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的好幾個地方,太陽是不可信的,白天和黑夜不能用太陽升起和落下來判斷。在一些偏遠的地區,太陽總是在12月落下,然後整個季節都不再升起。在夏天,那里的太陽終日不落。在6月的晚上,太陽毫不留情地射出耀眼的光芒。
那些地方的氣候極其惡劣,在那里,樹木拒絕生長。它們是北部斯堪的納維亞的古代捕魚點、西伯利亞的冰坡、位于加拿大北部和美國阿拉斯加的因紐特人村。對生活在那里的人來說,“日”和“夜”的概念很抽象。不是所有的白天都伴隨晨曦一起到來,不是所有的夜晚都漆黑一片。
我們這些生活在低緯度的人即將體驗一種陌生的生活方式。不過,在夏季太陽終日不落的地方,人們對此早就屢見不鮮。
通知是在地球轉動變慢後的第十四天宣布的,當時是晚上,電視節目被中斷,播音員插播特別消息。我記得喇叭嘟嘟直響——電視臺播放緊急通知的音樂——切斷了世界大賽季後賽第七場的喧囂聲。
“天哪,”媽媽驚呼道,“又怎麼了?”
吃晚飯時我們一直在觀看比賽,每人膝上放著一盤冒著熱氣的貝利薩里奧奶酪比薩。這是美好的一天:那個下午,我終于收到漢娜寄來的明信片——她寄給我一張賞心悅目的明信片,背面是張沙漠的圖片。媽媽也放松了一些,爸爸在喝著啤酒。一斤曲奇餅奶酪點心在冰箱里冷藏著。那天晚上,從球棒擊球的清脆聲以及爸媽一起說“幹杯”的聲音中,在我家窗戶經過的陌生人都能感受到我們的心情。我們都很開心。
現在,媽媽把放在膝上的盤子拿起來,放到咖啡桌上。她把滑到臉上的頭發攏開,似乎想聽得更清楚些。我肯定她的發根一天天在變白。這個月她沒有和發廊預約做染發——地球轉動變慢並沒有減緩人類頭發變白的速度。
爸爸坐在媽媽旁邊,他的嘴巴突然繃緊。我看到他的嘴巴還在嚼動。他慢慢抿了一口啤酒。
外面的陽光依然明亮——現在一天的長度已經遠不止30個小時。
“也許他們知道怎麼辦了。”我和小貓一起趴在地板上。
大家都不說話。
在官方正式宣布消息之前,某些圈子里肯定流傳著各種謠言。一定是些早期未經證實的報道。是不是重大消息總會在公布前走漏風聲?是不是秘密總會被泄露出去?各種匿名人士熱衷散布小道消息。可是我們沒有聽到過任何有關事態發展的消息。
電視臺把電視畫面切到白宮。總統坐在一張碩大、麰亮的書桌後面,雙手合攏,僵硬地放在桌面上,一面打著褶的美國國旗垂挂在他身邊。
國會領導人、白宮官員、商務部長、農業部長、交通部長和內政部聯合召開了一係列會議。在會上,他們制定了一個極其簡單的計劃:面對地球發生的巨大變化,全體美國人要像原先那樣繼續生活下去。
換句話說,我們繼續保留24小時制。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難以置信。有線電視盒的綠色熒光屏上顯示的時間是上午11點,但是現在夜幕就要降臨了。那時我們已經學會忽視時鐘。
“我不明白,”我說,“我們怎麼能做到?”
中國政府也採取了同樣的舉措,歐盟也將如法炮制。我們被告知,另一個選擇將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市場需要穩定。”總統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想決定維持現狀需要相當大的勇氣。不採取行動也是一種膽量。
在我看來,我們被要求完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這個做法就像有人提出用繩子捆起太陽,把它強行拖過天空一樣不可行。
我等著看媽媽的反應,她只是大聲嘆口氣。我扭過頭,看見她的本來面目:一位坐在沙發上疲憊不堪的婦女。我猜,即使是她,震驚也會有個限度。
“這根本不可行。”她說。
爸爸什麼也沒說,這是他的專長之一。我正在學習他這種在關鍵時刻保持緘默、用簡單堅定的緘默應付每一次危機的能力。我能感覺到自己從他那里遺傳了一點那種習性。
爸爸繼續吃他的晚餐,他在膝上整齊地鋪著一張餐巾紙,用刀叉吃著比薩。
電視上的畫面消失,恢復了原來的比賽節目。
此項計劃的意義不言而喻,但它的影響我當時並不清楚。顯而易見的是:我們的生活立刻與太陽不合拍。光明與白天脫鉤,黑暗與夜晚無緣。然而,不是每個人都讚同政府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