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稍作休整,便帶同赤龍會幾個得力之人,由侍衛帶路一起往太華殿去。還未進殿,只聽得里面熙熙攘攘,如炸鍋了一般。
陶花急躁推門,卻覺滯手,不由用力大了些,接著就聽見“咕咚”一聲,看見一人翻倒于面前,原來他正背靠著門打盹,被推翻在地才揉著眼睛醒來。陶花注目看去,見是一個青衣書生,神色淡雅,眉宇間
輕松自若,一幅慵懶之態,雖然倒在地上,那份舉重若輕的隨意卻讓他毫不顯畏縮。
她頓覺歉意,想要俯身扶起他,旁邊的侍衛搶上來說道:“公主可受驚?”說著要把那人趕開。
陶花急忙阻住侍衛,親手過去扶起那人,她在草原上長大,就也不避諱肌膚相觸,見那人眼睛直直地望著自己,覺得有些尷尬,于是賠了個笑容算作道歉,兩旁侍衛卻已經呵斥他無禮。陶花揮手喝止,“是我等無禮,怎麼反怨別人。”
進去之後,見大家三三兩兩各坐長案之後,交頭接耳中竟對外面來人絲毫不覺。陶花走到最前一張案子,呼喝幾聲,卻沒有人理她。當下她又不耐煩起來,抽出佩刀,一刀將長案斬成兩半,這一下大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眾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又有人開始悄悄低語。
“這便是讓聖上葬送江山的那個美人……”
“真是紅顏禍水……”
“妲己妺喜,也不過如此……”
“聽說她以媚術,奪了秦將軍虎符……”
陶花在斷案之後聽得眾人低語之聲漸漸又大起來,怒不可抑,抽出背後鐵弓,取出鐵箭,拉滿了弦一箭往殿門射去。那鐵箭正中門縫當中,鑽開門縫直飛出去,將門縫中間刺出一個洞來。陶花又取出三支木箭,三箭連發,全都從那洞中出去。
殿內眾人雖是文官,卻也都有見識,低語聲全變作驚嘆。
陶花朗聲說道:“我自幼練習箭術,寒熱病痛,皆不敢怠慢,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報效國家,沙場殺敵。並非我想傷人,乃是敵人傷我百姓,奪我祖先土地,我雖是女子,也不敢坐視。如今國家不興,屢屢受異族欺負,太子更曾被契丹擄去,實為恥辱。得此奇恥,是我武將無能,文人懦弱。徽王少年英雄,雖居于京中,卻決戰千里,一戰擊敗契丹,是我周國數十年來首勝。老皇帝自感羞慚,甘願禪位。徽王是兩朝傳承,英明睿智,他志不在皇位,而在天下蒼生,誓言要等一統天下、國泰民安之時,再登帝位。我等願誓死相隨大王,諸位若與我相同,今後大家共事一朝,若與我不同,請即刻走出殿門。”說罷又拉開鐵弓,將箭搭在弦上,向著殿門。
殿內眾人聽完陶花之言,有人默然垂首,有人嘆一聲“姑娘說得是”,也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不敢出聲。偶爾有一兩個伸長脖子看看那殿門,再看看陶花手中弓箭,哪里敢走過去。
陶花剛剛放下一顆懸著的心,忽然聽得一人在大殿後面朗聲說道:“姑娘以箭指門,我想出去,又如何敢?”陶花望過去,竟是剛剛自己撞倒的那個書生。她本來聽鄭伯安排,不可放走眾人,否則一時之間官員盡散,朝中政事難以維持,所以才以箭指門。
此刻見有人竟敢在箭尖之下辯駁,倒也說得在理,鄭伯本來說若有人反抗,當場斬殺示眾。可是她剛剛扶起此人,此刻無論如何下不了這個手,于是只能放下弓箭,抬手道:“請便。”
那人卻並未走出,反倒走上前來,向陶花一拱手,“聽聞前朝河陰之變,爾朱榮把滿朝大臣誅殺幹凈,大王待臣下已算仁慈恩義。我朝開國以來,也未見一個公主如你這般英勇,我寧致遠心甘情願,聽令公主鐵箭所指。”
他此言一出,底下眾人又議論紛紛。
“連寧公子都從了……”
“這姑娘原來有公主名分,老皇帝真是……”
“等到了河陰之變那般地步,再後悔可就晚了……”
“公主說得也都是實話,徽王確實賢明……”
一陣議論之後,有一位老者站起,拱手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等願同公主一起,共事大王。”余下眾人一同站起,轟然稱是。
陶花微笑點頭,向眾人抱拳一揖,“各位深明大義,是我國家之福。我還有軍務在身,就此別過。”說罷收起弓箭,帶同侍衛又急匆匆離去。路過寧致遠身旁時,陶花展顏一笑,微微點頭,“多謝寧公子。”
寧致遠也望她一笑,“公主可知那爾朱榮後來怎樣了?”
陶花停住腳步,赧然笑道:“我不讀詩書,不似公子有才,家父也沒有講過這段故事。”
寧致遠依舊笑著,“他被北魏孝莊帝設計斬殺。”
陶花微頓,面色有些尷尬,“公子是說,屠殺大臣的人沒有好下場,是麼?”
“哈哈,”寧致遠大笑,“我怎麼敢說這話,他有沒有好下場與我何幹?我是想說,他被設計斬殺後,他的妻子破關而出,召集舊部,終于攻下洛陽為丈夫報了仇。不論忠臣姦黨,這位女子是響當當的閨閣英雄,在下若能得如此賢妻,敢望青史偉業。”
陶花站在原地揉了揉腦袋,想了半天這屠殺大臣的禍事怎麼就扯到賢妻身上去了,沒想明白,只好訕笑著離開了。
數日後淮南軍拜服、易將的消息傳來,到此局勢算是全到了掌握之中。小滿登基為周王,血誓天下要等一統大業、收復失于契丹的國土和吳越國之後再稱帝。朝中遍賞群臣,鄭伯封右丞相,原右丞相寧諍晉位左丞相,太師之職廢棄,秦文拜左衛上將軍,秦梧拜右衛將軍,陶花賜姓趙,稱長公主,建公主營為其親兵。羅焰、何四不受封,只是落霞山與赤龍會一起,歸入公主營帳下。
宮變的兵馬漸漸退去,汴梁城重又開始熱鬧。陶花現在常居宮中,跟小滿提過另辟府邸居住,他卻未許。
這天陶花正在房中翻看觀音廟石洞里的弩箭圖譜,小滿早已經命人全部帶回,按圖制箭,請陶花這個箭手提些意見。她看得入神時,侍衛報說秦梧來了。
她還從未見過秦梧,匆忙起身相迎,又覺得心里有些惴惴,不知她會如何看待自己。
秦梧一看見她就大叫著“陶姐姐”奔過來,既不稱“公主”也不拜禮,倒是讓陶花覺得十分親近。她看秦梧面貌清秀,頗似秦文,不由笑道:“我聽人說秦家有個女將軍,以為必然身高八丈,腰寬五尺,沒想到妹妹你這麼秀麗。”
秦梧也笑道:“我倒是沒以為你身高八丈,只是聽說哥哥神魂顛倒的,就以為你必然長得像個狐狸精……”
話音未落,陶花已然捏住她面頰,“要我說,咱們倆里頭,還是你更像狐狸一點,你看你這尖下巴……”兩個女子笑鬧在一處,瞬間已如知己好友。
秦梧看見陶花正看著的弩箭圖譜,拿過來翻了翻,立刻說:“應召集能工巧匠,按此圖多制弩弓,專建一個弩箭營。”
陶花點頭,“小滿已經在做了。”
秦梧訝異道:“小滿是誰?”
陶花一笑,“便是大王,他跟我說,他是小滿那天出生的,所以有這個小名,我叫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
秦梧笑道:“原來大王有個這麼隨意的小名……”她拉過陶花眨眨眼睛,“你想不想知道我哥哥的小名?”
陶花一下來了興致,秦梧卻賣起了關子,“你今日要隨我回家,見過我家祖母,我才告訴你。”陶花到此才明白,原來秦梧今日是來請她。想到此行早晚難免,也只能點頭啟程。
秦家雖是深宅大院,且世代為官,卻毫不見奢靡之風,處處都是兵刃架、練武場,秦梧不停指給陶花看,她兄長幼時在哪里摔跤,如今在哪里居住。
見到秦家老祖母時,陶花下跪行禮,老人家趕緊扶起她,口口聲聲“不敢當”。賓主落座,秦老夫人一邊敘話,一邊暗暗地把陶花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過,談至半途,老人家忽然問了一句:“你爹爹在契丹十多年,官至何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