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皺眉,“他是因我才被抓,當然要跟我一起走。”
耶律瀾輕輕搖頭,“阿陶妹妹,你弄反了,他們要的是他,不是你。我送你出去。”說著過來要拉走陶花。
“他們是誰?”陶花頗為警覺。
“此次要我父皇剿滅陶家的人。他們已經不願糾纏圍捕你一個女子,但是這個小孩還是要的。”
陶花退後一步,緊緊攬住小滿,想起這些天來的事情,想起小滿的漢話說得如此流利,雖然並不很明白前因後果,卻也知道自己和他應該是友非敵。想通此節,頓時起了同仇敵愾之心,沉聲問道:“要是我一定要帶他走呢?”
耶律瀾緩緩搖頭,“阿陶妹妹,別這麼傻。”
陶花沉思片刻,抬頭一笑,迅即放了小滿。她放手時,卻飛快地在小滿背後輕輕一捏。
“好吧,那我自己走 了,同路一場,你們一起送我出去吧。”陶花款款含笑而言。
耶律瀾從來不曾疑心她,當即出帳去牽戰馬。
夜幕已深,陶花看他牽來一匹通身雪白的高頭大馬,在黑夜中十分扎眼,神駿異常。陶花認得這是他自己的坐騎“飛雪踏”,她料到他會以戰馬相贈,不然她如何走得出這茫茫草原,只是沒料到他竟送了自己的坐騎。她心里有些感動,一時再也笑不出來,一手牽馬,一手牽著耶律瀾,跟著他向外走。
剛走了兩步,陶花轉頭問跟在一旁的小滿,“你腳上的傷好了沒?”
小滿愣住,他腳上並沒有傷,他和陶花朝夕相處,同睡草垛,她怎會不知道?他乖巧地不做聲,轉頭看陶花。
但見陶花臉上又有了笑容,一邊伸臂將他抱上馬匹,一邊說道:“黑燈瞎火的,別再傷著,那就真的沒法動彈了。”耶律瀾仍未阻止,他仍把陶花當作那個親密無間的夥伴,卻不知道她驟逢巨變,已經不再是以往那個什麼事都靠著他來拿主意的小姑娘。
三人一路走到曠野,太子帳下親兵都在十丈之外跟著,陶花看軍營已遠,就拉耶律瀾站住,“瀾哥哥,你留步吧。”耶律瀾點頭,剛想探手去抱小滿下來,然後再來跟陶花道別,陶花卻一把抱住他,用力奇大,將他衝得後退兩步。他以為她只是撒嬌,不由微笑。
陶花埋著頭,好一會兒才抬起來,雙目通紅。耶律瀾知道兩人離別在即,眼眶也開始變紅。陶花緩緩言道:“瀾哥哥,世事難料,我若在外有了不測,也沒法說給你知道,你若碰到了合適的女子,也不要等我,明白嗎?”
耶律瀾皺眉,“剛剛還說要嫁給我的,現在又說這種話。”
陶花含笑,“是,如果我回來契丹,一定嫁給你。”說罷她仰頭往耶律瀾的臉龐靠攏過來。耶律瀾以為她要親近自己,隨即閉上眼睛。
草原兒女們不似中原拘謹,兩人也不是第一次如此親近,然而這一次,他等了許久,等到的卻是親兵們在背後的呼喝之聲。他睜眼看時,陶花已在“飛雪踏”之上,緊緊攬住身前的小滿,她回首喊道:“瀾哥哥,記得,別等我!今天在錫蘭鎮跟我們說話的人,我們也都不認識,請你放了他們罷!”說罷縱馬而去。
“飛雪踏”是草原上萬里挑一的好馬,一旦跑起來,別說是人,就連普通馬匹也追不上。耶律瀾先是驚怒劇咳,隨即斷喝“別放箭”,到最後,又生了離別感概。他奔跑幾步,知道無望,于是雙手合攏,衝陶花喊道:“這次我不怪你。可你要是說話不算數,我必率鐵騎踏破你大周河山!”
陶花再未回頭,只有雙肩抽動,兩滴淚水落在小滿頭上。
小滿十分懂事地仰頭,“姑姑,你別怕,咱們大周人才濟濟,我……我定要護你周全!”陶花拭淚搖頭,“姑姑不是害怕。”
兩人有了寶馬之後行動快速許多,第四天傍晚到了燕子河邊。
陶花帶小滿靠近河邊去看,此時剛是初冬,上京內外都已冰封,這里卻見河水滔滔,奔騰萬里,恰如巨獸在咆哮。“飛雪踏”在岸邊徘徊,被那聲音震得恢恢長嘶,卻並不退後分毫。
陶花沿河四望,不見有渡橋或船只,于是便沿著河流逆行而上,指望找到過河之處。走了小半個時辰,遠遠望見前頭有人正來回踱步巡視,一身黑衣戎裝,左臂上繡一條赤龍。
小滿仰頭急道:“姑姑小心!這里是邊防要塞,這人卻不像周國士兵。”
果然,那人看陶花停住了馬,立刻摘下弓箭。陶花頓時一驚,知道這個距離拿下弓箭,必然是敵非友。她迅即一帶“飛雪踏”的韁繩,讓它斜著往遠處跑去,再轉頭看那人時,卻見他一箭往天上射去。那支箭上天後開出五彩焰花,似是信號,緊接著那人的第二支箭到了跟前,只是“飛雪踏”跑得迅速,在身後堪堪擦過了。
這番遭遇之後兩人小心很多,路上遇見閒雜人等再也不敢輕易靠近,眼看天色全黑,兩人正走到一座觀音廟前,進去查看了無人,是座廢棄多時的廟宇,于是就在這里歇宿。
陶花走到觀音像前,跪下雙手合十,“求觀音娘娘保佑我二人平安,保佑我爹爹弟弟大仇得報,今晚我在這里歇宿,多謝觀音娘娘收留。”
小滿也學著樣兒走過來跪下,認真念著:“求觀音娘娘保佑我快快長大,完成爹爹的心願,幫姑姑報仇,還有,要保護姑姑。”念罷重重磕頭。
陶花聽他兩次念及自己,無比欣慰,拉著他到角落里半躺著睡了。剛開始兩人都覺得冷,緊緊裹著棉襖,睡到半夜卻又熱了起來,陶花在夢中只覺大汗淋漓,倣佛正在烈日下的草原奔馬,身旁尚有耶律瀾相伴,她側頭對他說:“我也不想騙你,可是……”
話還沒說完,聽見一把童聲大喊:“姑姑快起來,著火了!”
她睜開眼一看,只見整個廟宇一片火海,小滿正在用力推她。火光中模模糊糊看見一個黑影剛走到廟外,陶花咬牙,拿起手中弓箭飛快射出三箭。木箭火中穿過帶上火苗,那人躲過第一箭,後兩箭一齊中了,當即失去平衡,往後跌進火中。本來箭傷並沒能讓他立死,這一入火中他立刻殺豬一樣叫起來。
廟宇內的木柱頂梁正紛紛倒塌,直逼到陶花和小滿所在之處,到處火光耀眼,間中還有那人淒厲的喊聲。他在火中沒有便死,掙扎著四處撲逃,又看不清方向,竟然滿身是火向陶花撲過來。這一撲正倒在她面前,火光清清楚楚照著他半邊臉孔焦黑,骨肉分離十分可怖。
陶花也嚇得失聲,顫抖著緊緊抱住小滿,忽覺手上一濕,還以為是有了水源可以滅火,轉頭一看,卻是小滿尿了褲子。他到底是小孩,聽來的故事再多、性子再沉穩,也還沒有親眼見過這麼殘酷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