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克萊爾來到樓下,兩個警察拖著一個醉漢從她身邊走過。她怒氣衝衝地走進一間狹窄的小房間,一屁股坐在了一名年輕警察的面前。這個警察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二歲,身上穿著筆挺嶄新的警服,胸前的名牌上寫著他的姓——卡普蘭。看著他漫不經心的樣子,克萊爾感到更加生氣了。
“你剛才說這件事情是在哪兒發生的,女士?”
“在曼哈頓城市醫院。”
就這麼一條簡單的信息,這個年輕警察似乎也花了好幾分鐘才記錄完畢。“科廷醫生難道沒有給你們打電話,把我來報案的事情告訴你們嗎?”克萊爾不耐煩地問道。
“我們必須同有關目擊證人談談,女士。還有攻擊你的那個男人,他叫什麼名字?”
“托德昆比。”
“你能告訴我‘昆比’是怎麼拼寫的嗎?”
克萊爾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大聲道:“這麼點兒事情到底還要拖多長時間?”
卡普蘭警官可憐巴巴地看了她一眼,回答說:“對不起,沃特斯醫生。我兩天前才剛剛從警察學院畢業,我不想把事情搞砸了。”
克萊爾自己也意識到,她是把對羅勒警探的一腔怒火發泄到這個不知所措的小夥子身上了。“不,”她說,漸漸平靜下來,“是我應該向你道歉,我心情不好,並不是你的錯。”
卡普蘭看來立刻輕松了許多。“我向你保證,最多10分鐘你就可以走了。現在,請你把這件事情的前前後再給我說一遍……”
克萊爾不得不長嘆一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又講述了一遍。
在樓上的警隊辦公室里,尼克坐在辦公桌前,同樣怒氣未消。他還在想:那個該死的心理醫生竟然闖到這里來,大言不慚地告訴我一個警探該怎麼工作。過了一會兒,他又對自己生起氣來,責備自己不該那麼情緒失控。他對克萊爾說的那些話都是脫口而出,簡直擋都擋不住。尼克開始感到擔憂了,不管是不是心理醫生,像這樣突然走進一個人來,把兩起甚至可能是三起謀殺案的答案送到你手里,這樣的好事可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的。
他盯著桌上三個受害人的屍體照片,心想,她講的那個故事太荒唐了。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引誘自己的病人吐露真相,什麼樣的人才會做出他媽這樣的事情來?真是個怪胎,一個變態的心理醫生。
“你沒事吧,警探?”威瑟爾從尼克桌子對面站起身來問道。
尼克抬起頭,桌上的臺燈照得他直眨眼睛。“你他媽站在那兒幹什麼?”尼克吼道。
威瑟爾猶豫了一下,然後伸手把一份打印材料放到尼克的辦公桌上。“我把托德昆比的犯罪前科調出來了,就是剛才那個心理醫生說的那個家夥。我想,你可能想看一看。”
說完後,他就等待著尼克再次發火。但是,尼克終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也知道這個小夥子只是在做他拿了工資就該做的事情,而且這些工作他自己本來也該做。
“謝謝你,孩子。”尼克說著,勉強擠出了一個不自然的微笑。
威瑟爾點點頭作為回應。“嘿,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事?”尼克盯著威瑟爾問道。他到底要我幫他做什麼?尼克不想因此同一個新搭檔走得太近,誰做你的搭檔都一樣,他喜歡獨來獨往,那樣做起事情來要容易得多。
“我當警探也已經八年了。你稱呼我的名字,行嗎?”
他的意思是說:威瑟爾不喜歡別人把他叫做“孩子”,尼克聽明白了。
“湯米,對嗎?”
“謝謝。”威瑟爾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很嚴肅。“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介意吧?”
“我們是搭檔,”尼克回答說,希望盡量消除他們之間的誤會,“盡管問。”
“你怎麼會討厭心理醫生呢?”
現在,尼克剛剛壓下的怒火又冒起來了。“聽著,所有人都很清楚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如果你不知道,要麼是你信息不靈,要麼就是你瞧不起我。”
威瑟爾立刻意識到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對不起,我知道了。你遭遇的不幸落到任何人身上都是非常痛苦的。”
“你能理解,我很高興。湯米,你是個不錯的孩子,剛到這里就幹得不賴,千萬不要因為管不住你的嘴而砸了飯碗,行嗎?”
威瑟爾默默地點點頭,垂頭喪氣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尼克從桌子上拿起那份打印材料,第一頁上印著昆比的頭像。他看了看這張臉,覺得很平常,走在大街上隨處都可以見到這樣的一張臉——便利店櫃臺後的店員、建築工地上的工人或者駕駛送貨車的司機,這樣普通的面孔有幾百萬,你平日里根本就不會多看上一眼。他看上去並不像一個性罪犯。不過,性罪犯又該長什麼模樣呢?
尼克翻過這一頁,繼續看昆比的被捕記錄。接著又翻過一頁,突然一個名稱吸引了他的注意:
美國商船學院。
尼克繼續往下看。昆比曾經就讀過長島的美國商船學院,不過只讀了半年就被學校開除了。
半年的時間足夠學會打水手結了,比如荷蘭水手單套結。
尼克翻了翻後面的幾頁材料,嘟囔道:“怎麼沒有啊?”
“你想找什麼?”威瑟爾問道。
“我想找昆比上次服刑的情況,這里只有他幾次被捕的資料。”尼克回答說,心里開始感到興奮起來。
“我可以告訴你,”威瑟爾說,“從去年開始到上個星期為止,他一直在里克斯島服——”
尼克突然站起身,急匆匆地向門口走去。
“怎麼了?”威瑟爾喊了一聲,立刻跟了上去,在樓梯口追上了他。
“這個混蛋昆比在去年聖裘德謀殺案之後被關進了監獄,而正好又在科尼島無名氏謀殺案發生之前被放了出來,這就說明了為什麼這兩起謀殺案之間沒有發生相似的謀殺案。”
克萊爾站在樓外大街的對面,準備搭出租車回家,臉上仍然怒氣未消。現在是星期天的下午,7月的太陽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她不得不瞇縫著眼睛躲避耀眼的陽光。這座城市里的人好像都逃到城外避暑去了,就剩下了街對面兩個正在跳繩的小姑娘。克萊爾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們。
多少年了?
在地面不斷升起的陣陣熱浪中,兩個小姑娘不知疲倦地跳著,突然其中金黃色頭發的小姑娘不慎跌倒了,另一個趕快扔下跳繩,跑過去把小夥伴抱起,好像是在告訴她說:沒事的。
她為什麼要轉身離去,為什麼把艾米一人留在了身後?
這時,克萊爾聽見了一輛汽車駛來的聲音,便把目光從兩個小姑娘身上收了回來。駛來的正是一輛出租車,但是車頂的燈箱上卻打出了“下班”的字樣。她揮手示意出租車停下。
司機在她身邊停下車,搖下了車窗。“你要去什麼地方?”出租車司機問她。
“西區第88街。”克萊爾回答說。
“正好在我回車庫的路上,我送你去。”出租車司機說。
“謝謝你!”克萊爾說著鑽進車里。一天來,現在總算可以坐在車里喘口氣了,她只想盡快回到家里,忘掉今天發生的一切。就在這時,車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警察。停一下。”尼克氣喘吁吁地對出租車司機說,司機立刻把擋位挂回到“停車”擋上。
“你想幹什麼?嚇了我一跳。”克萊爾大聲道。
“你為什麼要引誘他?”尼克問道,“我是說那個叫昆比的家夥。”
“我還以為你對這件事根本不感興趣。”克萊爾回答說,立刻鑽出出租車站到尼克的面前。
“聽著,我為我剛才在樓上說的那些話道歉。我確實應該同昆比先生談一談。”
“哦?現在你終于覺得我是對的了?”克萊爾得意地問道。
“我不想同你吵架……醫生。”
“沃特斯,克萊爾沃特斯。”
“對了,沃特斯醫生。我需要得到這個昆比的地址,你能給我嗎?”
克萊爾看了看他,然後從提包里取出昆比的卷宗,打開來放到出租車的引擎蓋上,再拿出一支筆在一張紙上寫下了昆比的地址。
“我必須跟你一起去。”她對尼克說。
“不,你不能去。”他回答說。
“我知道應該如何同他交談。”克萊爾說。
“你如果真知道,那麼現在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了,對嗎?”尼克說。
“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下一次當你覺得你的哪個病人會傷害別人的時候,不要以為自己就是‘少女神探南希德魯’ ,還是把這種警察的工作交給專業人士處理。”
克萊爾怒目相向,厲聲道:“下一次我一定要找一個沒有偏見的警探!”
她把手中的紙條扔到尼克的臉上。“昆比住在他祖母家里。”說完,她重新鑽進出租車,“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出租車啟動後,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尼克羅勒,在出租車的後視鏡上,尼克的身影正變得越來越小,很快出租車轉過街角,他的身影也從鏡子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