貝絲這樣的,她很可能曾坐在史密斯學院,或是威頓學 院,又或是韋爾斯利女子學院這樣的郊區宿舍地板上,傳遞著大麻煙鬥, 喝著廉價的阿爾馬登,發誓說自己絕不會成為一個灑掃庭除的全職家庭 主婦。

  可是呢?看看這兒的她們,都穿著布魯克斯兄弟公司設計的舍得蘭 毛線衣,套一條蘭斯艾登品牌的卡其褲,身材依然勻稱,牙齒依然潔白, 頭發依然富有光澤 (而且,依然用絲綢發帶扎了個適當的高度),她們那 三十歲的臉龐仍然刻著種種不如意,可那是她們的孩子和丈夫不可避免 地給她們留下的痕跡。她們是不是像我一樣,也經常在晚上莫名其妙的 時間里驚醒,想知道為何將自己推入這樣一種上流生活的惰性中?又或 者,她們只不過是坦然接受了新克羅伊登這座城鎮悠閒愜意的命運?意 識到這一點,才知道這是命運的精心安排,她們沒什麼好抱怨的,而且, 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命也夠好了。

  當我踅摸著走上憲法新月路時,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如同小鼓一樣 敲打著胸腔。穿著一套西裝跑下憲法新月路很不像話,除非你想讓自己 在緋聞榜上赫赫有名:那天,看見本 布拉德早早地就從辦公室出來了, 像充了電一樣跑下馬路,看起來像是在消耗體內的某種情緒。據猜測, 他可能已經猜到了點兒什麼……

  我到了家門口。做了一個深呼吸,把鑰匙悄無聲息地插入鎖孔中,盡可能地輕聲旋轉。打開門,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慢慢地關上門。幾  乎沒發出任何聲響。我蹬掉伯貝里鞋,坐在一個普羅維登斯一七六八年  生產的客廳用的小腳凳上,卸下厚重的黑色燕尾西服。

  我放輕腳步,上了樓梯,又下到走廊,我的雙眼緊盯著大廳盡頭的門,我們的臥室門。我踱到門邊,握著門把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然後,  我緊張得倒吸一口氣,猛地撞開了門,人跌了進去。

  什麼也沒有。除了我們那張完美無缺的床,還有那完美無缺的殖  民時期手工縫制的被子,與之相配的床墊,以及貝絲收集的一七八四  年的費城的破布娃娃,什麼也沒有。我一直都很厭惡這些該死的布娃娃—而且,我覺得這種感覺是相互的,當它們沉默著回望我時,也是  一臉的不滿。

  我在床的一側坐了下來,努力打起精神來,仔細分辨著傳入耳朵的  聲響,寂靜之中泄露隱情的聲音:做愛時的呻吟聲,也許可能還有因驚  慌而手忙腳亂地穿衣服的窸 聲。什麼也沒有。仍是無法相信,我又躡手躡腳地從一間房潛入另一間房。空空如也。最後,我來到地下室。門  是關著的。一、二……

  門被我突然打開。全都沒人。什麼也沒有,除了我的器具。

  我並沒松下勁兒來。她會在哪兒呢?很明顯,在他那兒。但是,他住在哪兒?他們是怎麼約見的?他們現在正在做什麼?

  恐懼涌了上來。在我知道自己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坐在這兒,等她  回來時,我感到自己墜入深淵的恐懼。

  我脫下馬甲,一手甩過房間。西褲也一樣。我的白襯衣和領帶也一  樣。黑色絲襪也一樣。上千美元的服飾揉成一團散在地板上。然後,我  鑽進衣櫥,在靠近健身器材的那一個抽屜里,拉出一條短褲和一件T 恤衫,找出我的耐克衫,旋轉著CD 架,想挑一首響亮、熱鬧、超有力的  歌。對了,就是馬勒的 《第六號交響曲》。伯恩斯坦與維也納愛樂團合錄的。情感沉痛,重音突出。然而馬勒這首曲子的迷人之處在于他感知到 了即將到來的厄運,生命就是一場荒謬的冒險,而你必須去經歷。我戴 上耳機,爬上諾迪克登山機的軌道,被CD 中那個遙遠的演奏者所擊中。 憂傷,男低音二重唱和著如雷鳴般的和弦。尖銳的、咆哮的喇叭聲。高 音調的小提琴也踩準節奏,加入了這段熱情的主旋律中。

  當我打算再流一身汗時,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讓我嚇得跳了起來。

  “你在這兒做什麼?”發現我這麼早回了家,貝絲看起來很驚訝,還 有點兒迷惑。

  我摘下耳機。“覺得不舒服,就回來了。”我答道,喘著粗氣。

  她不太信,打量著我,“不舒服,真的嗎?”

  “大概是胃病之類的吧。突然在辦公室疼得厲害。”

  “那後來你去查了是什麼毛病嗎?”

  “坐上車的時候就不疼了。”

  聽起來很蹩腳。她盯著自己的雙腳,瞥見了我那皺巴巴的布魯克斯 兄弟的西裝。

  “你是不是火急火燎地就上了健身器材。”

  “還在為傑克的事兒糾結,就是這樣吧。”我撒謊了,“看我把西裝弄的。”

  “我正好要把你這件衣服幹洗了。”她說著撿起了衣服,“只不過浪費了十二美元罷了。”

  “再洗它一次不會破產的。”我和解道,“那麼……你去了?”

  “去做什麼?”她看起來很警惕。

  “取愛默生的沙發床。”

  “哦,那個。”她顯然松了口氣,“我決定不要了,就是太貴了。”

  “我們可以支付二千二百美元的。”

  “一千四百五十美元。”

  哦! “好吧,我們肯定能夠應付一千四百五十美元。”我說,“你沒必要因為錢而放棄。”

  “我只是努力想理智一點兒。”

  貝絲想花錢理智點兒?真是太陽繞著地球轉了。

  “那麼說,你沒去維斯特波特了?”我說,盡可能地讓語氣聽起來不太在意。

  “我不想開車,所以在斯坦福德就停了下來,在那兒的商場逛了逛。”

  “買到什麼好東西了嗎?”

  “沒,只是隨便看看……”

  一派胡言!貝絲從不會去商場就只是隨便看看。現在輪到她看起來忐忑不安了。她懷疑我是不是已經知道她在撒謊。

  “但是我去取了我預定的鮭魚了。”她說,“還有一瓶棒極了的新西蘭長相思。據稱是雲霧之灣的。”

  “你從哪兒聽來的?”

  “酒水店的赫布向我大肆吹噓的。”

  “赫布通常都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說,“都停不下來。”

  一陣尷尬的沉默,然後被前門的開門聲打破了。喬希在大哭大鬧,  奧菲娜說他:“現在待在那兒別動。”亞當朝她大叫:“我要看 《芝麻街》!”

  “嘿,大家夥!”我朝著樓梯大嚷。

  “爸爸!”亞當回喊道,他的聲音里滿是小男孩的興奮勁兒。

  在他一蹦一跳地跑下樓梯時,我彎下腰,讓他跑進我的臂彎里。然後,我舉起了他。

  “你給我帶禮物了?”他問道。

  貝絲和我交換了一下逗樂的微笑。亞當總是想收進禮物。

  “我帶了自己回來。”我說。

  “沒有禮物?”

  我大笑了。“也許明天會有禮物。” 

  “我現在就想要禮物。”他嘟囔著。

  “現在去吃一次麥當勞怎樣?”

  貝絲不喜歡這樣。“別,本……”

  “不要緊的。”

  “他吃了太多這樣的垃圾食品。”

  “我保證只讓他點麥樂雞的。全都是蛋白質。”

  “我真希望你再想想……”

  “別管了。”我說,語氣突然生硬起來。貝絲本打算反唇相譏,想一想又沒說了。

  “你愛怎樣就怎樣。你總是這樣的。”她轉身,上了樓。

  “去麥當勞?”我又問了一遍亞當。

  “我想要炸薯條。”他笑著答道。

  樓上,奧菲娜正在喂喬希胡蘿 卜末兒。他們擋住了她的臉。她是一個如微風般體貼卻又體形碩大的女孩,看來總像是一張未完工的床,總 是穿著斜紋衣褲。自從有一次我回家,她被我抓了個現行:她和幾個從 斯坦福德來的惹了事兒的文身自行車客躺在地板上。事實上,我沒有炒 掉她,也沒有威脅要撤銷她的綠卡—這樣,我就成了她永遠的朋友。 同樣,這也意味著在這個家中,她是我的盟友—在一些貝絲知曉並討 厭的事情方面。

  “小怪物今天怎樣?”我問道。

  “很殘暴。今天已經拉了六大泡屎了。”

  “你還是比我幸運。”

  “你早回家了,布拉德先生。”

  “決定早點兒過周末。”

  “布拉德夫人肯定也覺得意外。”

  她那麼說是什麼意思?

  “她不在家。” 

  “她當然不在。”奧菲娜說,費勁地又往喬希的嘴里塞了一匙子橘子泥。“今天是她打網球的日子,不是嗎?”

  我都忘了。每周與溫迪 瓦格納的活動。被取消了。為什麼貝絲沒有提起這件事呢?奧菲娜是不是想暗示我些什麼?

  “爸爸,”亞當抱怨道,“我想要吃麥當勞。”

  “我的主人發號施令了。”我說,從旁邊的衣物鉤上取下麂皮棒球夾  克,“周末愉快,奧菲娜。”

  她抬起頭看著我說:“小心,布拉德先生。” 

  那是警示嗎?在我還沒搞清狀況前,她又把注意力都放回到喬希身上了。我傾過身子親了一下喬希。我的嘴唇一碰到他的前額,他就開始尖叫起來。

  我們是開沃爾沃去的。半路上,亞當開始跟著他本周最喜歡的視頻節目—迪士尼的 《森林王子》—哼唱他本周最喜歡的歌曲—《小泰山》。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那四歲的童音如同小鳥啁啾。

  在麥當勞餐廳里,他真是樂壞了,安安靜靜地吃著自己的麥樂雞和炸薯條,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吃上,時不時地抬頭看我一眼,臉上笑  開了花,說上一句 “真美味”(這是他本周的新詞匯)。我也看著他,想搞清貝絲和我是怎麼創造出這麼漂亮的一個孩子—可是,十年之後,當他長成一個滿臉粉刺、性格陰鬱的少年時,他是不是會憎恨我們毀掉了他的生活?一幅可怕的畫面從我腦海中閃過:亞當變成了一個輟學的  可惡的癮君子;和新克羅伊登的幾個主要毒品經銷商混得老熟,嘻嘻哈  哈;和五個同他一樣輟學了的狐朋狗友一起,鑽進了一些大孩子的車  里;那輛車呼嘯著駛入夜色中。那個嗑藥的駕駛員猛踩油門,車子飛上  了九十五號州際公路。車速表達到了八十。駕駛員開著開著突然昏昏入睡了。車子失去了控制,朝著中央分隔欄衝了過去。亞當尖叫起來……

  “爸爸……”

  亞當揚起了他那空空的炸薯條包裝袋。

  “還要。”

  “你已經吃夠了。”我說。

  “爸爸,還要!”他的聲音里有著一點兒對抗的意味。

  “給你買個禮物怎麼樣?”

  “禮物,好耶!”

  炸薯條的問題解決了。開車回到亞當斯大道,一路上,我老從後視鏡盯著亞當看,他綁在防護座椅里,眼睛瞪得圓圓的,全心地看著新克 羅伊登郊區的草坪。他還是個可愛乖巧、充滿敬畏的四歲小孩,仍然像個幼繭一樣,被裹得安安全全的。我不應為他感到恐懼。我告訴自己。 可是,我還是控制不住。也許我是為自己而恐懼。不管什麼時候,當我 陪著亞當時,我都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恐懼—如果他發生了什麼事, 我卻不能應對—這種恐懼大概盤旋在每個父母的腦海中吧。從不會有 人告訴你,有了孩子後—你會變得多麼的依賴他們。他們會讓你變得 那樣的毫無掩飾,容易受傷。因為你從未如此無條件地去愛一個人。

  在塔利玩具店里,我讓亞當選了兩個新的列車長,這下他那輛坦克 引擎火車的列車長托馬斯就有伴了。然後,我們走下街道,在 “爸爸的 玩具店”停了下來—新克羅伊登的美酒商店。赫布—那個禿頂的老 前輩,自艾森豪威爾時代起,就一直在經營這家店—此時,他正站在 櫃臺後。

  “嗨,小機靈。”他招呼亞當道。

  亞當舉起新買的兩個列車長,“是安妮和克拉貝爾。”他宣布道。

  “祝你和安妮、克拉貝爾玩得開心。”赫布回答,“你怎麼樣,布拉德 先生?” 

  “今天是星期五,赫布。那就是我的感受。” 

  “我聽到了哈。你要點兒什麼呢?”

  “一瓶孟買藍寶石金酒。一升裝。”

  赫布轉過身去,抓起那瓶價值不菲的杜松子酒,在我面前倒了起來。

  “還要別的嗎?”

  “苦艾酒。”

  “馬蒂尼之夜,嗯哼?”

  “馬蒂尼的周末。”

  “然後是諾瓦麗 普拉味美思酒?”

  “好。你忙著推銷的雲霧之灣長相思如何?”

  “雲什麼?”

  “雲霧之灣。一種新西蘭酒。貝絲說它備受追捧。你應該有存貨,不是嗎?”

  “抱歉,布拉德先生。從沒聽說過。但是,如果你想要加利福尼亞州產的長相思的話……”

  “我真的對新西蘭的產品很感興趣。”

  “等我一分鐘,我馬上給我的批發商去個電話。”

  亞當拽著我的胳膊,想拉我出門。

  “好的。”我說。

  “只要幾秒鐘。”他拿起了電話。于是,我和亞當玩起了臨時的遊戲—你能數出有多少個加洛葡萄酒瓶嗎?一直玩到赫布挂掉電話。

  “好了,”他說,“我們國家可以買到雲霧之灣,但需要特別預定。而  且,鑒于這種酒的需求很大,而供應不足,每一個客戶最多只能買兩瓶。  城里的哥們兒說雲霧之灣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長相思葡萄酒了。但是,  如果你想要的話,你只要去付錢就行。一千八百九十九元一瓶。” 

  特別預定。貝絲真他媽的是一個有錢的葡萄酒品嘗者。

  “我要考慮一下。”我說。

  回到家,進門時,貝絲看到我拿著一升裝的孟買藍寶石金酒,有點吃驚。

  “我們已經準備好杜松子酒了。”她說。

  “是啊。金酒。再補一瓶,多喝點也很好啊。外加一瓶上好的馬蒂尼。” 

  “你是在赫布的店里買的?”她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我很想說:“是啊,而且,我還發現,他那兒並沒有雲霧之灣。”可是,相反的,我撒謊了。

  “不,是在郵政路的雜貨店買的。”      我看見她的眼睛一閃一閃地看著亞當緊抓在手里的小購物袋:塔利 店的玩具。就在赫布商店的右邊。蠢蛋,布拉德,傻蛋。現在她知道我 在撒謊了。但她什麼也沒說—因為她可能懷疑我是否已經知道她也撒謊了。

  “我覺得我也能喝馬蒂尼。”貝絲說。

  我們喝了一杯,把孩子們安頓好睡覺,然後又喝了一杯。都是一飲而盡的,都是特別醇烈的,完美地麻痹神經的奴佛卡因 。如此完美,以 至于我們又擁有了一個相當歡心意滿的夜晚。鮭魚的味道一流,有著淡淡的檸檬氣味,是用大蒜黃油醬烤的。而雲霧之灣呢……好吧,非同一 般。它的口感實在是太棒了 (尤其是在喝了兩杯馬蒂尼之後),讓我一 時不再糾結于究竟是誰送給貝絲的,反而逗她樂。我特意說到了這天早 些時候我遇到狄波拉 巴特 鮑爾斯,發現她又成了男人婆瑪德 黛爾 麗斯的化身。也許是無拘無束,也許是我們都醉了,又或是我真的很搞 笑—不管是出于什麼原因,我講這件事的時候,貝絲一直捧腹大笑。 而這,當然讓我很受用。我喜歡看到她笑。喜歡看到她再次享受我的陪 伴。而且,我希望這也是一種信號:也許,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也許 這只是我的一段中年幻想,虛構出了另一個家夥,而這個家夥 (不得不 說)對神秘奇異的白葡萄酒有著非同尋常的品位。 

  “貝絲……”趁她平靜了下來,我說道。

  “嗯?” _ 一種麻醉藥名。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這種感覺真好。”

  我感覺到她的手變得有點僵硬了。

  “是啊,”她說,“這樣是很好。”

  “我們可以經常這樣。”

  “你是說,喝醉?”

  “我是說,交流。”

  她將自己的手抽走了。

  “不要破壞……”

  “我沒打算破壞任何事。只是,我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交流了……”

  “……但我們有交流。”她說。

  “是啊,現在,今晚,豪飲一番之後……”

  “……昨晚也交流了。”她補充道。

  “六個月,兩次。一筆好買賣。”我真是醉了。

  “你不想交流,你是想吵架,是嗎?”

  “我當然不想……”

  “那就打住。別說了。”

  “你不明白我現在真正要說的是什麼……”

  “我覺得我明白。而且,我希望你……”

  “我只是希望將我們的問題拋之腦後,然後……”

  “你覺得,這過去的二十四小時,我都在努力幹什麼?”

  “但是你拒絕聊一聊……”

  “沒什麼好聊的……”

  “每一件事都需要聊一聊……”

  “本,你為什麼就不能閉嘴,讓……”

  “不要對我說閉嘴。”

  “如果你表現得像個混蛋,那我就閉嘴。”

  “我操!”

  “這就是混蛋樣。我要睡覺去了。”

  “去睡,去睡,”我大聲嘲笑道,“徑直走開,拒絕交談,那就是你一貫的作風。從來都不會面對……”

  但我還沒來得及說完那句話,她就已經砰的一聲關上了餐廳的門。

  我們就這樣停戰了。

  我踉踉蹌蹌地走進客廳,歪倒在沙發上,拍打著遙控器,精神渙散地盯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頻道畫面,暗自咒罵自己是個十足的笨 蛋,打著盹兒,待到清醒了三分之一後,發現自己正在看凱特 布萊梅 爾—她看起來總像個戰士—正在報導波斯尼亞鎮有些地方已被夷為 平地。

  “……災區現場,人們備受折磨,即使是最鐵石心腸的記者見到此情 此景,也會情不自禁地……”

  凱特。去死吧,你。滾出那兒。到那中間去。

  我走回臥室。脫掉衣服。鑽到貝絲的旁邊,她已經睡得像個死人一 樣。我依偎著她裸露的後背,吻著她的脖頸背,舌頭順勢滑了下來,滑 到她的左肩胛骨最上面,再下來……

  突然撞到一個鋸齒狀的、粗糙的東西。是昨天晚上我的舌頭遊走同 一條路線的時候,肯定沒有碰到的東西。我用食指摩擦了一下。摸起來 像是一層痂。我努力想盯著看清楚,但是房里太暗了。于是,我伸出手, 去摸床頭櫃,那兒有很多讀書用的小燈,既可以讓你躺在床上讀讀書, 又不至于讓你的配偶找到理由和你鬧離婚,我摸到了其中一個。擰開開 關,把小小的光束聚焦在貝絲的背上。

  那是一條不長,但非常明顯的抓痕,就在她左肩胛骨至鎖骨的位置。 仍然泛紅,傷口未愈。今天剛留下的。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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