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蒂華倫警長熱衷于那種“吃飽為止”的自助餐。但不能光吃意大利面,只吃烤肉也不是什麼好點子。多年來她已經開發了一套獨有策略:第一步,直奔沙拉吧。倒不是因為她多麼喜歡吃生菜,而是身為一個三十來歲的單身工作狂,她從來懶得在自己的冰箱里存放這些容易腐壞的東西。所以,沒錯,第一輪取食必須以蔬菜為主。要不,天曉得!以她那糟糕的飲食習慣,很可能會得敗血病。
第二步:來兩片薄薄的肉。火雞肉不錯。要是有涂了蜂蜜的火腿,更棒。烤牛肉很少見,可以算是頂尖級別了。她喜歡中間泛點微紅,還飽含血絲的嫩牛肉。要是她的叉子戳上去,牛肉沒有嫩得彈上兩下,那大廚就是活活糟蹋了這塊牛肉。
當然,她還是會把牛肉吃掉。不能對這種“吃飽為止”的自助餐抱有太高的期望值。
所以,先來點沙拉,然後繼續吃點薄薄的切片烤牛肉。現在,不知是哪個沒頭腦的笨蛋把土豆盛到了她的盤子里搭配牛肉。這可不行!補救的辦法就是來點表皮烤得焦脆的黑線鱈魚,或者三四個軟烤扇貝,當然,還有冷凍大蝦。然後你得點一份熗炒蔬菜,或者砂鍋四季豆,還得撒上一咬嘎隗脆的洋蔥圈。現在這樣,才算得上一頓飯嘛。
甜點,當然也是自助餐程序里不可或缺的部分。乳酪蛋糕應該跟土豆和通心粉是同一類——新手才會犯這樣的錯誤,千萬別去選它!開始時,最好吃點布丁或者水果片。然後,正如那句廣告詞說的,不管你吃了多少,肚子里總是還能塞下點果凍 。要是你不愛吃果凍,還有巧克力慕斯。或者,焦糖布丁。上面再蓋一層覆盆子醬,滋味妙不可言。
沒錯,她可以來點焦糖布丁。
悲劇的是,現在不過才早上七點,她在位于城市北端的公寓里能找到的最接近食物的東西,只有一袋面粉而已。
蒂蒂在床上翻了個身,覺得肚子咕咕直叫,她只好假裝那是唯一感到餓的部位。
朝窗外看去,早晨的天色有些陰沉。三月里又一個冷絲絲、霧蒙蒙的早晨。本來這時候她應該已經起床,出發去總部了,但昨天她剛完成一個大案的調查。歹徒從其駕駛的車輛中開槍射擊,一名精幹的毒販被打死,一位帶著兩歲大的孩子出來散步的母親也不幸身亡。這次槍擊事件的發生地,距羅克斯伯里的波士頓警察局總部僅僅三個街區,雖然傷亡不算慘重,卻令警方蒙羞。
新聞界發了瘋。當地居民組織了日常糾察隊,要求保證街道更安全。
警司立刻組建了一支人數眾多的專案組。當然,蒂蒂是領隊。不知為何,一個漂亮的白膚金發女郎就是比別的警官更受媒體的青睞。
蒂蒂並不介意。要知道,她天生就適合幹這個。不停閃光的相機、歇斯底里的市民、面紅耳赤的政客……統統放馬過來。她接受公眾的譴責,然後退回去,關起門來驅策自己的團隊開始狂熱的調查。居然有混蛋以為能在她蒂蒂的眼皮底下謀殺掉一家人?他媽的想都別想逃掉。
他們擬出一張嫌犯的名單,開始收緊法網。不出所料,六個星期之後,他們在湖邊的一個舊倉庫破門而入,揪出了那個家夥,把他從昏暗的角落里拖到灼目的陽光下,記者們的相機立刻開始忙個不停。
她和她的團隊大概能當二十四小時的英雄,然後下一個傻瓜會冒出來,整個程序又要重新上演一遍。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人拉屎,就得有人擦屁股,還得有人衝馬桶。周而復始。
她嘆了口氣,在床上轉了個身,把手擱在自己那床五百支精梳棉的白色床單上,又嘆了口氣。該起床了。衝個淋浴。花點寶貴時間去洗衣服,把最近生活中發生的倒霉事兒清理幹凈。
她又想到了自助餐,還有性愛。激烈的,過癮的,痛快的性愛。她的雙手想按住某個堅硬結實的屁股,她的翹臀期待一雙鐵箍似的臂膀,她大腿間的私密之地渴望火辣辣的親吻,她的手指巴不得能把這些精致的白色床單抓得粉碎。
真該死。她把被子掀開,起身走出臥室,只穿了一件T恤,小內褲,臉上泛著性幻想受挫的陰影。
她要打掃公寓。然後出去跑步。再吃幾個甜甜圈。
她走到廚房,把裝著意大利咖啡豆的罐子從冰箱里猛地拿出來,找到咖啡研磨器,開始磨豆子。
看在上帝的分上,她都三十八歲了。不僅是一位專注的調查官,還是鐵桿工作狂。沒有模范老公,也沒有可愛的孩子在家里撒歡,開始覺得有點兒孤獨了?悔之晚矣。
她把剛磨好的咖啡倒進金色的小濾壺,按下開關。這臺意大利咖啡機歡快地工作起來,空氣中洋溢著新鮮的意式咖啡的香氣,讓她的情緒舒緩下來。她取出牛奶,準備打奶沫。
她在三個月前買下了波士頓北端的這套公寓。對一個警察來說未免有點奢侈,這還得多謝波士頓不景氣的公寓樓市。開發商蓋好了房子,市場卻反應平淡,所以像蒂蒂這樣的工薪階層突然迎來了過上好日子的機會。她喜歡這地方。視野開闊,空氣新鮮,以小取勝。待在家里時,這些足以讓她覺得該常常待在家。但想歸想,她還是不常在家。
她做好了自己的拿鐵咖啡,輕快地走到窗邊,俯瞰著底下繁忙的小街。還是那麼躁動不安,但又充滿生機。她喜歡從這兒往下看。繁忙的街道上擠滿了繁忙的人們,在下面匆忙趕路。這些小小的個體,想著各自的心事,沒有誰能看見她,沒有誰會操心她,沒有誰會對她提要求。瞧,她沒在當差,可生活依然在繼續。對像她這樣的女人來說,這是不錯的一課。
她吹走漂在咖啡液面上的一小片奶沫,啜了幾口咖啡,覺得焦慮感又少了幾分。
她真不應該去參加那場婚禮。就這麼簡單。女人到了她這個年紀,最好回避所有的婚禮和嬰兒洗禮。
該死的鮑比?道奇。他在說婚禮誓詞的時候居然真的哽咽了。安娜貝拉哭了,她穿著露肩禮服,看上去前所未有的可愛。然後,那只狗——貝拉,沿著過道走過來,項圈上係著兩根金色緞帶,打成了一個巨大的蝴蝶結。
在這種場合下,你怎麼可能不動點感情呢?尤其是當音樂響起,大家都隨著伊塔?詹姆絲 的那曲《終于》翩翩起舞,你卻按兵不動時。當然,你是因為工作太忙,連找個約會對象的時間都沒有。
蒂蒂又啜了幾口拿鐵,往下看著蕓蕓眾生,眉頭微蹙。
鮑比?道奇都結婚了。就這麼簡單。他找到了比她更好的人,現在,他結婚了,可是她……
該死的,她需要好好做一次愛。
她剛係上跑鞋的鞋帶,手機就響了。她看了一眼來電號碼,皺起眉頭,把手機貼到耳邊。
“我是華倫警長。”她幹脆地說。
“早上好,警長。我是布萊恩?米勒探員,負責C-6區。抱歉打擾你。”
蒂蒂聳聳肩,等他接著往下說。可是那名探員並沒立即繼續,她只好開口道:“今天早上出了什麼事嗎,米勒探員?”
“是的,我遇到一個案子……”米勒的聲音又沒有了,蒂蒂只好再次等著。
C-6區是波士頓警察局的分部,負責波士頓南部地區的安全。作為重案組的警長,蒂蒂跟C-6區的探員們並沒打過什麼交道。波士頓南部的兇殺案不多。犯罪大多是小偷小摸、入室行竊、搶劫之類的事件。兇殺案則相當少見。
“調度員在早上五點接到一個電話,”米勒終于張嘴了,“一個丈夫,報案說他回到家里,發現妻子失蹤了。”
蒂蒂揚起一條眉毛,坐回椅子里。“他在早上五點回家的?”
“他在早上五點報警的。丈夫的名字是傑森?瓊斯。你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應該有嗎?”
“他是《波士頓日報》的一名記者。負責報道波士頓南部的事件,還寫一些大城市的特稿文章。很顯然,他的工作主要在夜間進行,報道市議會的會議、董事會議,不管什麼會。星期三他接到電話,去報道一起居民房發生的火災。總之,他全神貫注地在現場工作到兩點左右,然後回家,他四歲的女兒在自己的臥室里睡覺,可是他的妻子卻失蹤了。”
“好的。”
“第一時間出警的人員做了些例行工作,”米勒接著說,“檢查了住所周圍。車停在街道上,失蹤女性的錢包和鑰匙都在廚房吧臺上。沒有硬行闖入的跡象,但樓上主臥室里的一盞床頭燈被打碎了,還有一條藍綠色相間的被子不見了。”
“好的。”
“考慮到現場情況,一個母親應該不會丟下年幼的孩子,以及其他一些情況,出警人員給他們的上司打了電話,他們的上司又給負責區辦公室的我上司打了電話。不用多說,過去的幾個小時里,我們都在那個社區進行搜索,調查當地的店鋪,查找親戚朋友之類的。長話短說吧,我還沒找到線索。”
“發現屍體了嗎?”
“沒有,女士。”
“有血跡嗎?有沒有腳印或者什麼間接破壞?”
“只有一盞打碎的床頭燈。”
“第一時間出警人員檢查了整棟房子嗎?閣樓,地下室,還有那些矮層空間 ?”
“我們正在嘗試。”
“正在嘗試?”
“那個丈夫……他並沒把我們拒之門外,但也不太配合我們的工作。”
“哦。”蒂蒂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地區探員要為了一起女性失蹤案件給重案組的警長打電話。“瓊斯太太是一位年輕漂亮的白人女性,對嗎?”
“二十三歲的金發教師。她的微笑能點亮電視屏幕。”
“你沒在無線電上談論過這些吧?”
“你以為我幹嗎要往你的手機上打電話?”
“案發地址在哪兒?給我十分鐘,米勒探員。我馬上就到。”
蒂蒂把跑鞋扔在家庭活動室,運動短褲脫在客廳,運動衫扔在臥室;轉而換上牛仔褲,白色係扣上衣,套上一雙長筒靴,準備出發。她把尋呼機別在腰間,胸卡挂在脖子上,手機塞進褲子後兜里。
最後,她停下來,穿上了她最喜歡的駝色皮夾克,它就挂在門邊的衣帽鉤上。
然後,華倫警長上路了,開始當差,並且享受其中。
南波士頓有著悠久而燦爛的歷史,即使用波士頓人的標準來看也是如此。城市的這一邊是熙熙攘攘的金融商業區,另一邊則是蔚藍色的海洋,所以它既是個古雅的海港城市,又擁有大城市生活的種種便利。以前住在這兒的是沒什麼社會經濟地位的窮人,多半是掙扎求生的愛爾蘭移民,三十個人擠在一個滿是蚊蟲的出租屋里,污水桶當廁所,滿是跳蚤的草席當床墊。生活艱辛,災難、蚊蟲、貧困隨時都可能來造訪。
時間往後推移一百五十年,“南波士頓”更多地意味著某種態度而不是某個地方。它催生了威蒂?博格爾這樣的人物,波士頓最為臭名昭著的犯罪大佬之一。在上世紀70年代,他把本地的住宅工程變成了自己的遊樂場,他讓一半的人深陷毒癮,讓另一半的人為他跑腿辦事。然而,這一地區還是迎難而上,鄰里之間互相照應,一代頑強而又自作聰明的孩子們生出頑強而又自作聰明的下一代。外人弄不懂其中緣由,可用南波士頓的標準來看,這樣挺好。
不幸的是,所有的態度早晚都會調整。某一年,一次大型的港口事件把大批城市居民帶到了這里。他們到達的時候,本以為會看到骯臟污穢的街區和破舊衰敗的街道。可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海濱美景,綠蔭蔽日的公園,還有不錯的羅馬天主教中學。這是個城區,而且離波士頓市中心只有十分鐘車程,星期六早上最難做出的選擇就是,向右轉去公園,還是向左轉去海灘。
不消說,這些雅痞們找到了房地產公司,接下來的事你肯定能猜到,當古老的住房變成了身價百萬的濱水公寓樓,有上百年歷史的三層住宅樓賣給開發商的時候,價格比大家所能想象的還要高五倍。
城區的變化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經濟實體和種族構成有所變化。公園和林蔭道還維持著原樣。咖啡廳變多了。愛爾蘭小酒館依然健在。有上進心的職業精英增多了。家庭和孩子還是一樣。如果你在房價瘋漲之前已經在此置了產業,那麼這是個適合生活的好地方。
蒂蒂用車里的GPS導航儀找到了米勒探員提供的地址。她發現自己身在水邊,眼前是一棟古雅的棕白相間的小別墅,房前是跟郵票畫面一樣漂亮的草坪,草坪上還種著一株楓樹。她立刻冒出來兩個念頭:第一,某人居然買得起南波士頓的別墅?第二,米勒偵探幹得不錯。距他接到電話已經有五個半小時了,到目前為止,沒有帶子圍成的犯罪現場,門前沒停著警車,更棒的是,也沒看見排成長隊的新聞直播車。房子看上去一片靜謐。正是俗話所說的暴風雨前的平靜。
蒂蒂繞著街區轉了三圈,最後把車停在一個隔了好幾條街的地方。要是米勒調查了這麼久還沒弄得眾人皆知,她當然也不想搞砸。
她往回走,雙手握拳,插在前面的口袋里,縮起肩膀以求暖和點兒。她看見米勒站在前院,正在等她。他的塊頭比她預料的要小,留著稀疏的棕色頭發和上世紀70年代的小胡子。看上去他是那種很適合做臥底的警察——難以從眾人中被認出來,也就沒人會注意他,更別說會意識到他其實正在竊聽重要談話。他的膚色蒼白,就像大部分長時間在日光燈下工作的人一樣。坐辦公室的家夥——蒂蒂想道,但立刻決定保留意見。
米勒穿過草坪,和她並肩而行。他一直往前走,于是她也一直跟著。有時候,當警察也得有點表演的天分。顯然,今天他倆扮演的角色,是一對早上出去散步的夫妻。米勒身上皺巴巴的棕色西服,在這樣的場合下顯得有點過于正式,但是蒂蒂的緊身牛仔褲和皮夾克讓她顯得很精神,看上去充滿活力。
“桑德拉?瓊斯在中學教書,”米勒開始說話了,聲音低沉而急促,他們正穿過第一個街區,朝水邊走去,“教六年級的社會研究課。現在有兩個我們的人在學校里,但是從她昨天下午三點半離開學校後,就沒人知道她的情況了。我們排查了周圍的公司、賓館、便利店,什麼線索也沒有。晚餐用過的盤子還在水槽里沒洗。廚房吧臺上有一疊改過的作業本,就在她的錢包旁邊。據那位丈夫說,桑德拉在晚上八點哄女兒睡著以後才開始工作。所以,我們目前假設她在家和女兒一起待到了八點半之後的某個時間,比如九點。手機來電在傍晚六點鐘以後就沒有任何通話記錄了,我們正在查固定電話的通話記錄。”
“家庭成員的情況呢?問過她的祖父母、叔叔嬸嬸、堂兄妹們嗎?”蒂蒂問道。太陽終于透過灰色的雲層,放出了光芒,但氣溫還是很低,風吹著水面,寒意透過她的皮夾克鑽進來。
“她在本地沒有親戚。只有一個父親在佐治亞州,關係還很疏遠。可這位丈夫拒絕透露詳情,只說那是以前的事了,跟他妻子的失蹤沒有任何關係。”
“那位丈夫可真會替我們著想。你給她的父親打電話了嗎?”
“要是我知道他的名字,早就打過了。”
“那位丈夫連他岳父的名字都沒告訴你?”蒂蒂覺得難以置信。
米勒搖搖頭,把手插進褲子口袋,呼出的氣結成了薄薄的一層霧。“嗯,等你會見這家夥的時候再問吧。你看過那部電視劇嗎?那部醫院題材的。”
“《急診室的故事》?”
“不,是另一部,性元素更多的。”
“《實習醫生格蕾》?”
“沒錯,就是那部。那個醫生有個什麼外號來著?”
“你是說夢幻先生?”
“沒錯,就是他。瓊斯先生就像是他的雙胞胎兄弟。亂蓬蓬的頭發,短短的胡髭……呵,要是把這個故事分段播出,這個家夥收到的粉絲來信肯定比斯科特?皮特森還要多。我說,我們還有二十多個小時,然後要麼我們找到桑德拉?瓊斯,要麼我們就徹底搞砸了。”
蒂蒂重重嘆了口氣。他們已經走到了水邊,往右轉,然後接著走。“男人們真蠢,”她不耐煩地嘟噥道,“我是說,看在老天的分上。每個星期,好像都會冒出個英俊的、要什麼有什麼的家夥,試圖通過謀殺自己的妻子然後宣布她失蹤來解決自己的婚姻麻煩。每個星期媒體都要來——”
“我們已經在打賭了。南希?格蕾絲是五賠一,格雷塔?范?蘇斯泰瑞是四賠一。 ”
蒂蒂瞪了他一眼。“每個星期,”她接著說,“警方都會組織特別小組和志願者們去搜索樹叢,組織海岸巡邏隊去搜索港口,你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嗎?”
米勒看上去很期待聽到答案。
“失蹤妻子的屍體被發現,而她丈夫要在戒備森嚴的監獄里度過二十年或者一輩子。你不覺得,到目前為止,至少應該有一個家夥想通過老式的離婚來解決問題嗎?”
米勒什麼也沒說。
蒂蒂嘆了口氣,一只手抓了抓頭發,又嘆了口氣。“好吧,這只是我的本能反應。你覺得他妻子死了?”
“是的。”米勒說得理所當然。她等著,他繼續道,“打碎的臺燈,失蹤的被子。我是說有人用被子裹住屍體帶走了。被子里可能有血跡,這就是現場物證缺失的原因。”
“好吧。你覺得是那個丈夫幹的?”
米勒從他的棕色西服里掏出一張折起來的黃色記事簿紙條,遞給她。“你肯定想看看這個。盡管那位丈夫不願意回答我們的問題,他倒是提供了昨晚他自己的行動時間表,包括可以證實他行蹤的那些人的姓名和電話。”
“他提供了一份不在場證明清單?”蒂蒂打開那張紙條,注意到排在第一位的名字是拉里?韋德,火災調查員;下一個是詹姆斯?康納蓋爾,來自馬薩諸塞州立警察局;然後又是三個名字,這三人都是波士頓警察局的。她一邊讀,一邊瞪大了眼睛,雙手因為抑制不住的怒火抖動起來。“你再說一遍,這家夥是他媽幹什麼的?”
“《波士頓日報》的記者。昨晚有房子著火。他宣稱在那兒,進行現場報道,波士頓一半的警察也在那兒。”
“真能扯。你給單子上的這些人打過電話了?”
“沒有,我已經知道他們會怎麼說了。”
“他們看到了他,但沒有注意他,”蒂蒂補充道,“在火災現場,人人都在忙活。也許他採訪了單子上的每個人,請他們說句話,這樣他們就會記住他,然後他可能偷偷溜走……”
“沒錯。就不在場證明來說,這家夥的得分可不低。至少有半打我們局里的自己人能給他作證,就算中間有段時間他根本不在那兒。也就是說,”米勒伸出手指衝她晃了晃,“別被瓊斯先生英俊的外表蒙蔽了。夢幻先生也是機靈先生。這可真不公平。”
蒂蒂把那張紙遞回去。“他請了律師?”他們走到了拐角處,然後不約而同地轉了個身,往回走。現在他們是逆風而行,衣服被風吹得緊緊貼住胸膛,大風卷起的水珠撲打在他們臉上。
“還沒有。他就是不回答我們的問題。”
“你沒把他帶到我們局里訊問?”
“他說要先看我們的逮捕許可證。”
蒂蒂一挑眉毛,像是聽到了什麼新聞。夢幻先生果然是機靈先生。至少,他對憲法賦予自己的權利比大多數普通人了解得更多。有意思。她低下頭,避開風的正面侵襲。“房屋沒有強行進入的跡象?”
“沒有,而且,聽著,他家的前門和後門都是純鋼制的。”
“真的?”
“沒錯。而且門上配了雙保險插銷鎖。哦,我們還發現大多數窗框都上了木制暗銷。”
“那個丈夫對此有什麼解釋?”
“這是他拒絕回答的問題之一。”
“有沒有安裝家庭安全係統 或者攝像頭?”
“兩樣都沒有裝。我問過了。”
現在,他們已經接近那所房子了,建于上世紀50年代的這棟可愛小別墅實際上固若金湯。
“安了雙保險插銷鎖,”蒂蒂喃喃道,“沒有攝像頭。讓我猜猜,這到底是為了阻止誰進來,還是防止誰出去。”
“你覺得妻子被虐待了?”
“肯定不止一次。你說過他們有個孩子?”
“四歲的女兒。克拉麗莎?簡?瓊斯。他們叫她蕾。”
“跟她談過話了嗎?”
米勒有些猶豫。“那孩子整個早上都蜷縮在她爸爸的懷里,看上去很受傷的樣子。我看那家夥不可能讓我們跟他女兒單獨聊天,就沒有強求。還是等我們手頭的證據更充分了,再去盤問他們父女倆也不遲。”
蒂蒂點點頭。跟孩子談話是個麻煩事。有些探員擅長這活兒,有些則不然。她估摸,從米勒的勉強勁兒來看,這不是他的拿手活。所以蒂蒂才能賺得比他多。
“那個丈夫被限制行動了嗎?”她問。他們踏上別墅的臺階,走近一塊碧綠色的擦鞋墊,上面大片亮麗的綠色和黃色花朵簇擁著手寫體的藍色字母。在蒂蒂看來,這樣的一塊擦鞋墊正是一個小女孩和她的媽媽會選擇的。
“父女倆在家庭活動室里。我留了個警員盯著他。目前而言只能這樣了。”
“目前而言,”她表示同意,在擦鞋墊前面停下腳步,“家里你都搜過了?”
“對,百分之九十的地方。”
“車子呢?”
“也搜過了。”
“附屬建築呢?”
“搜了。”
“跟當地商鋪、鄰居、朋友、親戚還有同事都談過話了嗎?”
“這些工作正在進行中。”
“這些人都不知道桑德拉?瓊斯的下落。”
米勒看了一眼手表。“從那個丈夫的第一個報警電話到現在已有大約六個小時了,還是沒有任何關于桑德拉?瓊斯的線索。”
“但主臥室也許就是犯罪現場,桑德拉四歲的女兒也許就是目擊證人,桑德拉的記者丈夫也許就是兇手。我能這樣總結嗎?”
“你可以這樣總結。”米勒對著前門做了個手勢,第一次有了不耐煩的表現,“你想從哪里著手?房子、丈夫,還是孩子?”
蒂蒂伸手握住了門把手。她已經有了第一直覺,但還是停下來仔細想了想。最初的幾個小時,也就是你接到了報警電話,但還未證實是犯罪事件時,總是調查的關鍵時刻。他們有所懷疑,但尚未找到可能的原因;有利害關係人,但還未圈定頭號嫌疑對象。用法律的眼光來看,他們必然不戰而敗。
蒂蒂嘆了口氣,意識到自己一時半會沒法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