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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鼓聲催蓮步緊 四美 木蘭花

時間:2012-06-28 10:26   來源:中國臺灣網

  心娘自小能歌舞。舉意動容皆濟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飛燕妒。

  玲瓏繡扇花藏語。宛轉香茵雲衫步。王孫若擬贈千金,只在畫樓東畔住。

  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伏。金鵝扇掩調累累,文杏梁高塵簌簌。

  鸞吟鳳嘯清相續。管裂弦焦爭可逐。何當夜召入連昌,飛上九天歌一曲。

  蟲娘舉措皆溫潤。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緩玉纖遲,畫鼓聲催蓮步緊。

  貪為顧盼誇風韻。往往曲終情未盡。坐中年少暗消魂,爭問青鸞家遠近。

  酥娘一搦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幾多狎客看無厭,一輩舞童功不到。

  星眸顧指精神峭。羅袖迎風身段小。而今長大懶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柳永 《木蘭花》

  心娘

  如水的時光,輕輕柔柔地在他面前飄拂而過。是誰輕揮水袖,彈一曲高山流水,在他的紅塵里盈盈穿行?闌珊中,依稀看見她,掬一縷清風,拈花微笑,用粉色的情懷,和起宮商角徵羽,奏響這一程的暖歌。

  初夏的風,吹起了心的漣漪,阡陌芳菲處,有一抹綠意,渲染出色彩斑斕的繁華錦繡。回首莞爾,他們在月下唱歌、窗前吟詩,有多少曼妙的時光,輕輕流轉在似水的年華里?

  文字飛揚處,是一場美麗的邂逅。他不言,她不語,隨之會心一笑,濃情相約,默契的眸光便輕輕蕩漾,濃濃的暖意就在這一場清澈的遇見中,自然而然地抵達,並且叩響純潔如水的心扉,穿透永恆。

  在裊裊花香、淡淡詩意中守望,他們一路踏歌而來,用無聲的文字吟蚑那些溫暖、那些感動、那些難忘的章節。從蒹葭蒼蒼的詩經啟程,他們穿越漢時風、唐時雨,碎語呢喃,用舞動的指尖敲出生命中最柔軟、最悸動的情思。

  總喜歡,倚在她溫馨的家園,拈起錯落有致的琴音,捧一卷閒詞,吟幾闋詩韻,把一場場靈魂的盛宴渲染到極致。

  是誰在錦色流年里,漾起一抹嬌俏的笑靨,用如雪的玲瓏剔透,與他在文字的領域,一起傾聽心音綻放的聲音?流年輕淺,她的溫暖,漫過他的水湄。他拈起唐詩宋詞的婉約,踏著平平仄仄的余韻,在一紙素箋中,用心描摹這一場清澈的遇見。

  指間,有淺淺落落的音符在翩躚起舞,溫婉淡淡的她,手擎杏花美酒,邀他,在唯美的韻致中快樂穿行,開懷暢飲。

  心娘自小能歌舞。舉意動容皆濟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飛燕妒。

  玲瓏繡扇花藏語。宛轉香茵雲衫步。王孫若擬贈千金,只在畫樓東畔住。

  ——柳永 《木蘭花》

  “心娘自小能歌舞。舉意動容皆濟楚。”她叫心娘,是汴梁城伎人中的翹楚,曾經攜著春天的風,含笑而來,一場花事,便醉卻了他一生的想念。因自小擅長歌舞,又兼多年苦練,早已成長為東京數一數二的歌舞名伎,而更難能可貴的是她若蓮花般出淤泥而不染,舉止儀容無不透著一股清澈靈動的美,讓人見到她第一眼便覺其楚楚可憐,只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好好呵護一番。

  初次見她,他亦不能例外,那時,他隱在花叢中偷偷窺她,看著一片片如雨飛來的花瓣兒,竟不分清,究竟哪是花兒哪是美人,亦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夢里?一樣的花開,一樣的嬌艷嫵媚,一樣的芳香漫溢,那麼,這樣疑幻似真的境界,是否只為了敲開他那一場夢里花開的記憶?

  “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飛燕妒。”她實在是美得令人無法形容。舉首,凝望眼前花開錦繡、蝶兒淩空飛舞的夏日美景,還有穿梭于花下戲蝶的她,自有一種別樣的芳香沁入他的心扉。側耳,聆聽,她純凈透亮的歌喉,只怕天上的歌女念奴聽了也會暗自生羞;偷眼,窺視,她技藝純熟的舞姿,更不怕西漢時期以跳掌中舞聞名古今的漢成帝皇後趙飛燕不會對其心生忌妒。然,面對如此美景佳人,他卻不禁心生疑惑,眼前的絢麗斑斕,還有那滿眼的嬌艷錦繡,可否都是她為他特意的安排?

  “玲瓏繡扇花藏語。宛轉香茵雲衫步。”凝神,那玲瓏的語調倣佛藏在如花的繡扇後,宛轉的舞步猶如雲彩襯于香茵之上,自是美得驚心,美得失魂,美得落魄。

  “王孫若擬贈千金,只在畫樓東畔住。”飛花斜斜飛過他的眉眼,她繼續踩著淩步微步,若彩蝶般在他面前翩翩起舞,可又有誰人知,這樣一個妙人兒,卻是清高得厲害,王孫貴族倘若想識其一面,即便帶著千金相贈,亦只能在畫樓東畔的客房中與其相見,更別說一親芳澤了。但,她卻為他破了先例,心甘情願將他引入那污濁男子從來無從得入的深閨香閣,帶著會心而甜蜜的微笑,用一個懂得的眸光,在月下與他兩情相依,而他,卻擁著她數著窗外的月圓月缺,任相思成災,在一紙素箋上,寫下一往情深深幾許,只期待一個多情而清香的季節,一起牽手,陌上歡歌,唱一闋春日花開,地久天長。

  佳娘

  在最深的紅塵里,他與她相遇;在文字的城堡中,他與她相知。回眸里,自有一份靈犀,在彼此的心中蔓延;轉身時,卻有一份溫暖,瞬間抵達他們的心靈深處。

  她披一身初夏的梔子香,坐在飄香的時節,望他,繡下一朵又一朵嫵媚的花。他亦望著她深深淺淺地笑,卻不知,歲月流年里,有幾多簡單而明媚的純粹,被她繡成一幅幅淡彩水墨畫?

  輕輕地回首,記憶越來越清晰,隨意便能拾起那些動人的情節。他躲在時光的深處,把手中的墨筆,擱在她的岸邊,借著風中搖曳的詩情,傾心聽她,傾心 讀她,然後用柔軟的文字,把她溫馨的底色,折疊成雅致的字字句句。親愛的,你可知道,紙上的江湖,有一叢絢麗的花兒,在為你歌吟,為你綻放美麗無雙的芳華?

  依稀聽見,她在遠遠的庭院,切切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有一種由衷的歡欣,漫過心頭。他輕笑著,沐著晨曦的露水,踏著初夏的明媚,只為趕赴她擺下的那一場盛會。

  夢里夢外,她站在溫暖的地帶,明媚淺笑,和著風兒淺淺唱,唱遍紅塵的精彩,唱遍邂逅的溫暖,唱遍生命的美麗。輕輕地靠近她,含笑凝望,此刻,無需言語,袖底的幽香便足夠串起一個個水靈靈的夢,融化他們骨子里的詩情與畫意。

  如詩的婉約情韻,在純美的光陰里流動。澄澈的文字,拉近了天涯遙遙的距離,抵達同一個夢。他們靠得很近、很近,手拉著手,在花香滿園的驛站里奔跑,唱歌,吟詩,作詞。簡簡單單的祝福,清澈如水的日子,就在一闋詞里,清晰、明媚……

  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伏。金鵝扇掩調累累,文杏梁高塵簌簌。

  鸞吟鳳嘯清相續。管裂弦焦爭可逐。何當夜召入連昌,飛上九天歌一曲。

  ——柳永 《木蘭花》

  “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伏。”她叫佳娘,她的舞跳得比心娘稍遜一籌,但那天籟般的歌喉卻與心娘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尤其擅長編制新聲,只這一點便是心娘不及之處,每當她穿梭于歌樓舞榭中舉起唱板,唱出新穎曼妙的歌聲時,總是會震懾所有的羅衫麗人,無不對其精湛的歌藝欽慕萬分。

  她款步走來,腳下踩出蓮花千朵,抬眼頷首間,那頭上新插的花鈿亦隨著她裊娜的舞姿左右擺動,倣佛天女下塵。望著她,他心曠神怡,謝只謝,老天爺,讓他與她在最深的紅塵里相遇,讓他與她一見如故,以後的以後,若是能共她細數那些悠遠而綿長的往事,洇開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該有多好啊!

  “金鵝扇掩調累累,文杏梁高塵簌簌。”金鵝羽扇掩不住連續不斷的曲調樂律,歌聲震動處,文杏梁上的塵埃亦隨風簌簌地落。順著盈盈夏風,循著若有若無的暗香尋去,望她在水雲深處婉轉嬌吁,他心底涌起了莫大的感觸。

  彼時,那闋深情唯美而又浪漫的曲調,在月下縈回不絕,他和她亦愛得刻骨銘心,執手芳華,聆聽花開,難分難舍。恍惚之間,一樹的桃紅,在她旖旎的歌聲里,陡然間便落滿了他一身,一回頭,便能看見她翩然的身影。穿過一層層的花香,他宛若聽到昔年的絮語呢喃,正和著深情的笙歌淺淺而落,只是,經年後,月滿西樓時,他還會共她花前月下,高歌一曲嗎?

  “鸞吟鳳嘯清相續。管裂弦焦爭可逐。”優美的歌聲猶如鸞鳳和鳴,清麗而連續不斷,那美妙的管樂和焦尾琴聲怎可與之爭先?在那花開時節,他對她許下最最美麗、最最芬芳的誓言,想要在輾轉的時光中,為之堅守,為之沉醉,為之感動。佳娘啊佳娘,你可知,即便到了最後,因為種種緣由,你我守候不到最美的花開,等待不來最美的風景,有了今天如此絢美的記憶,那又有何憾呢?這一程,我們珍惜過、感動過、擁有過,哪怕只是剎那芳華,已足夠回味一生,如此,當我們老去的時候,倏忽憶起這一段素心情懷,亦會有著無比的厚重和豐盈,充斥著生命的記憶,不是嗎?

  “何當夜召入連昌,飛上九天歌一曲。”他知道,為她絢爛綻放的佳娘此生唯有兩個心願,一是與他琴瑟和鳴、雙宿雙飛,一是能像唐時伎人念奴一樣被連夜召入連昌宮,進入皇帝的宮禁高歌一曲。是啊,對佳娘這樣自命不凡的歌伎來說,擁有一副天籟般的好嗓子,自然要有懂得的人欣賞才是,可是,他可曾是那個最懂得她的人?也許是,也許不是。輕風起處,花香怡人,那闋清雅動情的樂章,又在他心底徐徐響起,並且悄悄蔓延,花深處,她衣袂飄飄,依然佇立在陌上,聆聽花開,看花骨朵兒斜斜飛過落滿芳菲的微青阡陌,而他,則微笑著,把脈脈心痕擱淺在夏日的風景里,只為她低聲祈禱,祝願她的美夢早日成真。

  蟲娘

  淺金的陽光,輕輕剪下他玉樹臨風的夢。和煦的清風,攜著溫潤的氣息,在他眼前吹開漫山遍野的綠意,吹開一叢又一叢的花香。佇立在初夏的時光之上,有粉紅的芬芳悄然漫過,風送花香,不禁讓人心曠神怡,回眸處,那可是她窗外的粉白蓮花?蓮花,是啊,蓮花,早就在他的夢里夢外放花千株,婉約綻放。

  他來了,帶著夢中的記憶,安靜地找尋她那如玉的身影。一朵,一朵,一朵朵,那純白的笑靨,團團簇簇、影影綽綽,而立在花叢深處的,便是她輕倩窈窕、溫潤多情的她吧?那樣幹凈,那樣美好,那樣嫵媚,那樣嬌俏!

  他的心,薄如羽翼。在潮濕的風中,輕輕走近她,輕輕讀她,那一瞬間,不僅要把她絕美的容顏,牢牢鐫刻在心中,還想,執著探尋她花開背後的深邃。看哪,她艷若芙渠的臉龐恰似那不染塵埃的花瓣,輕紗淡容,有種朦朧的美,那麼清新,那麼柔媚,婉約中略帶羞澀,甜美中略帶憂傷,倣佛一闋靈動而又多情的小令,只一眼,便惹得他情思涌動,只想把她當作一朵盛潔的蓮花捧進掌心,又甘願為她,長長久久地駐足停留,不再走開。

  頭頂,有輕輕的流雲飄過,卻是誰用清麗的容顏,裝點了這夏日的畫布?此時此刻,他在蓮花清澈的花語中陶醉,只想向她借一枚嬌嫩的花瓣,描摹那花下女子絕美的嫵媚容顏,哪怕永遠不再醒來。

  翹首望去,那一朵朵柔軟的花蕾,提著五月的柔美,輕歌曼舞,長袖飛揚,在綻放、在燃燒、在吐露芬芳。只是,那花下的女子可曾聽見,他心的跳動?又可曾是要與那蓮花相約,一同尋找那些關于愛的片段?

  回眸,嘆,春天的花事,風驟花急,各式花兒爭先恐後地開,瘙紫嫣紅,那樣濃烈,那樣盛大,那樣綿長,那樣迫不及待。桃紅李白,杏花開了梨花白,在微風細雨里,把綿綿春日氤氳成花海的世界、絢美的傳奇,而她的蓮花,卻只在暮春與初夏之間安靜地開,不愛爭春,不羨濃烈如火,亦如她那般溫婉靜謐。

  他知道,它在等,在等一個清新明媚的時分,邁開輕靈的腳步,纏繞在初夏的晨昏里,為夏日裁一襲花衣,送一縷幽香,然而,他卻不知道,她亦在等,等他溫柔凝望她,在她額間印下深情的吻痕,于他眼里盛滿薄醉,為他綻放最美的芳華。

  拾起一枚婉約,他的眸子里,依舊布滿輕柔的醉意。風兒啊,請你輕一些,柔一些,請再輕柔一些,不要驚擾了她和那些蓮花溫暖的夢,好嗎?聽,那蓮花正和誰柔聲囈語,又在呢喃著什麼?他不知道,亦不想弄明白,此時此刻,他只想化在她的懷里,與她朝夕相處,與她柔情繾綣,更想借千片落紅一葉扁舟,載滿思念到她身旁,用那支生花妙筆,把她,還有她身後的蓮花一起鐫刻進生命的記憶里,在以後無數個日日夜夜里,與她一起妖嬈,一起綻放如雪的皎潔。

  蟲娘舉措皆溫潤。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緩玉纖遲,畫鼓聲催蓮步緊。

  貪為顧盼誇風韻。往往曲終情未盡。坐中年少暗消魂,爭問青鸞家遠近。

  ——柳永 《木蘭花》

  “蟲娘舉措皆溫潤。每到婆娑偏恃俊。”她是蟲娘,是他眼里那一抹永恆的亮色,更是他心底那一抹永恆的溫柔。最初的相識,剎那的回眸,讓他深陷其中,從此,真情的線便係于她身。

  他從最南的南方步行而來,望穿秋水,與她相遇在人頭攢動的花開之夏,蓮花的靜美,暈染了她面如春風的臉寵。只是一個匆忙的擦肩,他便記下了她微笑時的模樣和窈窕的輪廓,雖然只是莞爾輕言,然而,在他心里卻覺得早已在千百年前與她相識過,毫無陌生之感。

  月上西樓,蟬鳴四起,她身著單薄的綾羅衣裳,立于皎潔的夜色中,暗黃的燭火映照出她纖長的身影,有些蒼涼、孤寂,他的心,不禁隱隱生疼。踩著輕快的步伐,他悄然走近,為她披上一件擋風的長袍,只低低說了一聲:姑娘,更深露重,且保重身子,小心著了風,受了涼。她緩緩轉過身來,淡淡然望向他,望向這個被姐妹們傳說了無數次的俊美男人,想要開口卻終是沒有言語。

  他望著她緊鎖的眉尖,似乎有一種讓人望不穿的憂傷,滲及骨子里,深深。而她,依然頷首淺笑,繼而背對著他,迎風賞景,聽夜幽吟。回首,窗外,溫暖多情的木槿花,正一路飄香,在風中搖曳著風情萬種,此刻,他真想把那一串串的花蕾握在手中,用甜美的思念和綿軟的期待,藏在他關切的眼神里,撫平她眉間的所有憂和傷。

  然而,她從不在他面前輕言哀愁。每次看到她,蟲娘的舉止都顯得從容不迫、溫和柔潤,甚至從不多言一句。在他面前,她總是不緊不慢地起舞,倣佛有他沒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她總是如此度過的,少了他,多了他,于她而言,並無分別。然而,他還是看得出來,每到她舞興濃時,那清高孤傲的眼神便將她輕易出賣,讓他于悵然中明白,她亦是自負于美貌與嫻熟舞藝的女子。

  “香檀敲緩玉纖遲,畫鼓聲催蓮步緊。”凝神望她,才發現,她翩翩起舞時,那纖細如玉的手臂總是隨著舒緩的歌板聲起落有致,舉手投足間,倣若帶著一抹希望,一縷綠意,而那萬千溫暖,便在他眼底蔓延過來。回首間,畫鼓聲聲催,她剛開始時輕盈如飛的舞步亦隨著急促的鼓點聲而慢慢加快,倣佛一陣輕風,頓時柔軟了他的心緒。

  “貪為顧盼誇風韻。往往曲終情未盡。”一曲將盡,她終于對著他輕啟朱唇,莞爾一笑,百媚俱生。興許是為了回報他對自己的愛慕之情,她便有心在他面前誇耀自己一流的舞技,于是,自此後,他來時,她總是在弦樂聲斷時還繼續為他盤旋、起舞,每次表演都是余情未盡。

  她終于從那種骨子里透出的憂傷里走出來了嗎?他知道,憂傷,于他而言,是安靜文字背後的千蒼百孔,而她呢?她真的已經走出了自己的內心世界,和他融合到一起了嗎?搖首,不語,再聽她清唱一回,心卻像被針扎了般疼痛,願只願,窗外的木槿花能夠帶著他的沉吟,還她一份真正的寧靜與灑然,但,這真的能變為現實嗎?

  “坐中年少暗消魂,爭問青鸞家遠近。”和他一起賞樂觀舞的少年們都被她出塵的容貌與驚艷的歌舞勾去了魂兒,爭先恐後地上前詢問這青鸞般曼妙的女子家住何方。坐中,唯有他沉默不語,只因他知道,她不會從屬于任何男子,哪怕是他這般溫文爾雅的風流才俊,又何必自討沒趣?

  然而,她卻揮舞著水袖,裊裊婷婷地,倣佛天仙下凡般,輕飄飄地便落在了他的座前。是我嗎?她選擇了我嗎?他緊緊覷著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蟲娘,你可知,為了這一季的約定,我就像那窗外柔軟的木槿花枝,日夜兼程,經歷了幾多風風雨雨,才來到你的身邊?或許,只是為了一個夢,為了一場盛大的思念,我便走過荒蕪,挺住風雨飄搖,越過水岸花洲,如約而來,而你呢,你準備好了嗎?

  他站起身來,望著她,語無倫次地說:“蟲娘,我……我的心,它,它想分擔你眉尖的憂愁,不知姑娘可否願意?”終于,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她。

  “你我萍水相逢,終是路人一場,相逢何必曾相識?”她的回答並未讓他驚訝,正如意料之中。是的,若是沒有她的這句話,他也不會一諾相許,與她糾纏,打開心扉。此後的每個夜晚,他和她相約在黃昏之下,漫談私語,有時沉默,有時嘻笑,有時安靜,還有時候能看見她眼眸里泛起淡淡的淚光。他知道,內心強大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受傷,對于過去,她不曾細說,他亦不曾過問,唯有無言相伴。

  酥娘

  素年錦時,伴著漫卷的時光,散落在他活色生香的回憶里。

  他知道,在最深的紅塵里邂逅,她就是他今生最為執著的守候;亦知道,緣分的起落,從來不由人掌控。愛情,或許是兩個人前世修來的緣分,只一個凝眸的目光,便緣牽彼此,即使輾轉徘徊,即使歷盡滄桑,也終不肯輕言放棄、背道而馳。

  曾聽說過,愛的過程,和品味一盞好茶沒什麼不同。初見,譬如那未曾泡開的葉片,纖細芬芳,那獨有的淡淡味道,輕易就能流淌到人們的心里去。泡開了,滿室馨香,處處彌漫著溫暖,就如相愛之時,滿心滿眼都是動心的芬芳,漫溢著溫馨。可是接著,才知道,茶還要慢慢品嘗下去,從苦到清香與甘甜,自有一個等待的過程,若經不起這個過程,便不能嘗到最後的甘甜。愛情如是,初見最是美好,跟著接踵而來的愛戀最是讓人癡迷,然而狂熱過後,便是更深的了解,還有相處過程中那不可避免的摩擦,中途散場還是堅守到最後,千回百轉間,皆是緣于“愛”之一字的深淺。

  月圓月缺,時光無聲流過,若人生只如初見,他們的深情漫許,便只定格在瀲艷如銀的一輪月色里,與月光一同醉去。可是年華輕淺,那一程隔山隔水的綺麗風景,終究呈現在遲到的時間里,那一段愛情,便注定了與等待有染,而那份等待,亦注定是一生一世,綿綿無盡。

  眷戀,源于她的深情。繾綣如畫的記憶,倣佛全是月色之下,她給他的繞指柔情與牽挂。亦曾想過,那一份美好,終會逝去,只成為年輪里的回憶;亦曾想過,那一路的情深款款,終抵不過現實的無情,終究無法與她輕歌曼舞里的諾言,一同永恆;亦曾想過,美麗的夢倣如隔世,終將蒼老在如水的時光中,無影無痕。可他卻未曾料到,愛的路上,即便是風吹雨打,卻終不能摧毀兩顆相愛的心。

  愛上一個人,不需要理由。靈魂的邂逅,心靈的相通,讓他們的相遇相知、相惜相戀,變得無比美麗動人。相識之始,他們便知曉,那份愛,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然,愛過,便無怨無悔;愛過,便再不會忘記,縱使那生,注定無法相守,他們卻願意,讓彼此成為靈魂上永生的知己。

  月光傾城的夜晚,他在這一端,她在那一頭,哪怕隔著幾千里路的雲和月,亦要用詩語或素箋來傾訴心中的綿綿情意。距離,隔阻不斷思念,錦繡年華里的情深意重,讓他總是相信,那時空的距離,隔阻不了兩顆相愛的心。彼時,愛情隱藏在他們心里,靜靜綻放,開成最美麗的花朵,經年之後,盡管早已忘記曾經度過多少個相同的白駒光陰,心里卻是明白,無論時光如何輾轉,他永遠都是她心中最深的牽挂。而她,亦被他深深種在心底,時常借著筆墨紙硯,帶著一份柔軟,寫下對她的滿心憐惜,不求任何回報。

  酥娘一搦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幾多狎客看無厭,一輩舞童功不到。

  星眸顧指精神峭。羅袖迎風身段小。而今長大懶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柳永 《木蘭花》

  “酥娘一搦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她叫酥娘,是柳三變四首《木蘭花》詞中最為嫵媚可人,最最冰清玉潔的一位歌舞伎。初識她時,她尚年幼,然而早就以輕盈優美的舞姿和纖細的腰肢在同輩姐妹中脫穎而出,自是不可小覷。別看她年紀小,那《回雪》、《縈塵》之舞,卻是舞得妙不可言,與擅舞的佳娘比起來,亦是不落其後。

  望著眼前這位不讓須眉的蛾眉小女,他的心,早就被她別具一格的柔美所融化。不知道夢了多少回,更不知道等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才讓他盼來這夢里的美嬌顏,才讓他等到這一刻的傾心遇見。此刻,他在蔓延的歌聲里,在她如雪如玉的嬌美中,把她輕輕拾起,用萬千才情,就著《木蘭花》的詞調,為她傾情吟蚑,只願永遠都醉在她的眸里,醉在她的心里。

  “幾多狎客看無厭,一輩舞童功不到。”都說是臺上一出戲,臺下十年功。這話說得一些也沒錯,勤練舞藝的背後,酥娘付出了多少心血,又流了多少香汗,恐怕唯有她自己清楚。歷經艱辛,歷經寒暑,她終于跳出了名堂,那傑出的舞藝,一招一式,都令同輩的舞伎忘塵莫及,只能瞪大眼睛望洋興嘆。而那些狎客們也不因為她年幼無知就輕賤于她,相反,東京城里尋花問柳的男子無不對她另眼相看,對她的舞蹈更是百看不厭,讚嘆聲、溢美之辭此起彼伏,然而她卻全然不顧,因她眼里早已有了個他,那個白衣俊秀、風度翩翩的他。

  “星眸顧指精神峭。羅袖迎風身段小。”因了他,她清瑩如星的目光中散發出俊逸的神韻,用質樸的心性盛放所有的芬芳;因了他,她絲羅衣袖隨風飄揚,使那窈窕的身段越發顯得纖細玲瓏。那些個日子里,他看她柔情萬種,他為她散盡千金,而她,亦像那如玉如雪的花蕊,已在他心里,開成一條奔流不息的河流,叫他不由自主地為她停留,再停留,感受她的呼吸,聆聽她的心跳。

  “而今長大懶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為她,春的夜鶯替他訴說了長久以來的深情,悠揚的旋律穿過心間;為她,夏的碧荷開得如火如茶,敲響了笙歌婉轉,專為等候她的回眸;為她,秋的雛菊遍地繁花,粉紅色的花瓣暗香浮動,沁人心脾;為她,冬的風信子亭亭玉立,傾許一池溫暖的日光。四季的輪回里,他曾像它們一樣,靜靜地盼著她,念著她,每每如是。

  然而,花開有時,花落亦有期。當落英繽紛時,最後的婉約、最後的美麗,亦會帶著不舍凋零成泥。不管他願不願意,長大後的酥娘終是日漸疏遠了舞蹈,而是著力對鏡對花黃,精心于梳妝打扮,一味地為錢賣笑。為什麼會是這樣?這就是他認識的酥娘,這就是他癡心熱戀著的酥娘嗎?為了那些臭錢,她放棄了舞蹈,甚至放棄了尊嚴,可這又與他柳三變又何關係?

  他是她的誰?他誰也不是。傷神里,面對溫香軟玉的她,他再也說不出任何的言語,只能用惋惜的目光,為她流連,用蒼白纖細的筆端,繼續為她作詞,只盼她洗去今日的風塵,以當日玲瓏剔透的身影再度踏夢而來,與花低語、與月同眠,而他,亦會在那樣的日子里,輕輕的,把她的清冽與質樸珍藏,借助一支畫筆,折取一樹梨花白,把那一場靈魂的遇見,悉數描摹在時光的花朵之上。

  柳三變

  木蘭花,又名辛夷花,也就是今天常見的紫玉蘭。初看“木蘭花”三個字,便覺芳香襲人,美得不可方物。柳三變這一組四闋《木蘭花》詞,分別描驀了四個姿態各異、風情不同的女子:心娘、佳娘、蟲娘、酥娘,譴詞造句雖用墨不多,卻讓人在千載之後仍能透過字字珠璣,領略那四個風月場中女子的溫婉柔媚與清新可人。

  我不知道,他與她們是否同一天相識,更不知道這四闋詞是否同一天所作,但從類同的文字風格中,仍可以窺見,這是他同一時期的作品,那麼,他究竟對她們當中的哪一位更青睞有加呢?或許,在他寫下這四闋詞的時候,他還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愛誰更多一點,那時的他,只知道不分晝夜地穿梭于秦樓楚館,尋花問柳;只知道四下倚紅偎翠,處處留情,任那一襲白袍在風中微微蕩漾,為她們裝點滿川的繁華,從此,溫暖著她們的溫暖,憂傷著她們的憂傷。

  相愛的日子,似一場風生水起的濃情依戀,連眼角的淚花都已化成朵朵綻開的花兒,明媚在她們的額間手心。那些如花的歲月里,他們笑得那麼燦爛,那麼開懷,盡管經著歲月的折疊,亦將美好的瞬間定在某一個時段,以此,來延長纏綿的回憶。

  然而,這世間所有的美好,終有離散的一天,他和她們,他心中的四美,仍然逃不得命運即定的安排。愛過後,她們次第退出他透亮的眼眸,終結在他的哀聲嘆息里,默然、無語,無影、無蹤,而他卻只能端坐在時光的河流之上,素手拈花,淺笑成嫣地對望那些剛剛離去的背影,欺騙自己流年正好,轉身只不過是一場短暫的離別,又何須哀愁?或許,遺忘或是封鎖過去,對他來說,確實是一種解脫,哭泣與微笑,也只是一種表情,可無論怎樣勸說自己,他還是無法將她們忘記。他任她們活在了自己心里,一天,又一天。

  這一年,是公元1108年,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柳三變已經二十五歲了。眼看來年即是大考之季,父親柳宜自是不容許自己對兒子的管教出現絲毫的懈怠。來京半載,柳三變就與名伎陳師師、心娘等風塵女子打得火熱,這不能不讓柳宜感到心驚肉跳。起初,他還不敢相信兒子會在自己眼皮底下幹出這等荒唐事來,但當他帶著小廝把柳三變堵在陳師師的香閨之際,才明白事情的發展遠非他想象的那麼簡單。究竟,該如何能讓三變收心,才能讓他遠離那些紅顏禍水?打?罵?說教?諄諄勸導?對于才情橫溢又極有主見的柳三變來說,這一切似乎都不可能湊效,那該怎麼辦才好呢?都說玉不琢不成器,恨鐵不成鋼的柳宜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看來,要把這塊璞玉雕琢成美器,不下狠心是不成的,于是,前思後想、痛定思痛,柳宜還是決定把兒子關在了書房內,一日三餐皆由小廝通過窗臺送進去。

  原以為如此這般,柳三變便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未曾料,鎖得了人,卻鎖不了心。煙鎖重樓的書房內,季節的風,透過雕花窗欞,輕輕掠過他瘦削的指尖,才驚覺,那些被幹涉了的愛,依然還在他的手心蟄伏,讓他念念不忘。當遙遙相望、相思不能相近之時,也才知道,這是一場相思醉,這是一段愛的沉淪,然,卻是始終放不下。

  心娘,我與你,哪怕一生不能相守又如何?哪怕一生注定只得等待,又有何懼?我早已經住進了你的心里,你也早已被我鐫刻在眉間心上,只要我們的心不曾遠離,只要愛的光芒永恆,便已是莫大的幸福,至于能不能成全前生的夢,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天涯或海角,這一份真情,都在這里,不舍不棄。

  月光,再度傾城。愛,是一份期許,被孤寂中的他無聲演繹。他知道,此生,再也離不開等待,而他的心娘可曾知曉,因為時間的差錯,讓這一份愛,只能無奈地站立成為綿綿無盡的等待?

  心事悠悠,無法圓滿,只是最遙遠的距離,再也阻擋不了愛。恍惚里,他倣佛聽到佳娘在說,總有一些等待,會在黃昏或黑夜里出現。其實他知道,君心如他心,無論他在或不在,每一個月色清幽的夜晚,佳娘都會默默為他等待,那份孤獨,他亦在靜靜品味,所以他了然于心。

  搖曳的月光,惹起微涼思緒。他知道,若等不來今生,那便更不能寄望于來世。前世今生,或者來世,不過是自欺,不過是不能圓滿的慰藉。或許,這一生,都只能在等待中老去,直到花落人亡;或許,來生輪回,奈何橋上,一碗孟婆湯,就讓他們忘卻了今生的一諾相許。可是,他卻甘願,讓美好的傳說,延綿在滄桑的等待中,鐫刻在生命的最深處,只因,這份愛,是他心中的值得與無悔。

  木蘭花在他窗前爭芳吐艷,回眸,彼時彼刻,真心付出,此生不忘,最最眷戀的蟲娘便是他心里那顆抹不去的朱砂痣。遊離在午夜的邊緣,冷眼望著春夏秋冬的更迭,唏噓里竟然失去了言語,才明白,原來,季節也是如此輕易變換,更何況人心呢?以一箋香詞的方向,來敲定今生的緣份,是否太過唐突?他不知道,愛的港灣,終將歸于何處,也不曾在夢里問過,她疲憊的心,在深夜里可否還想在他溫暖的胸膛倚靠,然而,他唯一能夠肯定的便是,思念的心已然分成兩半,一半在她,一半在他,只是她若歡顏,他心便安。

  情未央,如九曲回腸。打開夜的窗,更深露重,點點的微光,璀璨了眼眸,一地清輝,卻不知凝結了多少年華未央的怦然心動,然,記憶中的他們,卻仍以無聲的靜默和飛蛾撲火的姿態,靜靜期許著下一次的心靈相約。輕輕,念著酥娘的名字,他翻開一箋一箋的文字,和著她過往的節拍,低低吟唱著那闋風情四射的《木蘭花》詞,回味過往,心傷難禁。曾經,他全身心沉浸在那詩情畫意的境界里,總以為有一天,夢想會變成現實,而今,她已不在,守候也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舞罷了。

  心娘、佳娘、蟲娘、酥娘。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還原一張純真的容靨,抬頭仰望窗外的夜空,腳下的路,將會是一個新的起點嗎?搖首,無語,現在的現在 ,他什麼也不想知道,更不想搞懂,他只想試著忘卻文字的高度與深度,忘卻紅塵里那張觸碰不到的網,忘卻落筆紙箋時沙沙作響的節奏,再聽她們舞一回“回雪”舞,再聽她們唱一闋《木蘭花》,再體驗一回人間冷暖自知的余味。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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