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失蹤的犯人
芒市城第三號監獄是本市最嚴格的一座監獄,它像一個冷酷的城堡,封鎖著人間生氣,同時執行著死亡與封禁的命運。它有十米高的圍牆,牆上站著手持機槍的士兵,目無表情的冷睨著圍牆里的一切生靈。
圍牆之內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外人從來無法知曉,也不願去知道,聽曾經有機會到里面看過的人說,那是一個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的地方,如座永遠無人上香的荒墳,孤寂沉沒,與世隔絕。
其實,它最叫人害怕的地方,卻並不在此,而在于它本身散發的恐懼力量。進去的人,自踏入牢門的那一刻,就散失了自由,也散失了勇氣,他們會變得陰柔軟弱,就算敞開監獄的大門,他們也未必敢逃出去。
這就是第三號監獄最驚人的地方,幾十年來,從沒有犯人逃過獄。
“只要一被關進去,人就完了。”一個年輕時候有幸在里面待過一段非常歲月的老頭,總是坐在酒吧里故作神秘對別人講述,”在那里,你連逃脫的欲望都沒有,連想一想,都不可以,因為被關在里面的感覺實在太害怕了,只要想一想,你的腦袋都會裂掉。”
“你也會害怕嗎?監獄對于你來說不都是一樣的嗎?你不常常去嗎?”別人通常會這樣調笑著問他。
老頭也不生氣,反將這經歷當作了一種身份的象徵,就洋洋得意的解釋:”那種害怕,來自的是人的心底,不是外部強加給你的,”他慢慢的,用古怪的眼睛盯著你,眼光里充滿了恐懼與傷心,”里面的犯人都不敢說話,不敢聽,也不敢看,甚至不敢思考,因為,就連你的思想也在它的監視之下。”
“它,是什麼東西?”別人會這樣好奇地問。
“沒有人知道那些是什麼東西,”那個老頭喃喃地說,握著酒杯的手開始輕顫,”那東西常常會讓人不寒而栗,每個人都會在里面迷失自己,尤其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你會感覺,自己已經瀕臨死亡,你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飄在空中,看著肉體在痛苦的掙扎……”
老頭的說法漸漸流傳開來,于是就開始有了傳聞,第三號監獄是過去戰爭時期,一座萬人坑改造的建築。那里埋葬著無數枉死的冤魂,它們冤屈不盡,變化作惡靈與厲鬼,世世代代不得超生,要靠吸取活人的精魄才能生存。傳聞是否真實誰也不清楚,人們只知道一點,不要靠近那個地方,更不要被關在里面。
不幸的是,有人偏偏不聽。殺人犯、強姦犯、大貪官、恐怖分子……一個個爭先恐後的相繼進去了。
今天,輪到的是芒市城最大的黑幫分子——紅心幫的老大伊面和東星幫的老大酒哥進去了。當押送他們的警車開進第三號監獄的時候,城里的老百姓們都拍手稱快,彈冠相慶,這兩個害人的東西領導著一幫黑社會混混,學著不良電影電視在社會上打架生事,坑蒙拐騙,屢教不改,擾亂社會治安,教壞小女孩小男孩,是芒市城的敗類和垃圾,早就應該鏟除了。
據官方透露,警察們這次利用兩個黑幫犯罪集團的火拼,將他們一網打盡,連根刨起,所有黑幫成員都送到勞教所改造,黑幫的兩個頭頭則押送到第三號監獄服刑。
他們是下午7點鐘被送入監獄的,兩輛警車開道,防彈鐵網羈押車在兩輛警車中間穩步行駛。周圍街道上老百姓們對著車子大放鞭炮,鼓掌致謝。這場面很容易讓人想起古代人民群眾朝遊行的囚車上扔雞蛋白菜水果用以表達憤怒和開心的方式。
囚車穩步開進三號監獄,一路上並未發生什麼事,它保持著持續不變的速度,一直開到了第三號監獄的門口,才停頓了一會兒,監獄沉重的鐵門打開,車子又繼續開了進去,鐵門緩緩合上。
兩位黑幫大哥被警察從囚車上押了出來,放風場圍欄內的犯人們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好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然而,他們漠然眼里的沒有任何的動靜,他們都是全國各地最狂暴的重刑犯,如今,卻因為關押而變得安靜。這監獄有一股奇異的力量,以靜來壓制他們的動。
監獄長張亞達是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他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一種波瀾不驚的鎮定,像一塊冰冷的秤砣,有分量,也有質量。他在這監獄已經待了三十年,和它保持長期的友誼,和它融為了一對和諧的朋友。他身上那種”靜”的力量便來自于監獄,而監獄也因他的沉靜而安詳。
監獄在他任獄長的這七年期間沒有出過任何大事。他接送過無數的活人進出,也接送過很多的死人進出。卻從未有人在這里自行進出過。監獄里的犯人沒有出逃的,沒有暴動的,沒有自殺的。來到這里,最頑固的罪犯都會變得溫順馴服,最兇猛的狂獅也會變得綿羊般軟弱。
直到今天。
一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然發生了。
兩個犯人竟然突然的失蹤了,就像憑空消失一樣。
12點鐘,伊面和酒哥被分配到104號房間里。
看守員楊勇親自將他們送進去的。
12點05分,查房人員——梁小元前來查房的時候卻發現,104號房間里面一個人都沒有。
他打開門進入房間,房間里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里有人溜走。
可伊面和酒哥確實不見了,他們的衣物、臉盆、被褥都還在,可是,就是人,活生生的人不見了。
他大驚之下,按了一號警鈴。
監獄長張亞達12點15分就趕到了現場。他緊鎖眉頭,像只老貓似的張著眼睛,細細查看這104號房間里的每一間物品。
手下都肅立在旁,靜靜地聽著他說話。
過了好幾分鐘,他才說了一個字:”走。”
看守員楊勇鎖上門。三個獄警守住了門口。
張亞達走進了監控室,監控室的兩個監控人員正在滿牆的監控屏幕面前嚴正以待,眼睛眨都不眨。
“倒帶。”張亞達說。
他說的話不多,短促,有力,給人驚心的力量。
他當了這麼多年的監獄長明白一個道理:說得越少,表達得並不少,說得越多,表達得未必多。
有時候說得少,更能讓人印象深刻。
冷酷,但未必無情,是在監獄里必須遵守的法則之一。
監控人員將104號獄室前走廊的那盤帶子倒帶、播放。他們看了很久都沒看到人影。
這麼說,這兩個人並沒有從監獄走廊里通過,他們是直接在104獄房里失蹤的。
104號獄房的所有物品都沒有動過,牆面是用厚達一尺的硬磚砌成的,也沒有發現那里有什麼松動或者能讓人通過的洞。
張亞達看過一部很有名的監獄片,叫做《肖生克的救贖》,片中的男主角用了二十年的時間,靠著一柄小小的鐵錐在監獄牆上挖了一條隧道,通過下水道悄悄逃走,他在那面挖了洞的牆壁上貼了一副美女的大幅照片作為掩飾,居然沒被別人發現,那本身就是電影奇跡,現實生活當中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還看過著名的美劇《越獄》,同樣是挖抽水馬桶逃亡的。過去,他還曾經看過大仲馬的小說《基督山伯爵》,此伯爵是通過和神父互換身份,裝死屍拋荒,才逃出來的。這些經典情節在張亞大的腦海里印象很深,盡管他們的監獄和片中完全不一樣,但是為了防止有犯人利用這些方法逃走,張亞達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將監獄中所有房間的牆壁地板檢查一遍,絕對不允許出現什麼漏洞。電影畢竟是電影,電視畢竟是電視,小說畢竟是小說,現實終歸是現實,至今,第三號監獄還從未有人逃出來過。
曾經有一位觀察家說過,在這里,就算一只蒼蠅也很難逃得出去。
現在這位觀察家的話應該改一改了,在這里,任何人不用逃也能出去。
看著空蕩蕩的104號獄房,張亞達的手指甲嵌入了肉中,鮮血淋漓。
一種冷徹骨髓的恐懼從獄房中襲來,將所有人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