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
她在三年前,曾在筆記本里抄下來的一段話:墨脫境內有東喜馬拉雅山脈最高的兩座山峰:南迦巴瓦和加拉白壘峰。雅魯藏布江在山嶺之間劈開一道深達五千多米的溝壑。世界上最深最長最險峻的峽谷雅魯藏布大峽谷。全中國唯一沒有公路的縣治。它被稱作“隱秘蓮花”。
她對自己說,要去墨脫。有一個聲音,它要帶著她去。但在已經過去的一千多天里,她做著一切無關的事情。重復。重復。無盡的重復。治療一顆牙齒可以花上一兩個月。學習拉丁舞蹈每周去一次。養一盆羊齒植物每天澆兩遍水。租一張DVD兩天換一次。跑步每晚一次。愛上一個男人的機會一月幾次,或者幾月一次。太多太多……太多細微重復的事情,在不斷損耗。
是的。我覺得生活至為拖沓漫長,感覺心臟血液通過的速度放慢。這樣慢,使人暈眩僵硬窒息為難,要掙扎著上挺。浮出海面,不惜一切代價。
那個夜晚。她在出版社給一張一張的照片排格式。有一張照片,是香港深夜的高樓燈火與夜雨彌漫,天空中有巨大的被臺風襲刮而來的厚重雲團。在底下用黑字寫上,但願我能夠天真以及不懼怕消失地去愛你。一片純白,對應潔白梨花與綠葉交織的繁盛花樹。用以彼此映照。
她在淩晨結束工作,走到空曠的北京街頭,呼吸到清冷而新鮮的空氣。點了一根煙,走到空無一人的天橋。然後對自己說,好了,明天出發吧。去墨脫吧。帶我離開吧。
要緩慢地靠近它。先抵達昆明,成都,拉薩,然後才穿越漫長的公路和徒步路線,與它接近。
埃里克說,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她說,門巴人逆流而上,長途跋涉,歷經艱險,穿越高山和森林,遷徙,以此與珞巴人一起居留。但那原來只是一個冬日大雪冰封,春天花朵滿山的寂靜小村。隱藏在峰回路轉之後。抵達它很不容易。走出來也不容易。
她說,它像一種不存在的幻覺蹤跡,需要相信它的人,傾盡全力,全神貫注,追隨和尋覓它。有些人的一生,有屬于自己的幻覺,也會這樣度過。
他說,你去那里,是為了寫作嗎。為了把它寫在你的小說里。
她說,不。我去那里,是為了我的幻覺。因為我是那個可以傾盡全力,全神貫注,追隨和尋覓它的人。所以,我在寫作。我也會把它寫在我的小說里。寫一本小說。我已經知道。
他說,它有蓮花嗎?
她說,蓮花在宗教里另有喻意。不要試圖去搞明白這些了,埃里克。想想你的姬娜和上海女孩。
他說,姬娜昨天離開去麗江了。
你傷心嗎。
一點也不。我只記得與她在一起快樂的時光。
他們一起去海東參觀一個畫家自己設計的大房子。大落地玻璃窗之外就是大海,樹枝,大片杜鵑花。至為奢侈的美景。庭院里引入了水流,種著疏朗有致的植物。他們在海邊飯館吃午飯。魚湯,田地里新摘的蠶豆。突然刮起大風,波浪洶涌起來,浪頭撲打在碼頭上。
他說,小時侯我也是在海邊的房子里長大的。那時候天空的雲朵經常讓我好奇。它們有各種色彩和形狀。
她說,這樣真好。所以你的眼睛是藍色的。
他說,為什麼你經常看起來都這樣的安靜。你安靜得倣佛和世界沒有關係。
她說,是嗎。但是為什麼我覺得自己的內心經常浪潮洶涌,暗自起伏呢。巨蟹座的人是生活靜態的,但實質上他們是最漂泊不定的人。
他說,我是雙魚座。
她說,是。所以你經常是迷糊的,天真的。你很柔軟。你的感情即使泛濫成災,也不是傷害。她伸出手,輕輕揉亂他金黃色的頭發。笑。
他說,你不敢愛上別人嗎?
她說,不。我愛上別人非常果斷而迅速,因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但離開的時候也是一樣,因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她說,在愛的時候,你就要相信它。在離開的時候,你要相信自己。
離開的時候,他在海邊的後花園里摘下來兩枚茶花花苞。大顆的粉白色,小顆的桃紅色。他說,是我挑的。是送給你的。她把那兩枚結實飽滿的花苞放在手心里,輕輕嗅聞了一下。她在後來把它們塞進了郵包里。帶回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