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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傷情

時間:2011-08-24 15:40   來源:中國臺灣網
  烏由谷外殺聲震天,明晃晃的太陽如人間任何一場大戰發生時一樣,安然照著這一場新的屠戮。

  趙恆岳回來之前已經把各處都安排好,此刻專心拉著陶花席地坐下,緩緩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遇見你的時候,是多大?”

  “十一歲,你跟我說是十一歲。”

  “是啊,我那時已經十一歲了,你可知道我那十一年是怎麼過的?”

  陶花沉吟一刻,想起當日遇見趙恆岳時,他骨瘦如柴,弱小得不似十一歲的少年,倒是生柴火駕輕就熟,並且十分乖巧謹慎,心知他生活必然困苦,只是自己一直沒有細問過而已。

  他十分平淡地述說起往事:“我很小的時候就到繼父府中了,已經不記得原來的家是什麼樣子,甚至我媽媽的樣子,都很模糊,我只記得她抱我在胸前的時候,懷里溫溫軟軟的,其他的都不記得了。五歲的時候被契丹人抓住,他們知道我繼父是太子,綁了我們一家三口在牛車上示眾,還脫了我們的衣服,烙上奴隸印。”他說著脫下長靴,指著腳踝上一個印記給陶花看,陶花看得驚心,他卻似在說旁人之事,毫不關己。

  “我繼母不堪受辱,當場自盡。我繼父說他本來也不應該貪生,可是他死了,我一個五歲的小孩也活不下來,所以他為著我茍且偷生。他對我很好,教了我識字,還教了我很多政事道理。後來到我九歲的時候,我繼父也生病死了。”趙恆岳說到這里,低了一回頭,陶花伸手將他攬住。

  “契丹人對我們不好,有時候家里實在沒吃的了,我餓得咕咕叫的時候,繼父就會找個借口到蕭丞相府中去拜見,其實就是討些吃的。那蕭丞相祖籍在周國,對我們還算客氣。繼父死後,契丹人就不怎麼管我了,我就跟上京城里那些在街頭討飯的小孩子們混在一起,有一頓沒一頓的。後來,一個大雪天,我實在是又冷又餓,沒有辦法,就到丞相府門口去。那些門衛們當我是來乞討的,呵,其實也沒錯,我就是去討飯的,他們往外趕我,正好碰上蕭家的兩位小姐出來。”

  “那時候,二小姐手里正拿著一塊點心邊吃邊走,她姐姐還笑她像個饞貓。那塊點心……還冒著熱氣,連我都聞見香味了,我一輩子也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

  趙恆岳的聲音中終于有了一絲向往,不再似剛才平淡,“她……她穿了一身跟雪一樣白的貂皮襖裙,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白的顏色,就連下的雪,有時也會混些塵土,可是她穿的衣服連一絲塵土都沒有……我……我好想摸一摸她的裙角,卻……卻又怕弄臟了。她見我一直看她,可能嫌我煩,就把那點心扔到地上給我了。我很想拾起來吃,可是……可是又怕她看輕我,所以沒作聲跑了。後來,我有空就去丞相府門口看看,也不敢走近;再後來,我找到圍牆上有個狗洞,就經常趁天黑鑽進去看看她們家,有時候運氣好,也能偷點東西吃。”

  陶花心里只覺鈍鈍地疼痛,終于知道了那天下大雪時他跟她提過的那個女孩子是誰,卻沒料到是這麼卑微的一段感情。她把手中的水袋擰開,拿在手里喂給他一口,他飲一口水,接著說下去:“有一天,我去她們家的時候,看見她們家來了一個人,說是周國人,本來她們家來客人也不稀奇,可是那個人卻似乎很讓二小姐高興。我看見她一直圍著他轉,可是……可是她卻連正眼都不會瞧我一眼。”

  “我那幾天都不怎麼高興,也要不到東西吃,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就在一個下午又偷偷跑去她們家。就在那個客人的屋子里,我看見二小姐她沒穿衣服,她……她比那貂皮襖還要白……我雖然不怎麼懂,卻知道傷心,就在雪地里跑出城去。那時只想著,我要離開這里,寧可被打死也要跑回家,我再也不要過這種日子了,我想回去找我媽媽……”趙恆岳低下頭去,似想起當日心情,久久無語。

  陶花此時頗有同病相憐、同仇敵愾之心,恨恨說道:“哼,他與人歡好之時,你我正在雪地中奔逃搏命。”說罷緊緊抱住趙恆岳,輕拍他脊背,“小滿,都過去了,姑姑在這里呢,誰也別想再欺負你。”

  他伏在她肩上,接著說下去,“其實,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我媽媽早已經死了。而我當時出城,恐怕也是剛剛好。我剛出去就看到他們在城頭上貼我的畫像找我,好在當時天色已晚,容得我跑上無牙山,可是山上那麼冷,我又沒有衣服……我倒下的時候,以為真的完了,幸好姑姑你路過,把我救起來,姑姑……你……你懷里跟我媽媽一樣,溫溫軟軟的。我睜開眼睛看見你的時候,你滿頭滿臉都是泥污血水,你那個時候可不如現在好看……”他說完又怕陶花生氣,直起身來看了陶花一眼。陶花苦苦一笑,“我知道,我最狼狽醜陋的樣子都被你看在眼里了。”

  趙恆岳坐直身軀,伸手攬住陶花的肩膀,“可我看見你的時候,卻真真正正地把蕭家二小姐給放下了。像她那樣的姑娘,本來就跟我不同路,她有好吃的點心,雪白的衣服,我很羨慕,可是,那些都不是我的。阿陶,你才是我的親人、身陷絕境時可以指望的那個人,你好看不好看,都沒有關係……後來,我們在契丹軍營里,我看得出來你跟那個契丹太子很要好,可你卻為了救我,騙了他。我那時就想好了,此後傾盡我力,也要護你平安,我欠你一條命,還有一個像耶律瀾那樣的好夫婿。”

  “我們在燕子河邊遇見他,我當然猜得到他就是你說的那個周國來使,所以不讓你靠近他。回到中原之後,我也很快知道了他並不是太子一黨。我沒跟他提起在契丹見過他的事,遇到兇險時,他也曾多次護我,鄭丞相說他是我大周脊梁,我也就善待于他,不去想舊事。後來在落霞山無意間竟然找到阿陶,我好高興。你去幽州之前,我想過要不要告訴你這件事,又怕兩軍陣前將帥失和,就沒說。現在,我好後悔……”
陶花仰頭,“這不怪你。”

  他微微放脫了手臂,低下頭去,“阿陶,我對你的心意,你也該能猜得到了。可你肯定猜不到,我聽說你們兩人在軍前生情的時候,心里是什麼滋味……我念了你整整五年,他才認識你幾天?就敢橫刀奪愛!我聽見你說要嫁給他的時候,我……我恨不得找他拼命!可是不行,宰了他,你會不高興。呵,你怕是不知道吧,我連想死的心都有過。可我知道自己不能死。我死了,你就不再是什麼長公主了。你若不是公主,沒了我做靠山,你以為秦家還願意迎你進門麼?我……我連死都不能死……”

  陶花啞然瞪著他,沒想到他竟如此輕言生死,她從來不知道是這樣的深情,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小孩脾氣偶爾意動,甚至是鬧著玩。她就那麼瞪著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趙恆岳看見她的神情,立刻收住所有言語,他知道自己說得太多了,已經讓她承受不了。他慢慢斂了情緒,重又恢復平時的冷靜,搖搖頭說:“沒事的,我也不是一定要娶你。天下之大,有很多事等我去做。我就是一次次看著你為了他不高興、為了他跟我生疏,心里有些難受。他拖延婚期的時候,其實已經惹怒了我,如今,既然你已經知道家仇所在,那咱們以後都不要理他了。要殺要剮,都由你決定吧。”

  “還有,我要跟你說明白,那天我去陣前看蕭照憐,不是因為惦記她,我早把她忘了。只是聽說抓了蕭家小姐,我想去看看是大小姐還是二小姐。若是二小姐,哼,我倒要看看他秦文是如何應對,他若是救她,就不怕她向你泄漏秘密麼?若是殺她,那也真是狠心。”趙恆岳講到此處,問了一句:“是她告訴你的麼?”

  陶花搖頭,“是照影。蕭照影十五歲即領兵出徵,在契丹朝中拜有將軍封號,不但有勇力,更足智多謀,她多半是想借我之手,殺死秦文。”

  話音未落,門外有人高聲稟報軍情:“大王,契丹軍在烏由谷口南側的楊樹林與我軍混戰,他們人少,只有輕騎兵,已經有大隊從烏由城出來增援。鄭丞相問,中軍是否過去增援?”

  趙恆岳想了想,看向陶花。陶花搖頭,“契丹軍行止詭秘迅速,中軍若出,萬一來奪營就麻煩了。”

  趙恆岳點頭,向外說道:“中軍不出。派一個五千人小隊,去試攻烏由城,圍魏救趙,順便探探他城內防守如何。另外,傳信給秦、鄧兩位將軍,若是戰局不利,便退兵。”

  士兵得令而去。

  陶花沉思半晌,直起身來,“恆岳,有兩件事我要跟你說:第一件,我們不能殺秦文,相反,還要重用他,越是契丹人想我們做的事情,我們越不能讓他們如願。第二件……”陶花側頭看了一眼趙恆岳,伸手拉住他手臂,“我與你,比親姐弟還要親,不過,我對你並無私情,這個念頭你別再想了。你是我的親人,跟愛人一樣親的親人,我若陷入絕境,最能指望的人也只有你了,不然怎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你?本來我也想過找羅三哥,可是他有了秦梧,不能總去跟他說心事了……”

  趙恆岳打斷她,“阿陶,我以後不管有了誰,你都要記得一樣來跟我說心事。”

  陶花笑道:“是,跑去說心事,還驚散了一對鴛鴦。”她是在說撞破他和曉虹的那次。想起這件事,她剛剛繃起的心弦又松了下來——他不是說了麼,他本來是喜歡蕭照憐的,後來失意了,于是她就填補進來;現在既然有了曉虹,她就已經變成了被替換掉的那個,如同現在的蕭照憐一樣。

  趙恆岳聽到她提起這件事,頓時有些尷尬,沒答話。

  陶花心緒已漸漸平復,也想好了今後的打算,既知不能殺秦文,倒是覺得輕松很多。

  她又歇得片刻,覺得餓了,趙恆岳親自出帳去找了些清淡食物給她吃。侍從們看大王親自動手,一片惶恐之聲,她在傷心之中也覺不到不妥,由他陪著一起吃完。正要離去時,外面有侍衛的聲音喚了聲“大王”。

  趙恆岳問:“何事?”

  那侍衛卻吞吞吐吐。陶花起了疑心,側頭問趙恆岳:“可是有什麼機密軍情不能讓我知道?”

  趙恆岳斷然搖頭,向外說道:“公主不是外人,你但講無妨。”

  那侍衛稟道:“試攻烏由城的小隊說,城內防守堅固,他們已經退回;不過,在陣前的契丹軍聽見攻城,也就退了,我軍並未追擊,鄧將軍說,今日兩敗俱傷,先撤回養兵。”

  趙恆岳答:“好,將士們辛苦了,我這就去左右兩營看看。”

  那侍衛卻還沒走,趙恆岳再問他:“還有何事?” 
編輯:劉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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