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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樣文化兩樣情

時間:2012-12-27 08:36   來源:中國臺灣網

  2916  兩樣文化兩樣情

  她以一種堅毅、溫柔的神情望著兒子的面容,蠻有愛地撫摸著兒子的臉龐說:“你辛苦了……我知道你盡力了!”

  有一陣子,不只是我,幾乎那些在醫療領域工作的同事、朋友也是一樣,熱衷于觀賞電視臺所播放的日劇《白色巨塔》。

  《白色巨塔》是依據日本作家山崎豐子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發表的同名原著改編的。故事內容圍繞著在一間富有聲譽的醫學中心內,發生的那些不為外人所知的權力鬥爭。這出戲的劇情衝突性高,在人性的陰暗面與光明面間遊移,借著選拔教授一職的人選、醫療糾紛事件,讓觀劇的人看見自己內在的某一些衝突、對立面,經由電視劇里的人物角色反映出來,讓人看了心有戚戚焉,深受震撼。

  特別是在醫療領域工作過的人,對于劇中那些醫療權威制度與派係之爭更是敏感,且熟悉不過。當我和朋友討論著這出戲的內容時,朋友笑著說:“臺灣地區醫療的黑暗面一點也不輸日本,人性的醜陋面與爭權奪利更是絲毫不遜于日本,但奇怪的是,臺灣地區戲劇節目的制作就大不如日本,怎麼拍不出這種既寫實又有深度的電視劇呢?”

  姑且不論臺灣地區“制作水平不足”與“演員專業度不夠”等因素,對于一個主角的深層人性刻畫,原本就是本土戲劇最缺乏的。再加上,以臺灣地區醫療的封閉與自我保護慣性,一旦知道是要拍這種主題的戲劇,肯定是不願提供任何醫療信息與資源的。

  有人問我,這部日劇最讓我有所感慨的是什麼?我的答案不是那些權力鬥爭,也不是醫療糾紛事件,醫院那種不願意面對失誤、也不願反省的態度。當然,這些劇情會讓我聯想到過去在醫療領域工作時,面對類似事件的無奈與難過,但全劇最讓我震撼與感動的是大部分人都會忽略的一個小片段:這一幕是財前外科教授因肺癌轉移腦部而病逝的那刻,因為醫療同仁在不忍心之下有所隱瞞,也因為財前不願意讓母親擔心自己真實的病情,于是,在財前死亡斷氣後,他的母親才來到病房。這位老婦人,早年喪夫,如今又突然得知事業剛有成的兒子去世,然而卻沒看到她帶著任何的怨懟與悲憤之情,反而以一種堅毅、溫柔的神情望著兒子的面容,蠻有愛地撫摸著兒子的臉龐說:“你辛苦了……我知道你盡力了!”

  看見這幕,我感動得不知該做什麼反應,只能任淚流下。在這短短的一句話里,我看見一個母親無私又無盡的愛,這愛不是依附在責任上的,也不是依附在關係上的,這愛僅僅是來自于對這獨特生命來世一遭所盡的努力、所承受的艱辛給予最大的撫慰與肯定。這位母親的手就像是寬闊的海洋,希望兒子的靈魂最終是安詳、沒有挂念地離去。

  如果類似的人物、類似的生活背景移到臺灣社會,那麼看見的不會是這樣的一個畫面,我們會看見的是這位母親衝進病房,看見兒子的最後一面,激烈地拉著兒子的衣領哭喊:“為什麼狠心拋下我?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命苦……”她的聲音會充滿怨與愁:她怨,她已經苦命失去了丈夫,如今好不容易兒子有所成就,還當上了醫學教授,她都還沒享到福,還沒得到辛苦撫養兒子的回報,怎麼兒子就英年早逝?然後,她會氣憤地指責病房內那些主治醫師、護士沒有盡力救她的寶貝兒子。再來,她會轉向她的媳婦,責怪媳婦沒有將她的兒子照顧好,或者,責怪媳婦是克夫命(這時,她會忘了自己的丈夫也是早逝)。

  當然,我並不是說在臺灣所有的母親都會如此反應,我相信也有像劇中那樣具有智慧又有堅定性格、能展現對兒子最大愛與撫慰的母親,只是,以我們的文化與民情來說,這樣的幾率微乎其微。

  不能否認地,拉著死者的衣領、流著淚哭喊著死者的名字、要死者醒來不要拋下她等種種行為,都是一種因應失落所產生的悲傷反應,就某個層面來說,的確是抒發悲傷的情緒。

  但我想探討更多的是,我們對于生命的態度,還有對待親人之間關係的態度。

  在我們的文化里,常是以責任與期待來表現關係。在夫妻、親子、手足關係中,我們所強調的是對家庭、對彼此之間的責任與互惠原則。

  像是:“我有照顧你、撫養你的責任,將來我老了,你也有責任照顧我、撫養我”、“現在我好好栽培你,將來你有成就,我便能享福了”;或是孩子對父母親的要求:“你們為什麼不能給我這個……那個……為什麼你們不能讓我富裕一些,少辛苦一些……”這當中隱含的責任與期待建構著一份親子關係。

  “我的責任是在外賺錢養家,你的責任就是把家照顧好、打理好。”這里的角色與責任分配則建構了一份夫妻關係。

  在重視責任關係的文化里,我們很難單從一個人獨特的生命歷程來看待這個生命整體的價值與意義。如果責任沒盡,如果責任還在,那麼這個人的死亡常是落在“狠心”、“不孝”、“無情無義”的評價上。

  這樣的文化民情讓我有所感慨。我常想,若是一個人為了照顧家庭,為了讓家人有好的生活而拼命工作,承受無比的壓力而忽略身體發出的警訊,甚至後來還得承受身體的病痛與治療的折磨,只因為責任未盡,只因為家人不願意獨立負起自己生命的責任。而且家人會埋怨死者“拋妻(夫)棄子”、“不顧老父老母”、“不負責任的人”,忽略長久以來死者忍受的辛苦與努力,連一句心疼與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不知這離去的靈魂會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告別人間?

  我其實知道,我們的關係里不會只有責任與期望,里頭還有豐沛的情感與在乎,但我們不習于表露情感,也鮮少關注情感的傳遞,生活中遍布的語言常是一種要求、一種期待,卻少了一份包容、一份親近。

  越不去表露情感,我們的情感越是無以得到彼此的關照與理解,我們的關係就越只能靠著諸多的責任與期待來維係。所以,當死亡臨到而帶走家庭中某一成員的生命時,遺留在世的成員很快便會經驗到死者遺留下的龐大責任全都轉移到自己身上來,對死者抱持的期待也落空了,加倍的責任與失望使人驚慌失措,不禁埋怨起死者怎能就這樣離去,這麼狠心。

  可是,這就是真實的世界,沒有人能相伴左右直到生命結束的那刻,當生命真的要終止時,任何的責任都無法成為牽絆從而阻止一個人的離去。我有一個朋友的大學同學近日過世,我的朋友感慨地說:“當一個人的生命活越久,就代表著他要去告別的親人、朋友就越多。”這句話正說明了每個人的生命都有屬于他自己的長度,不是他先走,就是我先走;不是我先向他告別,就是他先向我告別。無論如何,都有分離的時刻,當我活得越久,其實正意味著我告別了許多生命的離去。

  在人生路上,每個生命都是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生辰、有自己的死日。從生辰到死亡時刻的過程里,每個人都在建構自己的自我認同,在編寫自己的生命故事,每個人都要在生命最終時刻知道對自己的生命是否滿意,想要知道人生這遭究竟有什麼意義,也想完成自己想要的人生。

  如果,當人面臨生命終點時,他的親人、朋友反映給他的不是他未完的責任,不是他的失敗與缺憾,而是肯定他建構生命過程中的付出與努力,那該是多美好的事,這生命將能正視自己獨特生命的經驗,而非用主流價值來看待自己有所不全的地方。

  以尊重每個生命有其獨特的歷程來看,無論今天死去的是孩子、青少年、中壯年或是老年人,我們都能知道他們在有限的人生過程里都是豐富的,都是盡力的,都是辛勤的。即使他們的生命長度不足以讓人看見所謂的長壽、事業有成、兒孫滿堂、光宗耀祖,也無損于他們生命的價值與意義。因為,他們在人生旅程中所學習到的智慧與體會,他們個體最能明白,這些獲得也會追隨靈魂而去,他們所帶走的豐盛體悟根本不是“今生”短淺的世俗眼光所能評價與論斷的。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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