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的面條和拉條子
拍攝結束後,走下火焰山,時針正好指向正午。還沒過午餐時間 ,我們早已餓了,于是來到附近一家小店,和劉彥國博士一起吃午飯。市場里就像是在開“萬國博覽會”,圓臉、短鼻子的蒙古人、一看就是白人的哈薩克斯坦人、擁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的深膚色的印度人,來這里旅遊的日本、韓國遊客,還有偶爾出現的歐洲人……這麼多人種聚集在一起,讓市場看起來充滿了活力,似乎也在宣告著新疆是個多麼吸引人的地方。
據統計調查顯示,新疆生活著39個民族,換句話說,這里共存著多樣的民族和文化,從而創造出獨特的文化和秩序。有了這麼多樣的民族和文化,市場內的攤販和店面銷售的商品也是五花八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色彩鮮艷的飾品,這是勤勞而又智慧的少數民族人民用自己的雙手和辛勤勞動創造出來的。
走進小吃街,飲食店一字排開,一個挨一個。食物的香味逗得我鼻子發癢,叫賣自制面包的小鋪子、煙熏火燎賣著烤羊肉串的路邊攤、榨石榴汁的飲品店、把西瓜切片賣的小攤、賣炸魚和炸雞腿的簡易餐廳等,淩亂地佔滿著路兩旁。能夠看到各個民族的飲食文化聚在一起,實在是有趣的經歷,我頓時心花怒放起來。一路奮力擺脫各種食物的誘惑,我們終于來到這家市場最有名的面館。既然是在拍攝與面條相關的紀錄片,在拍攝地吃面條的場景對我們來說自然非常重要。更重要的是,劉彥國博士剛才提到過“火焰山面條文物與現在新疆的面條非常相似”,我想要親自確認一下。面館的主人是個維吾爾族老奶奶,整個頭用白布包著,看起來上了年紀,卻仍然站在碩大的灶臺前親自做面條。我們進門的時候,老奶奶正在做一種叫做“拉條子(laghman,維吾爾族語)”的面條,拉條子是新疆地區非常受歡迎的具有代表性的面條。
我們全都點了拉條子,然後在一旁觀看拉條子的制作過程。老奶奶首先將水和鹽放進面團里,開始和面,然後把面團切成合適的大小,用兩手搓成2厘米粗細的長條狀,之後,把條狀物放在大搪瓷器皿底部繞成團,看起來像條盤著身子的蛇。盤好後在上面抹上油,過了十分鐘,等面團發酵好後再把面條一點一點地拉出來。發酵讓面條變得更粘,也更有彈性了,這時就算再怎麼拉扯,也不容易斷。老奶奶把拉出來的面條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拉成6毫米左右的細面條,然後再拉一次,拉成直徑4毫米左右的面條。之後,她像在玩翻繩一樣,把長長的面條繞在兩個手腕上,繞成“8”字形,一邊繞一邊在灶臺上捶打,讓面條變得更細。老奶奶拿著做好的面條,走到室外的廚房—吐魯番地區的餐廳大多數廚房都在外面,正好讓我們清楚地看見煮面的過程。老奶奶在一大鍋滾水里放了點鹽後,把面條放進去。
接著,在一邊候著的老奶奶的媳婦拿出準備好的大勺子,攪拌面條,煮好後盛到碗里,又在上面碼上在棉籽油里爆炒過的羊肉、韭菜、辣椒等。劉彥國博士告訴我們,由于拉條子做起來非常麻煩,還很費時,所以新疆人家里一般不經常吃,只在特殊的日子里才做來吃。看著拉條子的制作過程,我大概明白為什麼劉彥國博士會說,新疆的面條與火焰山的面條文物相似,只不過是火焰山面條的表面更粗糙,也更粗短一些,但兩者都是長條形,而且都不需要任何工具,只要用手拉扯就能做出來,制作方法也非常類似。那麼火焰山地區的面條是不是拉條子的原型呢?這點我無法肯定,只是一種猜測,我壓根不知道拉條子的起源。
後來我到處查找拉條子的資料,聽了很多專家的意見,綜合起來,主要有兩種說法,一種認為火焰山地區的古代面條傳到中亞民族,經過漫長的歲月變遷,變成了拉條子。我們多次目睹了維吾爾族、塔吉克族、烏孜別克族 、吉爾吉斯族等許多中亞民族制作拉條子的方法,與火焰山面條的制作方法相似。印象最深的一幕就是從伊朗前住新疆的少數民族塔吉克族制作拉條子的場面,和維吾爾族老奶奶的方法幾乎一模一樣。
他們接受採訪的時候告訴我們,這門手藝是媽媽教的,而媽媽的手藝又是奶奶教的。中亞民族向來過著遊牧生活,不善于記錄歷史,所以沒能留下什麼線索來證實我的猜測,只能從他們的回答中推測,這個民族在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做面條吃,而這種傳統的制作方式則一直延續到現在。但也有學者反對這種說法,持反對意見的代表學者就是攝制組在青海喇家面條陷入困境時曾給予決定性幫助的石毛直道教授。
他認為,拉條子最初來源于中國漢族的拉面文化,然後向西傳到中亞後落腳。他提出兩個證據,一個是拉條子的語源來自于漢語“拉面”,另一個則是拉條子的制作方法與中國拉面的制作方法相似。石毛直道教授會得出這種結論也不難理解,他向來認為面條由漢族起源,因此如果他說拉條子起源于中亞的話就與他一向的主張相悖。我想,他之所以這麼說,應該有他自己的道理,而不是固執己見,只是我不太能讚同。
在我看來,拉條子的制作方法和制作拉面時讓人眼花繚亂的技巧比起來,顯得太過原始,單從面條形態來看,拉條子也比拉面要粗得多。能夠證明拉條子起源的歷史文獻和史料實在是少之又少,因此很難做出判斷,只是我個人覺得拉條子應該不是來源于中原,而是採用了來自中亞的獨特方式做成的面條。這種方式做成的拉條子比想象中的要好吃,面條非常耐嚼,面條調料本身非常清淡,但配菜香氣四溢。不過,對于那些喜歡邊吃面條邊大口喝湯的人來說,我不太推薦他們去吃拉條子,因為里面幾乎沒有湯汁。
專家對火焰山面條文物的意見
拍攝完火焰山遺址後,我們在吐魯番又逗留了很長一段時間,看到了許多文物和遺址,這對我們探尋吐魯番面條的軌跡有很大幫助。又幹又熱的氣候和特殊的地理環境促進了葡萄和哈密瓜等水果的生長,推動了坎兒井等大型地下水道的問世,同時,也讓文物的保存成為可能。
從目前得到確認的情況來看,吐魯番市內已發現178個遺址,平均每280平方公里就有一個遺址, 可以說,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發現的遺址像這里這麼密集。就在我們往返于吐魯番的各個角落拍攝時,我們收到了世界各地專家對火焰山面條遺存照片的回信,他們大部分表示火焰山面條完美呈現了面條的模樣,特別是《面—全球面文化現場報導》一書的作者克里斯托福? 納哈特(Christoph Neidhart),似乎對這個面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這麼答復我:“這個遺存竟然藏在中亞的沙漠,著實非常有趣,面條通過這條‘絲綢之路’,(事實上也稱得上)是‘面條之路’從中亞傳播到中國的理論,是非常重要的線索。“而主張面條起源于漢族的日本石毛直道教授則持另一種意見。他表示:“這是制面技術發展之前的面條的祖先,是一種充滿了謎一般的食物。“他還認為火焰山遺跡出土的到底是不是面條要看這個東西是不是能煮了吃。
但對于這個問題,其他學者則認為,火焰山遺址出土的面條細細長長的,最適合煮了吃,幾乎不太可能使用其他的烹調法。他們與劉彥國博士形成一個共識,都推測這是用兩手搓揉小麥面團至長條狀制成的。雖然得出的結論並非完全一致,但大多數學者都給了我們肯定的答復,攝制組精神為之一振,深深慶幸我們的幸運。
在確定“面條之路”的起點的過程中,為了尋找足以替代青海喇家遺存的面條,我們僅僅是衝著新疆出土過很多古代食物遺存,就毫無計劃地來到了這里。雖然火焰山面條的價值沒能得到專家百分百的認可,但能找到這個被扔在文物倉庫里、來自2500年前的現存的人類最古老的面條,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了。
現在回頭想來,能遇到2500年前的面條,對我們來說,實在是一個天大的機緣巧合,我們真是無比的幸運。經歷了諸多周折,我們終于找到了火焰山的面條,對攝制組來說,它不僅是發掘面條起源的關鍵性證物,也是紀錄片制作的一個“拐點”,讓我們停滯不前的腳步有了極大的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