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擅長發現條子。別的家夥,他們也許擅長在玩撲克牌的時候用小牌來虛張聲勢。我嘛,我沒那個本事。但我能從人群中把條子找出來。
我在吃早飯的時候注意到了那兩個便衣警察。當時我剛給自己衝了碗卜卜米 ,斜倚在廚房顏色暗沉的防火板吧臺上吃了一口。這時,我從廚房水槽上方的小窗戶望出去,看見了他,穿得整整齊齊:白種人,男性,身高大約在1.77∼1.80米之間,黑頭發,深色眼睛,正從人行道的另一端大步向南走來。他穿著看上去有點像粗花呢布的運動夾克,里面是藍色襯衫,紐扣都扣得很嚴實。下面是卡其色斜紋休閒褲,腳蹬一雙磨面深棕色皮鞋,深黑色的橡膠底。右手拿了本小巧的線圈裝訂筆記本。
條子。
我舀了一口燕麥粥,嚼兩口,吞下去,然後再次開始這種機械運動。
在第一個條子出現後大約一分半鐘,第二個上場了。這家夥的塊頭大點兒——身高在1.85∼1.87米之間,短短的金發,長了個肉乎乎的下巴,像我這樣的瘦子總想給他那個大下巴來上一拳。他穿了條跟前面那個家夥差不多的斜紋休閒褲,但運動夾克的款式有所不同,里面是件白色襯衫。二號警官在街道的右側幹活,也就是我房子所在的這一邊。
三十秒之後,他梆梆地敲響了我的房門。
我舀了一口燕麥粥,嚼兩口,吞下去,然後再次開始這種機械運動。
每天早上,我的鬧鐘會在六點零五分響起。從周一到周五。我會起床,淋浴,刮胡子,換上一條舊牛仔褲和一件舊T恤。我喜歡穿白色平角短褲。我還喜歡穿白色高筒運動襪,能拉到膝蓋那種,襪筒上方還印有三道海軍藍的條紋。歷來如此,也將一直如此。
早上六點三十五分,我會吃一碗卜卜米,洗幹凈碗和勺子,然後把它們放在不鏽鋼水槽旁邊那塊褪了色的綠色洗碗布上瀝幹。早上六點五十分,我會步行去本地的一家車行上班,我會在那兒換上滿是油污的深藍色連體工作服,埋頭在某輛車子的引擎蓋下開始工作。我的技術還不錯,也就是說,我總會有活幹。但我一定是在引擎蓋下面埋頭幹活的那個家夥,而不是像外面的一線人員,跟顧客面對面打交道,我做不了那樣的工作。
我一直工作到傍晚六點鐘,午飯時還能休息一小時。工作時間很長,不過加班費還算可以,話又說回來,我的技術很好,也從不多嘴,這意味著老板不介意多我一個人。下班後,我走回家。也許會煮點餛飩當晚飯,看看肥皂劇《宋飛正傳》。十點鐘上床睡覺。
我不外出。我不泡吧。我從來不和朋友們看電影。我睡覺,吃飯,工作。每天的日子都和前一天沒什麼兩樣。這不能算生活,只能算生存。
精神病科醫生對此有個術語:假裝正常。
這是我知道的唯一生存之道。
我又舀了一口燕麥粥,嚼兩口,吞下去,然後再次開始這種機械運動。
前門傳來的敲門聲更重了。
燈是關著的。我的房東H太太正在佛羅里達州看望她的外孫們,所以,沒必要把電浪費在我這一個房客身上。
我放下那碗沒滋沒味的燕麥粥,就在此時,那個條子也剛好轉過身去,走下門前臺階。我挪到廚房的另外一側,正好可以偷看到他的舉動,只見他走到我鄰居的門前,又開始梆梆梆地敲門。
這是警方排查。警方正在排查整條街道。他們是從北邊查過來的。應該出了什麼事,可能就在這條街上,可能就在街的北邊。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我並沒打算認真去想的事情,但今天早上從鬧鐘關掉,我走進浴室,盯著面盆上方鏡子里我自己的映像時開始,它就一直在我的腦海里若隱若現。昨天晚上我關掉電視機後聽見的那些噪音。我可能知道了我根本不想知道的東西,但現在,我無法把它從腦海中趕出去。
我沒心思再吃早飯了,重重地在廚房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早上六點四十二分。無論如何,今天反正不用再假裝正常了。
今天要動點真格的。
我覺得有點喘不上氣。我的心跳加快,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我一下子想到了這麼多事情,以至于頭都開始疼了,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呻吟,我給弄糊涂了,後來我才意識到,正是我自己在發出呻吟。
她的微笑,她那無比甜蜜的微笑。她看著我的樣子,就好像我是個3米高的巨人,就好像我能掌控整個世界似的。
然後,一串串淚珠滑下了她的臉頰。“不,不,不要。請別這樣,艾丹,住手。別這樣……”
那些條子是來抓我的。早晚他們都會來。先來兩個,然後三個,最後整個特警組都會出動,聚集在我門前的臺階上。像我這樣的家夥,活著的原因就在于此。因為每個社區都得有個惡棍,再怎麼假裝正常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要想想對策。要做好計劃。要他媽的離開這里。
但是去哪兒?待多久?我可沒有那麼多現金……
我努力把呼吸的節奏調整正常。找到些許安慰。告訴自己一切都沒事。我沒有跟體制搗亂。我在堅持上心理治療課程。不喝酒,不抽煙,也不上網。我準時出席小組會議,安分守己。
過正常的生活,做個正常人,不是嗎?
但這些都幫不了我。我積習難改,而且我意識到,這是真的。
我是個該死的說謊高手,特別是當我面對警察的時候。
蒂蒂開始在廚房里巡視。要是她扭頭往左看,視線穿過走廊,就能看見一個男人側面的輪廓,他正坐在深綠色的雙人沙發上,沙發靠背上搭了條彩虹色調的阿富汗毛毯。傑森?瓊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一顆長滿卷發的小腦袋正頂著他的下巴頦,也一動不動:那是他的女兒,蕾,看上去她好像睡著了。
蒂蒂提醒自己別盯太久。她不想這麼快就在遊戲中引起別人的注意。米勒的直覺是對的:他們正在同一個聰明的利害關係人打交道,這家夥似乎很清楚法律的條條框框。也就是說,要是想繼續詢問那位丈夫或者他四歲的女兒,他們就必須把一切事情先打理好,還得抓緊。
所以,她把注意力投向了廚房。
廚房,就跟其他房間一樣,盡管外觀還保持得不錯,但已經看得出有年月了。黑白棋盤狀的油氈布正在剝落。也許有人會說那些家用電器是復古產品,但蒂蒂覺得已經過時了。房間非常小。一個有弧度的吧臺,還有一對紅色的塑料吧椅,足夠兩個人坐。一張小巧的茶幾放在窗戶前面,但它上面擱了一臺電腦,而不是讓人當座位用的。
這讓蒂蒂覺得有點意思。一個三口之家,但只準備了兩個人的座位。這是不是能說明點關于家庭動力學的什麼問題呢?
廚房很整潔,臺面擦得幹幹凈凈,只有幾件小電器稍顯雜亂,在緊靠著臺面的後擋板上排成一行,但又不是過分整潔——水槽里堆著沒洗的臟盤子,瀝水籃里放著洗幹凈的盤子,還沒來得及放進櫥櫃。一口古老的餐廳鐘,用叉子和勺子作時針和分針,喜氣洋洋地架在爐子上方,淺黃色的窗簾上印著明黃色的單面煎蛋圖案,裝飾在窗戶頂上。雖然陳舊,但很舒適。顯而易見,有人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
蒂蒂看到一條方格子洗碗布挂在挂鉤上,便俯身過去,嘗試性地嗅了兩下。米勒看著她,好像她幹了什麼滑稽事,她無所謂地聳聳肩膀。
在職業生涯的早期,蒂蒂曾處理過一樁家庭虐待案件——戴利夫婦,那是他們的名字——那位專橫跋扈的丈夫,帕特,強迫他的妻子,喬伊斯,按照軍隊里的嚴格標準去打掃房間,每天如此。蒂蒂還記得,當她挨個房間檢查的時候,那無處不在的刺鼻氨水氣味,刺激得她淚流不止,直到她來到一間密室,氨水的氣味終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濃的血液幹涸以後的味道。很顯然,老好人喬伊斯那天早上沒把床鋪好。所以帕特狠狠地揍了她。喬伊斯的腎臟被傷得很重,她開始尿血,想到自己就要死了,她掙扎著去丈夫的卡車車廂里取出手槍,她得讓這個惡棍給自己陪葬。
後來,喬伊斯躲過了腎臟大出血的劫難,活了下來。可那位丈夫,帕特,被手槍轟掉了大半邊臉,死了。
目前而言,這個廚房給蒂蒂留下的印象很平常。沒有什麼瘋狂的丈夫強迫或命令妻子去打掃或消毒的跡象。這個廚房就是一位母親準備晚餐的地方,水槽里還放著幾個沒洗的盤子,上面殘留著芝士煮通心粉。
蒂蒂把注意力轉向吧臺,上面放著一個黑色女式皮包。米勒無聲地遞給她一雙橡膠手套。她點點頭以示感謝,然後開始篩檢皮包里面的東西。
她先檢查的是桑德拉?瓊斯的手機。那位丈夫似乎沒指望妻子的手機里會有什麼隱私,他們得以順利地在手機上翻找自己想要的內容。她檢查了手機里的短消息和通話記錄。只有一個電話號碼的撥出頻率顯得很觸目,標記為家。媽媽打電話回家詢問自己女兒的情況,這沒什麼好懷疑的。撥出頻率排第二的電話號碼,標記為傑森,妻子打電話看看丈夫在幹些什麼,蒂蒂得這麼想。
因為設有密碼,蒂蒂沒法聽到語音留言,但她不著急。米勒會讓移動通信公司把這項工作繼續進行下去,讓他們凍結相關信息,並且查出通話記錄。服務供應商甚至會把那些已經刪除的信息也保存在自己的數據庫里,方便有需要的人隨時查詢。米勒會讓服務供應商追蹤桑德拉最後留下的那些通話記錄,記下發射信號的那些信號塔,以幫助確定她最後的活動范圍。
錢包里剩下的東西包括三管不同顏色的口紅——深淺不一的粉紅色,一把指甲銼,一塊格蘭諾拉牌巧克力,一個黑色的發圈,一副閱讀時用的眼鏡,一個錢包,里面有四十二美元現金,一張馬薩諸塞州的有效駕駛執照,兩張信用卡,還有三家雜貨店跟一家書店的會員卡。最後,蒂蒂從包里拽出一個線圈裝訂的小筆記本,上面記滿了各種事項:需要購買的日常用品,需要辦理的雜事,約會的時間,等等。蒂蒂把這個小筆記本挑出來作為重點目標,米勒讚許地點了點頭。
皮包旁邊放著一大串車鑰匙。蒂蒂面帶疑色地把它們拿起來。
“自動鑰匙是停在車道上那輛灰色沃爾沃旅行車的。有兩把是房子的鑰匙。還有四把鑰匙我們暫時不知道用途,但我們估計至少有一把是她的教室鑰匙。我會派人去查清楚。”
“你檢查過那輛旅行車的後備箱了嗎?”她毫不含糊地問道。
米勒瞧了她一眼,顯然是覺得她的問話缺乏對他的信任。“當然檢查了,女士。沒什麼讓人驚喜的發現。”
蒂蒂懶得為此次冒失的發問道歉。她只是放下鑰匙,拿起一沓學校的試卷,上面用紅墨水打著分數。桑德拉?瓊斯給班里的學生們布置的作業是,每位同學都要圍繞下面的問題寫一段文字:“如果我要開創屬于自己的小鎮,為所有居民制定的第一條法規將是什麼?為什麼?”
有些孩子只寫得出一兩句話。但也有兩個孩子幾乎填滿了整張紙。每份試卷上都有一兩句評語,畫了圈的分數打在試卷頂端。能看出是女性的筆跡,有些寫得不錯的文章,還畫上了表示獎勵的笑臉。蒂蒂心想,偽造筆跡者是不可能想得出把這種細節也包括進去的。所以,到目前為止,她的推斷是,桑德拉?瓊斯曾坐在吧臺邊,批改這些作業,而這一行為,根據她丈夫的說法,只可能發生在她把女兒蕾哄到床上睡著了之後。
所以,在晚上大約九點鐘左右,桑德拉?瓊斯還好端端地坐在自家的廚房里。然後……
蒂蒂的目光移向那臺電腦,一臺看著還挺新的戴爾筆記本電腦,就放在那張紅色小茶幾的上面。她嘆了口氣。
“開機檢查過了?”她帶著未加掩飾的渴望問道。
“還沒這個打算。”米勒答道。
那臺電腦很有點意思。他們當然想看里面的內容,但當然也要獲得那位丈夫的首肯,因為他的個人隱私不容侵犯。這種事得靠商量,假設他們有什麼法寶可以拿來商量的話。
蒂蒂轉過頭,看著那道從廚房後面升上去的狹窄的小樓梯。
“勘驗專家已經上去了?”她問道。
“沒錯兒。”
“他們的車停在哪兒?”
“五個街區以外的地方,一家小酒館旁邊。我怕別人看到。”
“我同意。他們檢查過樓梯了嗎?”
“一到這兒,我叫他們幹的頭一件事就是這個。”米勒向她保證道。然後又補充說,“聽著,警長,我們從清晨六點鐘開始就一直待在這兒。當時,我安排了十個人搜查這房子,從地下室、臥室、衣櫃到灌木叢。可這場搜查唯一的收獲就是一盞破碎的臺燈,還有主臥室里一條失蹤的被子。所以我把勘驗專家打發到樓上去做他們分內的事情,其他家夥都到外面幹活去了,要麼把桑德拉?瓊斯帶回來,要麼把相關線索帶回來,看看到底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這些是基本步驟,我們都知道。不過它們沒能提供什麼幫助。”
蒂蒂又嘆了口氣,抓住樓梯的扶手,沿著漆成巧克力色的樓梯往上走去。
樓上跟樓下一樣溫馨舒適。一對陳舊的壁燈支架碰到了蒂蒂的頭發,她本能地想低頭躲開,但抑制住了這個衝動。走廊里鋪的也是硬木地板,積年的灰塵塞在階梯角落里,幾撮細細的毛發夾雜著皮屑,像風滾草 一般,輕輕滾過她腳下的階梯。家里養了寵物,蒂蒂猜測,盡管到目前為止還沒人提及這一點。
她停了一會兒,回頭看著上來時走過的路,灰蒙蒙的樓梯上,一串腳印混雜在一起,難辨彼此。還好樓梯已經檢查過了,她想道。接著,她皺起眉頭,腦海中閃過另一個念頭,讓她立刻就急切地想要弄個清楚。
她差點兒就要張嘴說什麼了,但在最後一刻,又沉思了一下。最好等等再說。還是先把一切事情打理好,抓緊。
他們經過一間狹小的浴室,裝飾得跟廚房里那種上世紀50年代的格調差不多。浴室對面,是一間大小適中的臥室,里面放了一張鋪著粉紅色被子的單人床,擺在屋子斜頂底下的角落里。天花板和屋檐都漆成了明亮的藍色,還裝點著朵朵白雲、鳥兒和蝴蝶。肯定是個女孩兒的房間,它布置得這麼可愛,以至于蒂蒂忍不住為小克拉麗莎?簡?瓊斯感到一陣心痛。小克拉麗莎昨晚入睡的時候還好好地徜徉在這麼漂亮的聖壇中,可當她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倣佛身陷噩夢,一幫身著黑衣的警察正在自己家里大搖大擺。
蒂蒂沒有在這間臥室里久留,她繼續往前走,來到了主臥室。
兩位勘驗專家正在窗前忙活。他們剛合上百葉窗簾,現在正用藍光在房間里掃描。蒂蒂和米勒禮貌地站在門外走廊上,與此同時,第一位身著白衣的專家掃描了牆壁、天花板和地板,以便提取體液留下的那些記號。隨著那些斑點浮現出來,第二位專家用一張卡片給它們做好標記,供進一步的分析之用。這一過程花了大約十分鐘。他們沒有掃描那張床。顯然,床單和毯子都已經被卷起來,等著送實驗室檢驗了。
第一位專家拉起百葉窗,打開那盞幸存的床頭燈,然後興高採烈地跟蒂蒂打招呼:“你好哇,警長。”
“戰況如何,瑪吉?”
“還行,一如既往。”
蒂蒂上前兩步,去和瑪吉握手,隨後又和第二位專家握手,他叫尼克?克勞福德。他們是老相識了,對這種場景早已司空見慣。
“你們有什麼想法?”蒂蒂問道。
瑪吉聳了聳肩膀。“找到一些東西。我們當然會進行檢測,不過,沒什麼驚人發現。我是說,美國的每間臥室里,多多少少都能找到些體液。”
蒂蒂點點頭。在房間里搜尋體液時,有兩種情況特別值得注意:一種是非常明顯的,比如牆壁濺滿了血跡,或是地板上積了一大攤血;還有一種情況是,完全找不到任何體液,那就意味著有人事前用化學品進行了工程浩大的清理工作。就像瑪吉說的,每間臥室都應該能找到點什麼。
“那盞打碎的臺燈是怎麼回事?”蒂蒂問道。
“我們是從地板上找到的,”尼克開口道,“所有的碎片都散落在附近。一眼就能看出,燈是倒在地板上摔碎的,而不是被拿來用做武器。至少,通過肉眼的觀察,在臺燈的底座上沒有發現任何血跡。”
蒂蒂點點頭。“床上用品呢?”
“一條藍綠相間的被子不見了,但其他床上用品都完好無損。”
“你們也檢查過浴室了?”蒂蒂問道。
“是的。”
“牙刷呢?”
“我們到的時候,有兩支牙刷還是濕的。一支粉紅的芭比娃娃電動牙刷,是小女孩用的。還有一支博朗牌Oral-B電動牙刷,據丈夫說,是他妻子用的。”
“睡衣呢?”
“據丈夫說,他妻子穿了一件紫色的長T恤,上面的圖案是一只戴著王冠的小雞。目前還沒找到。”
“其他衣服?或者行李箱?”
“據丈夫的說法,沒發現少了什麼東西。”
“珠寶首飾還在嗎?”
“最值錢的就是她戴著的手表和結婚戒指,兩個都不見了。還有她最喜歡的一對金耳環,據丈夫說,他妻子一直戴著。我們在首飾盒里找到的就是幾條項鏈,兩個自己做的手鐲,顯然是小女孩送給媽媽的禮物。丈夫覺得看起來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蒂蒂把頭轉向米勒,說道:“我想,查過她的信用卡了吧?”
米勒瞟了她一眼,那意思是“我又不是白癡”。她覺得這眼神就算是回答了問題。
“那麼,”她自言自語道,“綜上所述,桑德拉?瓊斯昨天下午下班回家,給女兒做了晚飯,安頓女兒上床睡覺,接著批改試卷。在某個時刻,她刷了牙,穿上睡衣,而且至少走進了自己的臥室,然後在那兒……”
“在那兒發生了一場扭打,臺燈摔到了地上?”瑪吉接過話的同時,聳聳肩膀,“也許已經有人埋伏在那里,襲擊了她。這能解釋為什麼沒有血濺當場。”
“兇手用手讓她慢慢喪失意識,”米勒補充道,“使她窒息。”
“得檢查枕頭,”蒂蒂說,“兇手有可能是趁她睡覺時,用枕頭悶死了她。”
“悶死,勒死。總之是不會發出什麼聲音,而且不會弄得一團糟的死法。”尼克表示同意。
“然後兇手用被子把屍體裹起來,拖到房子外面。”米勒得出了結論。
蒂蒂搖搖頭。“不對,不可能是拖出去的。這就是案件的復雜之處。”
“什麼意思,不可能是拖出去的?”米勒困惑地問道。
“看看走廊,全是灰塵。我都能看見我們自己留下的腳印,這就是關鍵,要是有人用一條大被子拖著一具屍體走過去,那我們應該能看見一道長長的、清晰的拖痕,從這間臥室直到那邊的樓梯。可是,沒有明顯的痕跡。這就是說,沒有什麼屍體被拖走。”
米勒皺起眉頭。“好吧,那麼兇手也許是把她扛出去的。”
“一個男人扛著一個卷在被子里的成年女性屍體,穿過那麼狹窄的走廊?”蒂蒂略帶嘲諷地揚起一道眉毛,“首先,那得是個非常強壯的男人。其次,他扛著屍體,沒法拐過樓梯那邊的拐角。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會看見到處都是痕跡。”
“也許兇手有兩個?”瑪吉鬥膽假設道。
“那就意味著會有雙倍的噪音,還得冒著雙倍被逮捕的危險。”
“那麼,那條該死的被子到底去哪兒了呢?”米勒提問道。
“我不知道,”蒂蒂說,“除非……除非她不是在臥室里被謀殺的。也許她又回到了樓下。也許她當時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然後門鈴響了。又也許,丈夫回到家里……”她一邊思考,一邊在腦海中設想各種情節,“他在別的地方把她殺了,然後上樓來取那條被子,把被子拖走的時候,不小心把臺燈帶倒在地。這樣的話比較安靜。不太可能吵醒睡著的孩子。”
“那樣的話,就說明我們還沒有找到第一案發現場。”米勒嘟囔道,但他在說話的同時皺起了眉頭。因為在他看來,他們已經走完了基本步驟,而那些基本步驟原本應該能夠幫助他們找到遺留的血跡。
幾個人面面相覷。
“我覺得應該去地下室看看,”蒂蒂說,“每當發生什麼壞事的時候,似乎都離不開地下室。咱們走?”
一行四人來到樓下,經過前廳,門口那兒站了一個身著制服的警官,密切注意著傑森?瓊斯和他正在熟睡的女兒。他們穿過門廳的時候,傑森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蒂蒂只瞥到了一眼他那棕色的眼眸。隨後米勒打開了通往地下室的門,一道陡峭的木頭樓梯顯露出來,它向下伸去,通往散發著霉味的地下室,里面只裝了四個燈泡,光線很昏暗。他們緩慢而小心地往下走去。坦白說,警官們滾下樓梯,摔傷脊背的事情經常發生,只不過公眾不知道罷了。對每個相關人士來說,這樣的事都挺尷尬。就算你是在工作中受的傷,至少也要有個好故事可以對媒體說。
下到底部後,蒂蒂在黑暗中分辨出,這是個再典型不過的地下室。石頭砌就的地基。有裂紋的水泥地面。他們面前是一臺象牙色的洗衣機,洗衣機的前面有一張舊咖啡桌,上面擱著一個塑料臟衣籃和洗衣粉。周圍放的都是壞掉的露天草坪椅、舊儲物箱、過時了的兒童家具。緊靠樓梯旁邊的,是一排塑料架,看上去裝的都是廚房放不下的餐具。蒂蒂注意到了盒裝的麥片粥、芝士通心粉、薄脆餅幹、意大利面、易拉罐湯,還有些廚房里司空見慣的零碎物品。
這間地下室布滿灰塵,但並不雜亂。物品都靠牆整齊碼放著,中間那塊地面比較整潔,可能是因為經常用洗衣機的緣故,也許還用來在室內騎騎車,這是蒂蒂通過停在樓梯口的那輛紫色兒童三輪車做出的判斷。
蒂蒂走到樓梯口,去查看右邊角落里的那些蜘蛛網,深色門把手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門顯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打開過了。而且,到了這里之後,她的想法就已經動搖了。要是你在地下室里殺了人,還有心思回樓上嗎?為什麼不把屍體塞在那堆箱子底下,或者幹脆抓條舊床單裹起屍體,趁著夜色拖出樓梯口?
她檢查著那堆廢棄的搖籃零部件、嬰兒推車還有彈力嬰兒椅。接著又查看了那些堆在牆邊的箱子和朽壞的草坪設施。
在她身後,尼克和瑪吉正用強光手電筒對地面進行檢查,米勒則站在一旁,兩手揣在口袋里。數小時之前,他已經在地下室里巡查過一遍,並且得出了結論,現在他要做的只是等著大家得出跟他差不多的結論。
不過短短幾分鐘,蒂蒂已經得出了結論。這個地下室讓她想起了廚房,不太臟,也不太幹凈,就是一個三口之家應有的樣子。
純粹為了好玩,她往那臺洗衣機里面看了看。突然,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
“哦,天哪!”她叫道,洗衣機的蓋子還敞開著,一條藍綠相間的被子豁然呈現在眼前。
米勒趕忙走過來,兩位勘驗專家緊隨其後。“這難道就是……你肯定是在逗我開心。要是讓我抓到頭一回搜查這里的那兩個家夥,我就要他們好看——”
“嘿,這不是那條失蹤的被子嗎?”尼克直愣愣地說道。
瑪吉已經彎下腰,開始從那臺頂蓋打開的洗衣機里把被子往外拽,同時注意不讓被子拖在地上。
“他洗了被子?”蒂蒂自言自語道,“是丈夫把被子洗了,但沒時間在警方趕到之前烘幹?還是妻子自己把被子放進了洗衣機,而我們之前幾個小時都在瞎忙活?”
瑪吉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展開,遞給尼克一頭,自己拎住另外一頭。被子上面深深的褶皺是濕漉漉的衣物在洗衣機里擱放好一陣子之後才會形成的。被子還隱約透出洗衣粉的味道——清新,幹凈。他們抖了抖被子,一團濕漉漉的紫色衣物滾出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蒂蒂還戴著那雙橡膠手套,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撿起了衣服。“我估計,這就是桑德拉?瓊斯的睡衣。”說著,她慢慢展開那件濕透的紫色T恤,上面確實印著一只戴王冠的小雞。
他們把這兩件東西研究了一會兒,想找出幾處褪色的粉紅色污點,那可能是被衝淡的血跡留下的印子,或者是被撕開的裂口,可能來自激烈的拉扯。
蒂蒂又有了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她好像看見了什麼顯而易見的事情,但卻弄不明白。
什麼樣的人會花時間把被子和衣服都洗了,但卻把打碎的臺燈留在那麼顯眼的地方呢?什麼樣的女人會失蹤,但卻丟下了她的孩子、她的錢包和她的車呢?什麼樣的丈夫會在回家時就發現妻子失蹤,但卻等到三小時之後才報警呢?
“閣樓和矮層空間查過沒有?”蒂蒂大聲問米勒。尼克和瑪吉正在把被子卷起來,好帶回實驗室去。只要兇手沒有使用漂白劑,被子也許還能提供點兒線索。他們從蒂蒂手上拿走那件紫色睡衣,把它放進第二個袋子里以供檢測。
“沒有矮層空間。閣樓很小,而且里面塞滿了聖誕節時用的裝飾品。”米勒報告道。
“壁櫥、冰箱、冷櫃、燒烤爐?”
“沒有,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當然,那兒就是那個巨大的藍色海灣。”
“沒錯。”
蒂蒂重重嘆了口氣。嘗試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丈夫開的車呢?”
“是一輛輕型貨車。他陪我們一起查看了車廂。不過,他拒絕為我們打開駕駛室的門。”
“這狗娘養的,夠謹慎的啊。”
“是漠然,”米勒糾正道,“從他妻子失蹤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個小時了,可他甚至都沒拿起電話來給任何家人或者朋友打電話,通知他們。”
這句話決定了她的下一步行動。“好吧,”蒂蒂說,“讓我們去會會瓊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