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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樂府兩籍神仙 宋真宗 傾杯樂

時間:2012-06-28 10:31   來源:中國臺灣網

  禁漏花深,繡工日永,蕙風布暖。變韶景、都門十二,元宵三五,銀蟾光滿。

  連雲復道淩飛觀。聳皇居麗,嘉氣瑞煙蔥倩。翠華宵幸,是處層城閬苑。

  龍鳳燭、交光星漢。對咫尺鰲山開羽扇。會樂府兩籍神仙,梨園四部弦管。

  向曉色、都人未散。盈萬井、山呼鰲抃。願歲歲,天仗里,常瞻鳳輦。

  ——柳永 《傾杯樂》

  春天的第一縷清風,輕輕吹過開封城外的原野,沉睡了一季的山河大地就這樣在我面前緩緩張開雙臂,微微睜開那雙朦朧睡眼,于是,心也跟著蘇醒過來。冰凍的河流開始一點點融化,小溪尋著舊時的痕跡,“叮叮咚咚”的從山谷穿過,迎春花穿上了鵝黃色的衣裙,羞澀地朝著那抹燦爛的陽光微笑。遠遠望去,岸邊的柳枝已開始發出淺淺的嫩芽,而冬天殘留的枯草下,亦可以聽見有一種希望在拔節、生長。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空中開始飄起了零星小雨。細密,如煙如絮,宛若女子的唇在耳邊輕柔的拂過。側耳,聆聽遠處傳來的悠悠鐘聲,低頭思量凋零在蒙蒙煙雨中的一瓣心香,心不禁有些茫然。總覺得,季節的背後,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翻轉著流年的記憶,歲月也在這反反復復的季節輪回中,斑駁著人們的容顏。沒什麼力量可以抵擋住季節匆匆交替的腳步,也沒什麼人可以挽留住歲月悄然帶走的青春,只是,千年之前的他又是帶著一種怎樣的思念從冬的那頭走來,看那料峭的雨飄落在青黑屋檐上?

  抬起氤氳的眼,遙遙望著張澤端畫筆下那一座似有若無的橋,依稀倣佛間,卻看到有白衣勝雪的女子倚在欄邊幽幽怨怨地唱、輕輕淺淺地嘆。想必,這哀哀嘆息的人兒定是無法忘卻當日微風細雨中攜手同遊的旖旎風光吧?風雨同渡、春日如繡的時光里,那一把油紙傘下曾演繹了多少浪漫、蘊含了多少深情?當日那柔柔的風、密密的雨、綿綿的情,卻都成了今朝驀然回首時萬分悲涼的辛酸往事。開封城山水還依舊,清明上河圖依然冶艷在歷史的記憶中,只是,她的情郎還會再回來嗎?那檐角滴落的雨滴究是他的牽挂,還是她的守望?

  昂首,藍色的天幕下,有燕子輕輕飛過,卻不知春的希望會不會隨著燕子一同飛來。閉上眼睛,想象著泥土里,蘊藏著多少關于成長的渴望,那麼這場初春的雨是否也和千年前一樣,有一種愛在靜靜醞釀?低頭,濕潤的大地上,草一定是有心事的,它們穿過厚厚的泥土,帶著重重的思念,在初春的風中尋找著前世記憶里那些匆匆而過的影子,只是不知,那些鎖在黑暗與塵埃里的往事,是否能和著季節的風,在這個春天再次唱起婉轉的歌?

  轉身,遠處有幽幽琴聲從耳畔掠過,在初春溫潤的綿綿細雨里輕輕飛著,我的心、我的眼就在這優美的樂音里靜靜聆聽著,尋覓著春的訊息。那在風中隨意飄飛的天籟之音,好似帶著春天深處的自由與夢想從我心底飛過,懷著希望,懷著憧憬,懷著一種莫名的躁動。這時候,好想掬一把潮濕的泥土,放在我的心岸,然後種上一棵愛情的種籽,讓春雨淋濕它,讓陽光溫暖它,讓它在我的心尖上柔柔地開出一朵紫色的小花,芳香我的記憶,點綴我的春天,還有那個關于他的遙遠記憶。一個來自千年前的記憶。

  公元1107年冬,柳三變離開揚州繼續北上,終于在那個冬天的盡頭來到我那座繁華驚艷的城——汴京。

  他來了,從公元1107年的暮冬,悄然走進了公元1108年的初春。紅塵笑靨里,生命遺忘了所有關于冬的寒冷記憶,看風箏在藍天白雲里來來回回任意穿行,他終于明白,他一直追尋的,原來是隱藏在春天里的一種對自由的渴望,那些冬天里的沉默與冥想,倣佛都是為了在那個春天里,尋找一種生命的長度。

  那一瞬間,他忘記了所有。忘記了那溪畔浣紗的女子,忘記了那化蝶比翼的女子,忘記了那涉江採蓮的女子,忘記了那吟風弄月的女子,忘記了那舞文弄墨的女子,忘記了那撫琴高歌的女子,忘記了那簪一朵辛夷花在襟上的女子,忘記了那念著他的名字尋尋覓覓的女子……他眼里唯一望見的便是皇都的金碧輝煌與宏偉壯麗,這世間怎麼還會有如此氣派的城池?鈶,這可是大宋的國都,是全中國的政治中心哪!他的心在澎湃,他的眼開始濕潤,這就是他向往了二十多個春秋的汴京城,就是他要為之奮鬥終身的那座城嗎?

  天哪,如果心可以隨著蒲公英自由自在的飛,那麼就請這細雨紛飛的春天借我一雙翅膀,讓我痛痛快快地飛一回吧!在煌煌帝都面前,這世間所有的愛所有情似乎都算不上什麼,現在,他只想與眼前這座城池牽手在浪漫的春天里,與她花前許諾,縱使花飛花謝,今生不言不棄,此生與君同,願作青泥待來年,年年再續。

  他幾乎是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座城,並因為這座城,將那些水做的江南女子紛紛拋諸腦後,不再去想她們的輕歌曼舞,不再去想她們的諄諄叮囑,不再去想她們的巧笑嫣然,不再去想她們的蹙眉淚眼,不再去想她們的幽怨嘆息,不再去想她們哀傷落寞,心里,響起的唯有這座如花的錦繡城,那輕輕淺淺的曼妙之音。

  汴梁,我來了!東京,我來了!我柳三變來了!眼前的綿綿細雨,讓這座舉世無雙的城顯得更加豐盈潤澤,讓這座富麗堂皇的城顯得更加纏綿悱惻。放眼望去,有花歡顏,暗香浮動,漸入嘉景,那小軒窗內,深畫眉,淺容顏,人醉曲,桃花映,風花蕩漾,燕語鶯啼,美人翩翩起,輕盈舞姿含羞態,回眸,他醉在了這春風十里漫漫長堤上,哪怕再也醒不來,亦是無怨無悔。

  東京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鮮刺激的,然而,還沒等他將汴梁城的奢華綺麗一一攬入目中之際,大宋皇帝真宗趙恆便在這年正月詔稱有“天書”降于皇都承天門,一時間舉國稱賀,他亦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懷,特為此事揮毫寫下一闋新詞進奉于上:

  琪樹羅三殿,金龍抱九關。上清真籍總群仙,朝拜五雲間。

  昨夜紫微詔下,急喚天書使者。令耪瑤檢降彤霞,重到漢皇家。

  ——柳永 《巫山一段雲》

  又是《巫山一段雲》。然而這闋新詞卻與愛情無關,只是不知那時的他可否想起那個曾讓他願意為之化蝶相伴的女子?武夷山遠去了,崇安遠去了,佳人亦已遠去,他的心完全浸在眼前這座氣勢非凡的城里,還有那些個紫袍冠帶的公相身上。身為工部侍郎的父親柳宜與愛子重逢,說得最多的自然是求取功名之事,瞧瞧,只要高中進士,你便可以和那些出門騎白馬、入門有轎抬的貴人一樣,可以成為人上人了,但如果你不肯用心,不肯上進,那為父的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

  怎麼會呢?好男兒志在四方,當建功立業,父親大人這麼說豈不小覷了孩兒?柳宜望著信心滿滿的兒子輕輕一笑,心想,是嗎?這一路上,你整天穿梭于花街柳巷,倚紅偎翠,早把功名之心拋到九宵雲外去了,莫非真以為父親我老糊涂了,什麼都不知道?但這些話,柳宜只是想在心里,兒子初來乍到,他還不想潑他涼水,喪了他的志氣,更何況,那些謠言是真是假一時半會還無從判斷,但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那些話都是真的,兒子不還年輕嗎?這世間又有幾個年輕人沒做過糊涂事犯過錯呢?良玉,即使偶被玷污,洗幹凈了,不還是塊美玉嗎?總之,三變已經來到他身邊了,只要自己多留個心,瞪大眼睛看著他不就行了?難不成還怕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惹出事來嗎?

  好了,好了,第一次來汴京,總得好好玩一玩、逛一逛的。不過你切莫忘了,等玩過了這陣,就該收收心,給我好好呆在書房里溫習功課了。對了,聽下人說你剛寫了一闋新詞,可不可以拿來讓爹瞧瞧?

  “爹是說三變新寫的那闋《巫山一段雲》?”

  柳宜點點頭:“正是。”

  “爹真要看?”柳三變轉過身,從案幾上揀起詞箋,輕輕遞到柳宜手里,望著他忐忑不安地說,“三變……”

  “就知道你成天拿這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玷污斯文。”柳宜捧著詞箋默默念著,“‘令耪瑤檢降彤霞,重到漢皇家。’好!好!氣象萬千,有氣勢,是我兒的手筆!”

  “爹這是誇獎三變?”

  “可千萬不要因一時偶得佳句就移了性情。”柳宜搖搖頭,望著他語重心長地說,“這都是些不入流的東西。平時消消遣倒也罷了,切不能讓這些粗俗的文字貽誤了正業。須知,求取功名才是你當下最緊要的功課。”

  “爹……”

  “好了,”柳宜把詞箋輕輕丟在案幾邊,嘆口氣說,“今天是上元節,晚上城里有燈會,到時爹叫個小廝跟著你,讓他帶你好好逛逛。”

  觀燈?早就聽說東京的燈會是一道人間最旖旎的風景,年輕氣盛的柳三變又怎會錯過那樣的曼妙?用過晚餐,他便叫上小廝一起步上街頭,快步走向那燈火絢爛之處。那晚的月亮,溫暖安逸,陷落在燈的海人的洋,他的心比那空中的孔明燈更加晶瑩閃亮。聽著周遭嘈雜恣意的聲音充盈著雙耳,看著因為洶涌人潮而淩亂了腳步的人們,望著燈光里人們忽明忽暗的臉龐,他忽地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片夜幕下的天空,這片燈火璀璨的世界,只因,那些在心里一直存放著的凡塵幸福,都在那一剎那有了現實里的詮釋。

  回眸,這不夜的城,遼闊疆天披雲錦,萬人空巷人影稠。煙花如雨,車水馬龍,有燈千柱,火樹銀花渾如晝,正是飛珠濺玉龍鬧海、流光溢彩樓外樓。踏著輕盈的腳步,千年之後的我,亦和著輕快的節拍,于徐徐清風里,沿著大宋的長堤,蕩漾著春的氣息,朝著他駐足的方向緩緩而來。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了與民同樂共賞燈景的宋真宗,看到了朱袍玉帶的達官貴人,看到了閉月羞花的東京仕女,看到了閒逸散淡的市井小民,更看到他那顆錦繡文章的心。瞧,他又在寫詞,那情那景,又怎能不讓他將心中無限感慨,輕輕流瀉于紙間筆端,表達出他無與倫比的激動與狂喜?

  禁漏花深,繡工日永,蕙風布暖。變韶景、都門十二,元宵三五,銀蟾光滿。

  連雲復道淩飛觀。聳皇居麗,嘉氣瑞煙蔥倩。翠華宵幸,是處層城閬苑。

  龍鳳燭、交光星漢。對咫尺鰲山開羽扇。會樂府兩籍神仙,梨園四部弦管。

  向曉色、都人未散。盈萬井、山呼鰲抃。願歲歲,天仗里,常瞻鳳輦。

  ——柳永 《傾杯樂》

  “禁漏花深,繡工日永,蕙風布暖。”禁漏花深,只四個字,就將宋時美不勝收的上元佳節描驀得生香沐艷,只任那些無法隨同時光倒流回歸北宋的人們驚羨唏噓。夜幕降臨,花深里,箏起弦響,華燈初上;錦繡山河,霓虹里,蕙風漸暖,純凈安然。好一派元宵月夜燈火,怎讓人不為之傾倒、癡狂? 

  “變韶景、都門十二,元宵三五,銀蟾光滿。”遠處街角,有佳人著一襲素紗,倚窗凝望,微風與柔光勾起情絲裊裊,宛若朵朵花瓣,在他眼前盈盈落下。那一抹純白,望著他閃過一抹淺笑,頓時便醉了他的心懷,雖春寒料峭,他心里卻是溫暖一片。

  就在這美妙的夜晚,冬天的腳步已然遠去,流光溢彩的世界里,春天踩著輕慢的步子,來了。看那東京城的十二座金碧輝煌的城門,處處都浸在銀蟾般的月光燈火里,怎教他不心曠神怡、趨之若騖,把那美景賞了又賞,把了佳人望了又望?

  “連雲復道淩飛觀。聳皇居麗,嘉氣瑞煙蔥倩。翠華宵幸,是處層城閬苑。”順著旖旎的燈火放眼望過去,遠處,宮門前的復道聳入雲端,亭臺樓閣淩空飛架,更是氣象萬千,盡顯帝都風范。定睛,宮禁大內的樓臺殿閣雄偉壯麗,祥瑞之氣蓊蘢蔥鬱,真正是天子行止之處,猶如神仙居所,自是美得無法形容。

  “龍鳳燭、交光星漢。對咫尺鰲山開羽扇。”那夜,龍鳳火燭的光亮可與天上閃爍的銀河媲美,東京城的每個角落在他眼里都沐著一種神秘絢美的色彩,令其驚訝歡呼。轉身,看那堆砌成巨鰲形的彩色燈山,宛若孔雀開屏般絢麗,心下不禁開始迷離,這到底是人間還是仙境,抑或本就是人間勝過仙境?

  “會樂府兩籍神仙,梨園四部弦管。”喧鬧的人群里,看無數紅男綠女,緩緩從他眼前走過,正興奮時,又看到樂府教坊司的“小兒隊舞”和“女弟子隊舞”紛紛炫舞而出,又怎知不是天上神仙偷空兒來人間歡會?尚未還過神來,梨園子弟又奏響了金石絲種四種樂器,為這美妙的夜晚更添一抹風情,恐怕傳說中的漢武帝、唐玄宗之盛世,也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向曉色、都人未散。盈萬井、山呼鰲抃。願歲歲,天仗里,常瞻鳳輦。”所有人都陶醉在無邊的月色燈景里,直到天色向曉,仍是依依不舍,不願離去,他亦不能例外。回眸,燈火闌珊處,元夕觀燈的人群仍是多得充街填巷,就連遠處的山山水水也似乎跟著手舞足蹈著歡呼起來。願只願,以後每一年的元宵之夜,都能在天子的儀仗隊伍中看到當今聖上的車駕,能讓他再有機會一睹天顏。

  那一夜,他醉了。東京的盛景,上元節的綺麗,燈火的絢爛,宋真宗的威儀,老百姓的癡迷,無不令他神魂顛倒。為之,他忘了粉牆黛瓦、曲水深巷的江南,忘了杏花春雨、草長鶯飛的江南,忘了江南煙雨中那些玲瓏剔透的女子,忘了那些如同櫻花般清新妖嬈的芬夢,他記得的,唯有眼前如詩如畫、如楚如幻的東京,只願那生那世,都與之如影隨形、沉醉一生。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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