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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內閣錯在哪兒

時間:2012-12-13 07:59   來源:晨報周刊

  皇族內閣錯在哪兒

  辛亥革命雖然說是對一百多年前法國大革命的回應,是要終結皇權,重建民權,但就這場革命的具體情形說,顯然具有偶發性,並不是歷史因果鏈條中的必然。導致這個偶發事件的其實是兩件事,第一件是清廷不慎將責任內閣辦成了皇族內閣、親貴內閣;第二件是這個皇族內閣發布的第一號文件竟然是將鐵路幹線收歸國有,由此將清廷先前十多年苦心經營的政治改革、經濟改革全盤顛覆,甚至連帶著將清廷送進了歷史。

  責任內閣是君主立憲國家的必然選擇。所謂君主立憲其實就是用憲法去約束君主的權力,將管理國家日常事務的權力交給內閣,君主在許多時候不再處于權力要衝,不再成為各種政治勢力覬覦的焦點。大位不可爭奪,這當然有助于國家政治穩定。

  清廷在1906年宣布預備立憲的時候,對此已有足夠的政治考量,所以在後來宣布《欽定憲法大綱》、宣布立憲日程時,成立責任內閣都是立憲預備中的應有之義,並沒有什麼人對此產生懷疑。這一點在朝野之間早就達成了共識,並不存在障礙。朝野之間的分歧主要是時間,即何時召開國會,何時發布第一屆責任內閣的名單。

  從朝廷的立場說,他們希望按照預備立憲清單一步一步去實現,而政治情緒被調動起來的民眾由于外交危機的一再刺激,總希望朝廷根據變化的情形調整方案,盡早召集國會,成立責任內閣。那幾年一波又一波的國會請願運動,其主旨就是這樣幾件事。

  對于民間呼吁,朝廷其實一直給予善意回應,並沒有斷然拒絕民眾呼聲。但對立即召開國會,立即宣布責任內閣,朝廷還是覺得太過草率,畢竟這關涉國家管理體制的大變化,絲毫馬虎不得。

  朝廷的態度應該說是一種可以理解的謹慎,但是民間對此並不領情。1910年8月,各省國會請願代表作出決議,宣稱國會不開,各省均將倡導“不納稅主義”,要求各省諮議局在國會未開之前,不得承認新租稅。這就將民主政治中的程序性衝突轉化為一種政治對抗了。

  更為蹊蹺的是,這種政治性對抗並不僅僅表現在朝野之間,不只是朝廷與人民之間的分歧,而是隨著立憲政治的發展,呈現出中央與地方之間越來越嚴重的權力衝突。地方督撫逐漸站在了民眾尤其是立憲黨人的一邊,儼然成了朝廷的對立面,這對朝廷後來的決策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1910年9月30日,廣西巡撫張鳴岐向朝廷上了一個奏折,認為籌備憲政當從本源入手,而這個本源其實就是責任內閣,就是國會,就是司法獨立。至于人們一直談論的朝廷重視的所謂教育、巡警、自治等,則為普通行政的范圍,無論立憲以前,還是立憲以後,均應該視民力而次序推進,即便將來實現了君憲主義,這些普通行政的改革依然不會就此結束。

  張鳴岐的說法當然是有道理的,所以當中央臨時議會資政院開會後,各省立憲黨人又開始向北京聚集,他們發起聲勢更為浩大的第三次國會請願運動,強烈要求攝政王當機立斷,即日請旨,速開國會。

  對于地方督撫和各地立憲黨人的呼吁,朝廷給予積極回應,于1910年11月4日宣布將九年預備立憲期限縮短為五年。宣統五年(1913年)召集國會,並在那之前先組織責任內閣。應該說朝廷的讓步還是比較大的。

  然而,朝廷的讓步意味著先前“有計劃的政治”可以隨時調整,也就開啟了政治變動的惡性互動。朝廷從九年變五年的巨大讓步,非但沒有滿足立憲黨人的要求,反而啟發他們去想,既然可以從九年變成五年,為什麼不能立即實行呢?11月9日,山東巡撫孫寶琦代遞在籍紳士的呈請,呼吁朝廷速開國會。12月9日,東三省總督錫良將奉天省紳民的一個呼吁轉報朝廷,強調即開國會設內閣是大局扭轉的關鍵,是防止東三省版圖淪為異域的唯一辦法。

  孫寶琦、錫良等地方大員的建議並沒有使朝廷改變主意,但朝廷先前對立憲期限的調整無疑激勵人們有理由期待奇跡,相信朝廷最終不會漠視人民的要求。于是各地紳民乃至學生要求朝廷速開國會設內閣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各種各樣的請願運動風起雲涌。

  當時的中國政治形成了一個很奇怪的景觀,地方督撫、資政院、諮議局基本與民眾站在一起要求加快政治改革,只有朝廷在孤零零地堅守著宣統五年才能實行立憲的“有計劃政治”。

  清廷的堅守並不是不動,而是按照既定日程往前走。1911年1月17日,憲政編查館根據朝廷指示編制了一個修正後籌備立憲的逐年清單,對此後兩年需要籌備事宜都有目標明確的具體規定。28日,朝廷公布宣統三年預算案。這是中國幾千年歷史上第一次將政府收入和支出向社會公布。從這里不難體會清廷立憲的誠意。

  清廷的誠意贏得了各方面的善意回應,此後幾個月國內形勢大致上風平浪靜,即便那年春天在廣州發生了一場極為激烈的“黃花崗起義”,也絲毫沒有影響清廷立憲的決心。國內各界相對平靜,也沒有多少集會、遊行或請願。大家靜待朝廷按部就班落實立憲步驟,現在已經是宣統三年了,即便是宣統五年步入立憲,不就還有兩年時間嗎?兩千年都這樣過去了,為什麼這兩年就不能等?

  中國在靜靜的等待中度過了平平常常的半年時間。5月8日,清廷根據立憲日程,頒布內閣章程及官制,裁撤舊有內閣、軍機處及會議政務處,按照君主立憲原則籌組新的中央權力中樞即新內閣。新內閣設總理大臣一人,內閣協理大臣兩人。下設十個部,每個部不再像過去那樣設立滿大臣、漢大臣,而是各部只設一個大臣,不分滿漢,族群出身不再成為選拔大臣的標準。這不僅在客觀上消除了滿漢族群分歧,實現了人人平等,不動聲色地廢除了被人詬病的“滿漢雙軌體制”,而且大幅度降低了政府職數,有助于減輕納稅人的負擔。

  新內閣的政治架構和部院設置,應該說改革力度不小,先前數年各界的批評意見都在一定程度上被吸收和採納。這個新內閣不論其權限,還是設置,其實就是立憲政體下的責任內閣,內閣總理大臣就是國務大臣的領袖,秉承宸謨,確定政治方針,保持行政統一。

  按理說,新內閣成立了,而且是按照調整後的立憲步驟成立了發布了,各方面應該滿意了安心了,應該相信朝廷會按照既定計劃走下去了。然而誰也想不到的是,原本趨于平靜的中國卻被這個內閣名單給掀翻了,歷史從此轉彎了。

  各界不滿乃至憤怒的不是內閣的政治架構,而是那份內閣名單。十大部院加上總理大臣、協理大臣共計13人,竟然有皇族出身的5人(奕劻、善耆、載澤、載洵、溥倫)、宗室1人(壽耆)、滿洲貴族2人(那桐、蔭昌),留給漢人的名額只有4人(徐世昌、梁敦彥、唐景崇、盛宣懷)。如此算來,漢大臣通過這次改革不是在中央行政中樞中增加了分量,而是大幅度減少了,因為按照改革前滿漢雙首長政治架構,十大部院就應該有十個漢大臣,在全部名額中應該佔百分之五十或稍弱。

  清廷發布的這個親貴內閣名單引起了立憲黨人的極端憤怒,諮議局聯合會很快向都察院提交了一份抗議書,明白表示皇族內閣與君主立憲政體有不能相容的性質,要求朝廷迅速改正,盡快于皇族之外選派大臣重組責任內閣。

  關于皇族成員不宜擔任內閣成員尤其是首席的問題,大約在皇族內部也有爭議。皇族內閣名單宣布後,內閣總理大臣慶親王奕劻率協理大臣徐世昌、那桐兩次請辭,這或許是他們意識到了什麼,但他們並沒有從制度建構層面進行反省。現在諮議局聯合會從制度層面提出反對,這就為立憲黨人提供了一個充足的反對理由。14日,山東巡撫孫寶琦向朝廷提交了一份奏折,強調宗室不宜參與內閣。到了6月下旬和7月初,直隸、奉天、吉林、黑龍江、江蘇、安徽、山東、山西、河南、陜西、福建、浙江、江西、湖北、湖南、四川、廣西、貴州、雲南等省諮議局議長及議員四十多人一再聯名或單獨向朝廷請願,一再重申“君主不擔負責任,皇族不組織內閣”為君主立憲唯一原則,請求朝廷盡快取消這個皇族內閣,于皇族外選派大臣另行組建責任內閣。

  對于各界的要求,朝廷這一次似乎不準備讓步了,先是嚴肅訓斥孫寶琦的建議太過荒唐,緊接著發布一道上諭,對《欽定憲法大綱》給予重新解釋,以為即便實行了君主立憲,黜陟百司的權力仍然歸屬于君主,議員不得幹預,這才是君主立憲的本旨。

  朝廷的強硬姿態徹底斷了立憲黨人的念想,他們突然醒悟,他們覺得可能還是孫中山等革命黨人說得對,清廷過去十年可能一直就是假立憲假改革,在涉及政治權利根本時,清廷終于露出了不願分享的真面目。被欺騙的感覺一旦醒悟,立憲黨人立即與清廷分手,清廷終于親手將最重要的盟友推給了革命黨。陷入低谷的革命運動立即獲得了新動力,兩百多年的清帝國就這樣走向了自己的終點。

  一百年之後回望皇族內閣這件事,究竟錯在哪里呢?按照清廷的考慮和辯解,既然是第一屆,就有第二、第三屆,即便第一屆有問題,為什麼不能等到第二屆予以更正呢?還有,君主立憲使所有人一律平等享有參政的權利,大家都說皇族也就是那時的高幹子弟不得入閣,為什麼他們不能享有平等的政治權利呢?更何況,這幾個入閣的皇族成員高幹子弟,也並不是五谷不分的草包飯桶,大家為什麼這樣嫉恨呢?

  這些辯解都有理由,但是清廷忘了,皇族優先享有政治權利,其實是對平民、對立憲黨人政治權利的剝奪。君主立憲就是要約束君主的權力,現在弄了一大幫皇族組成政府,君憲還有什麼意義呢?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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