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這兩個字只是我們家里給它改個名聽著好聽點,說白了,其實就是家里揭不開鍋去要飯了。
1990年是我們這一家人心里萌生出強烈願望的一年。這年我們村里有六七個人都去了山東威海打工,我的同學徐國彥、徐國忠也去了。他們有的賺了200多塊錢,有的賺了400多塊,還有的賺了700多塊。特別是徐國彥,山東威海的工頭還給了他幾身衣裳和一雙紅皮鞋。他們每個人都帶回了我從沒吃過的蘋果,還說那里有一種圓形的帶籽的水果叫廣柑……我嘴饞得直流口水,心里羨慕得不得了,我心想:別說給這給那,管吃就行啊!
從那天起,我覺得自己遇上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和哥哥日夜追問他們跟著搭幫去打工好嗎?這次當工人是姚家第一次開口求人辦事,把我難為得好比大風天里吃炒面—張不開嘴呀!但為了能把姚家這頂破窮帽子摘下來,我硬著頭皮去問我們的頭兒姚啟福,沒想到他很爽快地答應了。我高興壞了,心想只要他們肯給機會,我一定好好幹,好好地活出個人樣來!
1990年這個年過得稍微像樣些了,父親幫東院的鄰居家幹活,鄰居二嫂給我家和了5斤面炸獑子。過年的時候我又特意花18塊錢買了10斤粉條,等過完年我走的時候再給父親留點,這一年我還買了5塊錢的大鞭炮。我們家過年蒸大白饃不像別人家那麼講究,人家蒸完白饃炸完獑子要先敬一下神再吃,我家蒸那幾個白饃能蒸到半夜,因為白天做不了。之前說了我們家是村里人尋開心的場所,我家蒸幾個饃、炸點東西,鍋前面能站一堆人,這個一句:“哎,這個熟了。”那個又說:“那個可以出鍋了。”還有的說“你懂什麼”之類的。父親每年做年貨時都罵他們:“你們還不走,誰家不過年呀!”
1991年正月十六,我19歲了,按農村的習俗也到了該說媳婦的年齡。家里窮得叮當響,沒辦法,我決心和村里的幾個人一起出去闖闖!我去山東打工這條路是沾了鄰居徐長印的光,有了他我才能去山東威海市蒿泊鎮南曲阜村投奔一位蘆常青老板。打工路線定好了,可這路費讓我犯了難,家里只剩下35塊錢,這是我父親一年吃鹽、打洋油、買洋火的零花錢,還得交給我的光棍三叔保管著。也許有人會說,你家怎麼就那麼窮呢?不瞞您說,我那光棍哥哥出門賣了好幾年生姜,他不但不掙錢,連本錢都賠得精光,賣一次賠一次。別人都掙錢,他趟趟賠錢,至今還欠著我大舅和光棍三叔的錢。這是為什麼呢?我那光棍哥哥本來就不是過日子的人,家里的農活也不幹,有了錢就在外面亂花,嘴上經常叼著兩根香煙,五香豬蹄、肉絲面他都吃夠了。我還有一位熱心的徐長新三叔,他和我們這個光棍之家一直搭幫了多年,他和我哥哥一起出門,叫著我哥哥的小名數落了他無數次:“中事,你可不能這麼不懂事,像你這樣你們一家這日子再沒法過了!”如果哥哥能正經八百過日子,能蓋起來三間泥房子,至于打光棍嗎?
1991年,這年的正月十六是我出門打工的日子,按照農村的說法,“出家走,三六九”,這天是個黃道吉日。這次我向別人借了50塊錢的路費,這是我家第一次求人借大錢。我是向村里的萬元戶姚啟彬大哥借的。那時候我膽子小,去借錢時為難地在他家門口來回踱步,就是不敢進他家富貴華麗的大鐵門。他家的看門大狼狗“汪汪”地狂吠,更把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在他家大門外徘徊了將近20分鐘,啟彬大哥的媳婦出來了。嫂子一眼看到我,問:“他二叔你有事嗎?上家里來吧!”嫂子把大門打開,我慢吞吞地來到了她家的客廳,支支吾吾地說:“嫂子,我來想求您點事,我想跟村里人去山東打工,需要錢做路費……”話還沒說完,嫂子就痛快地說:“他二叔你要拿多少?”我一聽這話不由得松了口氣,忙說:“50塊就夠了。”
回來的路上,我揣著這50塊錢,心里想著什麼時候才能還給人家呀!別人家孩子去當工人都是驚天動地的,都有親人相送,有的幫著拿個包,有的拿著獑子、煮好的雞蛋。可我和我那光棍哥哥是灰溜溜地出門的。那天,我穿著父親幫我們村東頭汪洪仁家幹幾天活換來的一件黑粗布棉襖,把跟啟彬大哥借的50塊錢緊緊地揣在懷里,就出門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