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真可惡!我受不了她,看到她都讓我無法忍受!
她為什麼老坐在那里?
我過去常常在修繕好墓地後在那條長凳上坐一會兒,繼續我所有被打斷的思緒,希望能找到一項未竟的事情,幫我度過接下來的一兩天。如果我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總會不可避免地出現什麼小災難,而我將不得不額外花上一天來解決。好比我開拖拉機時撞到了石塊上,折斷了後車軸,或一只奶牛踩傷了自己的一個乳頭,因為我忘了給她戴好胸罩——我是說乳房護具。
去墓地是我唯一能喘息的機會,就算那會兒,我都從未感覺能坐在那兒靜靜地思考。我得耙松土地,種點什麼,除去雜草,然後才容許自己坐下來。
而她就在那里。
面色憔悴,就好像擺放了好幾年的陳土豆。幹枯的金發,蒼白的一張臉,眉毛和睫毛都是白色的,穿著毫無品味的淡色服飾,不是淡藍色就是灰褐色。就是個灰頭土臉的人。全然的傲慢——她哪怕只化點兒淡妝或戴點兒明亮的首飾都能讓她身邊的人知道這里有個至少關心自己形象以及關心別人會怎麼看待自己的女人。她的蒼白不過是在向世人宣布:我才不管你怎麼看我呢,我根本沒拿眼角去瞧你。
我喜歡女人妝扮成這樣:看看我,看我能給你送去多少美!那會讓我感覺像受到了抬舉。她應該涂上明艷的口紅,腳踩綁帶尖頭小鞋,豐乳傲然挺立在你鼻下。如果她的口紅弄花了點、腰上的贅肉把裙子繃出一道道皺褶、身上佩戴的人造珍珠多得挂不下,也沒關係——不是每個人的品味都那麼好,那得要付出努力修煉。每當我看到一個不再年輕,卻會花半天工夫來妝扮自己以博取人們注意的女人時,總有點兒意亂情迷,尤其是留著長長的假指甲,頭發燙得都快掉光了,穿著搖搖欲墜的高跟鞋的女人。那讓我禁不住想握住她的手,攬她入懷,給她讚美。
當然,我從未這麼做過。除了在郵局或銀行對她們行注目禮外,我從未靠近過她們。農場上除了給牲口人工授精的技術人員和獸醫之外,沒有其他女人。她們係著藍色的長橡膠圍裙,穿著長靴,頭發上綁著頭巾,嫻熟地把一根試管插進公牛的精液里。她們從來沒有時間留下來喝杯咖啡——就算我有時間進屋去煮一杯。
過去幾年媽媽經常對我嘮叨,讓我“出去”找個姑娘。就好像某個地方有一大群心甘情願的女孩,你只需走出去,任意挑選。好比在打獵季節拿出步槍去獵殺一只野兔一般容易。
她著急是因為她早已知道癌細胞正在她體內慢慢吞噬她,一旦她走了,家里將只會留下我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很久之後才知曉。等到那時,我不僅要繼續做所有那些戶外工作,並且這麼多年來她為我所做的許多事情:溫暖的房子、幹凈的床單、每隔一天就換洗的工作服、可口的食物、一如既往的熱咖啡配自家做的小圓面包,我也都將事必躬親。有些事情我從來不必去考慮——劈柴、給爐子添火、採漿果、洗衣服,現在卻都抽不出時間去做。我現在的生活就是:工作服因沾滿了奶牛大便和酸奶而變得硬邦邦;灰色的床單;每次走進家門,房子里都冷冰冰的;直接從水龍頭下接熱水衝雀巢咖啡;每天都把切細的大根香腸扔進微波爐里熱熱就吃。
她過去常常將《農夫》雜志的家庭部分翻開在個人版面,放在我的咖啡旁,有時候她會圈起某則廣告。但是當然了,她從來沒有直接說過什麼。
媽媽不知道牛奶攪拌平臺四周再也沒有年輕姑娘迫不及待地想為擁有農場的合格單身漢當管家婆了。幾年前她們全都離開去了城里,現在都成了幼兒園老師和年輕護士,嫁給了汽車維修工和銷售員,考慮著買棟小房子。夏天,她們有時會帶著老公和包裹起來、放在童車里的金黃色頭發的小東西回這里小住幾周,在她們父母的舊農場外,躺在輕便折疊躺椅上,懶散地打發時間。
高中時,卡利娜一直對我緊“追”不舍,只要略和她搭訕,就能把她拿下。如今,她不時從商店貨架後對我進行突襲。夏天時,那家商店依然在營業,也許還能撐上幾個年頭。她會突然從什麼地方跳出來,裝作是碰巧撞上的樣子,然後開始問我結婚了沒有,有沒有生孩子。她現在和斯忒芬住在城里,斯忒芬是消費合作社的收銀員,她說話時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氣,好像指望我會嚎啕大哭,為自己錯失了她而後悔不迭。真該死。
也許那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夏天也會去拜訪父母,懶懶地躺在輕便折疊躺椅上打發時光,能擺脫她幾個星期真是太爽了。夏天我沒有時間來墓地,除非哪天下雨,讓我無法繼續割曬牧草。
然而她就坐在墓石前望著我!你能把那種石頭叫什麼?看起來就像哪個勘測員豎起的界碑!
爸爸的碑石是媽媽選的,我看得出來它挺俗氣,但我也能看出她選擇這塊碑石時的滿腔愛意。她花了好幾個星期,訂購貨品目錄,做了許多準備,每天她對設計都會產生新想法,最後,她包攬了所有事宜。
厄爾揚,那是她的父親、兄弟,還是她的愛人?她既然能日復一日地跑過來坐在那里盯著那塊石頭看,那她為什麼不能在墳墓上種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